第八十五章

“你身邊這位……便是蓬萊當代掌門白姑娘？”稍過了會兒，樊老人又問道。

白珰珰看著他面目全非的臉，注意到那殘損的白銀面具，想起師父曾經和她提的一件舊事，不由“咦”了一聲：“是銀面樊郎樊前輩么？”

樊老人哈的一笑：“沒有想到，我的名字，蓬萊掌門還記得。”

白珰珰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位是？”展飛問白珰珰。

“捕星司的前輩……果然，在汴京城中就有捕星司的前輩！”白珰珰低聲道。

但她的神情多少有些惋惜。

這位前輩不僅僅是面目全非，他連接被蟒化半異人重創，毒氣已經深入身體，只不過全憑著異人超強的體質硬扛，可以他的情形，顯然是扛不了多久了。

展飛聽說是捕星司的前輩，沒有想那么多，上前便去扶樊老人，樊老人卻是一揮手。

他手中的光劍隨著這一揮消失了。

“前輩別亂動，我扶你躺下來休息……”

“不必了，我已經躺了許久，接下來更是要永遠躺著了。”樊老人道。

“師叔，師叔！”

正在這時，孫策一邊大叫一邊奔了過來。

四鼠也隨他走了過來。

隱在墻后的吳昊看到四鼠，眉頭再是微微一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原來是這幾只小老鼠……”他心中暗想。

然后，吳昊悄然離開了。

孫策跑過來也要扶樊老人，卻再度被樊老人拒絕。

“師叔，你先躺下，我想法子為你療毒，我能找到法子的！”孫策惶急地道，再無平時的從容。

“嗬，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樊老人擺了擺手，他臉上盡是潰爛，卻一聲都沒有吭。

他喘了幾口氣，然后又道：“我有兩件事情……你聽一聽，前一件事情我只是建議，你是捕星司掌門，你作主。”

孫策心中隱約有猜測，他還是上前扶著老人，但被樊老人再度趕開。

“第一件事情，是召回那些老人吧，這個時候他們不出力，難道要象我一樣白白死了么？”樊老人道。

孫策嘴唇微動，卻沒有立刻答應。

樊老人也不等他答應，又是一笑：“你不必急著答應，好生想想，你其實勝過你師父……”

樊老人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弱，呼吸也既短且急，孫策眼中淚光浮動，點頭道：“是，我一定好生想想……師叔，第二件事情呢？”

“別扶我，讓我站著死。”樊老人喘了幾口氣，然后才道。

“啊……”

無論是孫策，還是展飛、白珰珰，此時都不禁動容。

“讓我站著死……”樊老人又說了一遍，他的呼吸越來越急，然后身體猛然一僵。

血從他的嘴角涌了出來，他的呼吸停住，但如他自己所愿，他終究是站著死的。

死了也沒有倒下來。

孫策嗚的一聲，然后咬牙遏住自己的情緒，上前將樊老人抱住。

只有死后，老人才讓他扶著躺下來。

展飛望著老人那被劇毒腐蝕得不堪入目的臉，心里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他也寧可站著去死。

可惜，與老人認識得太晚了，若能早些認識這位老人，一定能相談甚歡，從老人口中，可以知道許多過去的趣事吧。

“遺體怎么辦？”白珰珰看了看周圍問道。

“火化。”孫策簡單地答道。

這里是都亭西驛的廚房，堆著不少柴火，眾人將柴堆起來，然后將老人的尸體放上去。

孫策從老人身上取下他的銀面具，點著了火。

火很快就將老人吞沒了。

“我得先走一步。”雖然很想在此送老人最后一程，但是展飛不得不開口。

他必須繼續去收拾那些獸化半異人，不能為這事情在此多作耽擱。

“等一下。”白珰珰卻攔住他，然后對孫策道：“樊前輩的第一個建議，你考慮得如何了？”

孫策低著頭。

不等他回答，白珰珰又道：“我雖然沒有什么學問，卻也知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事情，那些捕星司的前輩若是在汴京，這里的混亂遲早會找到他們身上，他們知道是夏棄惡一伙做的事情，也會忍耐不住挺身而出……你是希望他們壯志未酬便一死了之，還是能象樊前輩一樣，哪怕是死，也是站著死？”

孫策猛然抬起臉來，眼睛鮮紅地看著白珰珰：“你……”

“算了，你自己拿主意。”白珰珰擺了擺手，沒有再逼他。

不過她旋即轉向了在一邊的四鼠。

四鼠看到她，一個個臉上堆起了假笑：“我們只是路過，路過……”

“你們只是路過？”白珰珰一臉狐疑。

“呃，我們是追吳昊來的。”江平想到自家大哥已經向孫策揭開了部分謎底，當即也不瞞白珰珰了。

白珰珰露出喜色：“你們愿意幫助我們對付……”

“別，別，別找我們！”江平連連搖手。

他看了看火焰，然后再轉向白珰珰：“白姑娘，實話實說，我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沒有問題，全當是我們交了白姑娘、展虞侯這樣的朋友，但要我們拼命，象這位前輩那樣……”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余三鼠，然后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展飛看了看他們，這四人也已經擁有異能，但汴京面臨如此局面時，卻不站出來。

他也不能責怪這四人，這四人和他不一樣，他們常年混跡于市井之中，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展飛也只是瞥了他們一眼，然后轉身，騰空跳起，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經過這幾天的混亂，開封府也算是弄出了一點經驗，他們在城中各個高處望樓上設旗，哪里出了獸化半異人，哪里的差役就掛起紅色的旗幟，所以展飛才可以及時知道自己應該趕往何處。

白珰珰見他已經走了，便也不再與四鼠羅嗦，騰身御風，追了上去。

他們都走之后，四鼠呆站在那里，老四江平的眼睛直轉，不知打著什么主意。

他回過神來，發覺自家大哥正在那里喃喃自語。

江平偷偷聽了一耳，發現自家大哥反復在說五個字。

“讓我站著死。”

這正是樊老人臨終之時所說的五個字，江平心里嚇得一大跳，連忙去搖了搖盧放。

他知道自家這位大哥是什么人，最敬的就是慷慨激昂的義士，最重的也是義氣。若被那樊老人臨死前一句話激得血氣上涌，真答應去幫開封府，那么他們兄弟幾個恐怕就都得交待掉了。

哪里有現在愜意，有機可乘就算計算計那個吳昊，無機可乘，那就想辦法抽身離開，無論是進是退，主動權都在他們自己的手中。

盧放被他搖醒過來，問道：“老四，我們……”

“我們該走了，剛才白姑娘和展虞侯在，那個吳昊肯定不敢露面。”江平道：“今日機會又沒了，我們還得繼續去追那家伙呢。”

“哦，是，是……”

盧放點了點頭。

四人正待離開，那邊孫策卻出聲道：“你們先等等。”

盧放回過身來，江平卻笑道：“孫先生，我瞧你現在挺忙的，我們也挺忙的，若是有什么事情，下回見了再聊好不好？”

孫策聲音低沉：“不是要你們出手……只是想給你們點東西。”

“什么？”江平一愣。

孫策抬起臉，看著他：“捕星司的傳承。”

“什么什么什么？”江平怪叫起來。

“你們如今還只能說是初入異人之境，沒有傳承，只靠自己摸索，恐怕要很長時間，才能將自己的異能完全掌握。捕星司有幫助你們提高自己的傳承，能夠讓你們在最短時間內能夠靈活運用異能，小展如今這么厲害，就是受了我的指點。”孫策道。

“你要把這傳承交給我們？”江平不敢相信，再度問道。

“是。”

“條件，莫非還是要我們幫你們去對付夏棄惡？我先聲明啊，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是，我只是希望……若是捕星司在這一役中覆滅，你們見到合適的人，將捕星司的傳承教給他，讓他重建捕星司。”孫策道。

“呃？”徐賀有些不明白，發出了疑問之聲。

但他的聲音有些失控，這一開口，就如同針一樣扎入孫策的腦中。

孫策頭微微一仰，然后苦笑起來：“象這樣異能失控的事情，你們身上沒少發生吧？”

“嗯嗯，孫先生，你說傳承，傳承的事情，我們定然會找到合適的人選，替你將捕星司傳承下去。”江平連不迭地道。

“我不信你，我只信盧老大。”孫策道。

盧放面色微微一動：“我？”

“對。”

盧放緊緊盯著孫策，孫策坦然看著他，二人凝視了一會兒，盧放點頭道：“行。”

孫策回頭又望了一眼那火堆，然后道：“隨我去取。”

“去哪兒？”江平問道。

“大相國寺。”

江平知道如今開封府就在大相國寺內辦公，聽到說是去那里，心里頓時浮起別的念頭：“孫先生，你直接指點我們不就成了，何必去什么大相國寺？”

“我倒是能將傳承全都背下來，可是你們能記得住嗎？”孫策一邊走一邊問道。

“呃……”這倒是難住他們了。

四鼠之中，也就是江平頭腦靈活一些，其余三人雖然各有所長，但記憶背誦，可從來不是他們的長處。

“所以還是跟我走一趟吧，可惜時間緊，傳承之中，有些東西，唯有我親自指點，你們才更容易融會貫通。”孫策背著手道。

他們走出了都亭西驛，四鼠跟在孫策之后，走了幾步，便覺得不對，江平叫道：“孫先生，錯了錯了，大相國寺在那邊！”

“沒錯，我還要辦一件事。”孫策道。

“孫先生，你是聰明人，可別耍我們？”江平眼珠亂轉又道。

孫策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

江平也跟著停下腳步，發覺孫策的雙眼雖然通紅，但面上的表情，卻帶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然。

“我和你們在一起，能怎么耍你們？”孫策平靜地道：“若你實在不相信，可以不跟著我。”

若是不跟著他，那傳承自然也就不用想了。

江平拉住盧放幾人小聲嘀咕，一邊嘀咕一邊還瞄向孫策。孫策卻沒有等他們，自顧自背著手向前走，都快走到下一個十字街頭了，江平才確認，對方真不在乎他們是否跟上來。

“罷了罷了，全是為了傳承……”江平此時才推了盧放一把，四鼠快步飛奔，向孫策追了上去。

跟著孫策走了不少路，到了一家店面前，孫策停了下來。

他敲了敲那店鋪的門，江平看了一眼招牌，訝然說道：“這是風箏店……孫先生，你來這風箏店做什么？”

孫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等著，好一會兒，門打開一扇，一個老人伸出頭來，看到孫策，點頭笑道：“原來是孫先生，我說是誰這個時候敲門呢……”

“我的風箏給我。”孫策道。

那老人應了聲，神情有些異樣，然后回過頭去，不一會兒，拿出一個風箏來。

這風箏卷作一團，江平都有些懷疑它是否能放上天去。

而且他看到風箏鋪的老人，就想起剛才的那位樊老人，難道這一位和樊老人一樣，都是捕星司的前輩？

可孫策拿到風箏之后轉身便走，沒有再與那風箏鋪老人多說什么，盧放等人跟了上去，江平卻眨了眨眼，忍不住在那老人關門時推了對方一把。

老人險些摔倒，被江平一把扶住，正待對江平發怒，卻聽得江平說道：“你這老兒，怎么站都站不穩，速速關門，速速關門！”

老人被訓得莫名其妙，依言關上門后才反應過來：方才明明是那個瘦矮之人險些將自己推倒，怎么還反被他訓了？

江平確認老人只是一個普通人之后，快步跟上孫策，見孫策已經開始展開風箏，當即湊過去，笑著道：“孫先生，這風箏……是什么用的啊？”

“風箏？當然是放的。”孫策答道。

“放的……你現在要放風箏？”江平訝然。

“對，放風箏……你來得正好，幫我放！”孫策二話不說，將風箏交到了江平手中。

江平捧著風箏，滿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