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忙亂,送走孟祥云,在太陽即將落下的時候,劉家旭再次站在住院部樓頂的天臺上,看著昏暗的夕陽,不似往日般燦爛,而像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孩,默默地退去了山后邊,他的腦子才漸漸地冷靜下來,慢慢地清晰起來。
像是又回到了兩個多月以前,他看著腳下這個繁忙的世界,想著李安碩正在哪棟大樓的哪個屋子里談著生意,想著孟祥云正在哪個城市的哪個房子里過著怎樣的生活,想著某一年某一月的某一天,他,她和他時隔十年的再見。
帶著期待的思念,像熟透了的榴蓮,臭味剝離過后,是足以自我安慰的香甜。
可此時此刻,孟祥云回了農村老家,李安碩躺在跟自己隔著整個城市的實驗樓里,思念是冬天丟在熱水里的冰激凌,丟出去,卻再無回應了。
慢慢地,一彎細細的月牙,無力的掛在空中,努力地照亮著這個黑黑的夜。
“師傅。”一個細小的聲音,春上來了天臺,走路像是一只貓。
劉家旭回過身來,看到春,抱著一個毛毯,眼含淚光。
“師傅。”春將厚毛毯裹在劉家旭的肩上,像是擁抱似的溫度瞬間暖了全身。
“我剛去看了他。那里好冷,我們點了許多的蠟燭,可還是那么冷。”
劉家旭握著毛毯,將頭深深埋在那柔軟的絨毛里,微弱的月光中,兩人都閃爍淚光。
春站到劉家旭的身旁,看著一如往常的夜城,像是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師傅,還在看什么呢?”
“每天看著日落,忽然想知道日出是什么樣子。“
日出,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也是最動人的吧,畢竟是充滿了希望的黑色。
“師傅,你要走了,對吧。去非洲。我聽說你報了名字。”
“對不起。我應該提前跟你商量。”
春搖頭:“你不用告訴我,如果你想去,那就應該去。”
“我會找個好老師來帶你。”
“其實我跟著你已經學的非常多了,再優秀的老師都比不了的。”
劉家旭笑了:“謝謝你。”
“不過,師傅,對不起,實習結束,我就離開曙光醫院,離開這座城市了。”
“你不是想留下來么?”
“我和男朋友和好了,他被保送研究生,我要是再留下來,我們怕是走不到一起了。”
“所以,你讓步了?”
“不是,是我們兩個都讓步了。他放棄保研,我放棄留下來。到同一個城市里,工作,生活。”
“你想好后果了,你們兩個放棄的可是大好的機會。”
“世間哪得雙全法呢,我們已經做了決定,不改了。”
劉家旭看著春的側臉,心里暗自驚訝這還是幾個月前做是糾結不行的春么。
春離了天臺,留下師傅一人獨自等待他的日出,這個她陪不了,也替不了。
五天之后,是劉家旭去非洲的日子,醫院開的歡送儀式結束后,大家都來送行。
“姑姑,師傅,我拿了樣東西過來,送給你們。”
春將一張黃油紙包著的包裹打開,里面躺著的是幾張舊照片,祥云拿起第一張,上面是三個五歲的小孩,并排坐在開滿白色梨花的歪脖子梨樹上,笑的齜牙咧嘴。
那是他,她和他三個人的第一張合影。
不過,這張照片卻是由不同的碎片拼接而成,貼滿了透明膠帶,看起來傷痕累累。
“澍春,你這?”祥云認出來這是被自己撕碎了丟在垃圾袋的那張照片,
“那個黑色的垃圾袋,我沒有丟,你們笑的那么好看,我不舍得。剩下的都在這里了。”祥云將身上背的挎包取下來,塞給姑姑,孟祥云打開那包裹,只見里面,是厚厚一沓被仔細粘接起來的照片。
“還有這個。”春從油布包里又拿出兩張新的照片。
“這是博物館開業那天,在廣場上給你們三個照的,我洗了三張出來,一張祭奠李安碩的時候,給他燒了,這還有兩張,給你倆。”
祥云和劉家旭各自接過照片,看著照片上已是大人模樣的三個人,都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師傅要去非洲,這個帶在身邊,他會給你力量,給你幸運,保你平安。這一張,留給姑姑,也希望能帶給姑姑幸運和力量。”
“你什么時候變的這么懂事了,真不像是我教出來的學生。”
“誰讓我遇到了這么不靠譜的老師呢,自然得懂事點。”
這時,不知何時就站在一旁的韓靈咳嗽了兩聲,也走上前來。
她遞給孟祥云一把鑰匙,道:“也不知道去哪找你,就趁現在給你吧,等來年春天的時候,去屬于你們的老地方看看吧。李安碩在那給你留了東西。”
然后她一邊自語了句“我們醫院最帥的醫生都要走了,醫院真是越來越無趣了。”一邊自顧地離開了。
接劉家旭的車子來了,他又忍不住囑托:“春,照顧好你姑姑。”
孟祥云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快走吧。啰哩啰嗦。給我囫圇的回來。”
“等著我。”
一旁的澍春見師傅要上車,著急地喊道:“師傅,那里環境艱苦,你一定要保重。”
劉家旭笑到:“放心,我還要等七老八十的時候,依然穿著白大褂,跟你姑姑一起,到手術室里動手術,到科室里做報告,到病房里教訓像你們這樣不好好干活的小嘍啰呢。”
大家都笑了。
劉家旭上了接他的車子,祥云和澍春目視著車子啟動,緩慢地向醫院外開去,這時,原丹才從停車場氣喘吁吁地跑來。車上的李家旭也看見了她,無聲地說了句:“保重。”
車子消失在了醫院大門口,原丹也沒往祥云她們這看一眼,低著頭走回了停車場。
陽光正好,冬日暖陽灑遍了世間各地,祥云看著對面山上的寺廟,在陽光的沐浴中,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