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莊是從山西進入草原后，最大的一個漢族人口居多的農村集鎮，集的意思，是按日期聚集，豐莊的趕集日期，是陰歷初一和十五，我們正趕上了十五的大集。

平時靜悄悄的街道兩邊，清早起，突然聚集起了大批人馬，人們從四面八方進入莊子，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甩到了這里，或者這里就是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漩渦，把周邊的人群，全部吸了進來。

路邊只要有一線縫隙的地方，都被攤點占據了。

服裝鞋帽交易，牲口交易，農副產品交易無處不在交易，最熱鬧最有人氣的，還是莊子中間的一座土臺子，一個民間的戲班，拉起了簾子，男女演員化了濃重的戲妝，開場鑼點一響，簡陋簾布被拉開，這時土臺下，已站滿了觀眾，賣小吃的，賣氣球的，也擠在人群中，不失時機地做生意。

臺上兩位演員正唱著那首著名的民歌《走西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原汁原味的當地一種叫河曲“二人臺”的表演：

一旦一丑兩位演員，把“玉蓮”和“太春”演繹的惟妙惟肖，河曲土話對答，讓聽眾回味悠長。

太春唱道：

“咸豐整五年/山西遭年限/有錢的糧滿倉/受苦人一個一個真可憐/二姑舅捎來一封信/他說西口外好收成/我有心走口外/恐怕玉蓮不依從/玉蓮/我走呀”

玉蓮唱道：

“哥哥走西口/小妹妹也難留/止不住傷心淚/一道道往下流。”

原來我們聽過的，是一首“假”的走西口。

豐莊里的主廟，祭祀的神靈主神是山西人關公與龍王，此外還有柴王爺、閻王等多個神靈。因此莊上的廟，也在趕集時香火最旺，要結婚辦喜事的，要出門經商的，都到這兒來點上一柱香。

人們帶給關公的禮品，是一只只紅紅綠綠的花饅頭，小羅告訴我，這是“面祭”，用面做成各種花色為祭品。

他指著遠處一片金黃色的屋宇說，那是遺存下來的一座大廟。

當年康熙爺為了將察哈爾部徹底控制，除了摻沙子，將歸附的蒙古部眾安排于察哈爾各管轄旗內，還大力提倡和引入佛教（喇嘛教派），為了推行這一政策，清政府從國庫中，撥了大批銀兩建設寺廟，并強行規定：每戶必須有一至二名男性當喇嘛，喇嘛不能娶妻，不參加勞動。這樣有將近半數的蒙古族人口不生育后代，一戶人家傳至三、四代后，就基本絕了戶。

我第一次聽到清代還有這樣的民族政策來對付察哈爾。

小羅說，不僅如此，為了把察哈爾分而治之，不僅要讓人口減少，還要讓人口素質下降。

曾把2000名察哈爾精兵遷到了天山。為了解決他們的婚配，清政府從河北、天津征集民女，這其中，從60多歲到10多歲的都有。其中一位60多歲的老婦人，分配給了十幾歲的察哈爾，這位老婦人，后來被這位察哈爾認為母親而供養。

我看著朝魯巴特兒，他執著地在一家家的牧畜交易欄中，問他的黑駿馬。

每一次的失望，并沒能讓他停止尋找，他時而彎著腰，掰開小馬的嘴，時而蹲下，撫摸著小馬的蹄子，并翻看。

在我的眼中，馬與馬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就在他看中了一匹小馬準備交易時，他發現了馬脖子上，夾雜著幾乎看不出來了幾根白毛，他停止了交易。

我說，不就是一匹孩子騎的馬嗎？多難得的一匹好馬。

他搖搖頭：

有雜色的毛，意味著不是純種馬。至少不是察哈爾人騎的馬。

小羅說，你要是知道了他們的歷史，就會理解，為何他們對馬這樣的挑剔，因為那是他們唯一的伴侶。

“在清代民族滅絕政策中幸存下來的察哈爾人后來的故事中，是可歌可泣的詩篇：

公元1841年，第一次鴉片戰爭中，蒙古察哈爾八旗XHQ裕謙，是兩江總督兼欽差大臣，率軍民守衛鎮海，并召集部下將士宣誓，‘如英軍來侵，至死不得后退一步’。血戰六晝夜，鎮海被陷，裕謙投池自盡，以身殉國。

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后，數千察哈爾蒙古八旗軍隨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駐守天津大沽口。九年五月，挫敗來犯的英法艦隊，毀傷敵艇10艘，殲敵500余名。這是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國唯一的一次勝仗。

隨后，則是察哈爾勇士留在敵軍官吉拉爾《法蘭西和中國》這本書中最后的影像：

‘BJ八里橋之役，中國軍隊以少有之勇敢迎頭痛擊我們。他們的軍隊是由兩萬五千名韃靼騎兵和為數眾多的民團所組成的，法國和英國的炮兵壓倒了他們的箭、矛、遲鈍的刀和很不象樣的炮。盡管他們呼喊前進，勇猛地反復地沖殺，還是一開始就遭到慘敗！然而長官們和軍中的勇士卻前來列陣于八里橋上，這時大家就可以看到在整整一小時內，他們頂住了使他們慘遭傷亡的壓倒火力。這些勇敢的，然而還不夠靈活的戰士，與其把戰場易手，讓給敵人，還是寧愿一步不退，勇敢堅持，全體就地陣亡。’

德里松伯爵的《翻譯官手記》中這樣寫到：皇帝的韃靼禁衛軍，帝國軍隊的精華正聚集在首都的大門口。在橋的正中央，冒著槍林彈雨，他們的一位官長騎著馬站在前面；他揮舞著黃旗表示挑戰，盡管隆隆的炮聲蓋過一切，可是他還在高聲呼喊著。

孟托班將軍這樣回憶：這個戰斗到最后一個也不肯退后一步的人，就是僧格林沁，而他的身邊，倒下了察哈爾部萬名勇士。”

在熱鬧的集市中，小羅給我講解察哈爾部最后的悲歌，聽得蕩氣回腸，我這才理解，為何王老師要把家傳的棋藝，傳給朝魯巴特爾：

在草原上生存，不僅有勇氣，更需要智慧。

眼前的朝魯巴特爾，因為挑不到一匹想要的馬而沮喪。

王老師說他要出去找草原上的老琴師，解開兩份棋譜的秘密。

幾天后，他疲憊地回到豐莊，手中牽著一匹黑竣馬，他把韁繩交給朝魯巴特爾時，這位草原漢子，把臉順在小馬駒的背上，哭了。

小羅說巴特爾翻成漢語是“英雄”的意思，就像察哈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