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頭降下，露出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嫗。

她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藍布對襟，滿頭銀發梳理得整整齊齊，頭上插著一把骨簪，滿臉褶子重重疊疊，里面仿佛可以藏下十幾枚銅板。

她拄著一個上粗下細的古怪拐杖，上面大如人頭，下頭細如筷子，兩片包進口中的平癟嘴唇吧嗒吧嗒地開合，說道：“閨女，咱娘倆好久沒見了……想好了沒有？你這樣的可人兒，就這么魂飛魄散可太可惜了，跟著姥姥吃香的喝辣的，做鬼也能風流快活啊！”

姚月薇柳眉豎起，呵叱道：“住口！你這妖婆子，今天就是你的末日，還敢口出污言！”

老嫗不慌不忙，慢騰騰地斜了紀蘇一眼，咧開無齒的嘴巴，嘿嘿怪笑，說道：“我說怎么膽氣壯了呢，原來是勾搭上了一個小姘頭。”

老嫗將拐杖留在原地，挪步走上前幾步，睜大眼睛似是要將他看清楚一點，片刻后點點頭，說道：“嗯，不錯不錯，細皮嫩肉的，雖然年紀比你還小，可女大三抱金磚，說來還是這小子占了便宜。”

“孩子，你過路的書生吧，姥姥做主，今夜你們就拜堂成親，送入洞房……”老嫗和藹一笑，隔著兩丈的距離伸出一只手來，像是與他招手。

“小心！”姚月薇臉色陡變，方欲出手援救。

下一刻，老嫗的手臂陡然伸長，五指化作漆黑鬼爪，指爪間繚繞著詭異黑氣，朝著紀蘇的臉上兜頭罩下。

紀蘇不躲不閃，抬起瑩白如玉的手掌，五指攤開，一把攥住鬼爪。

下一刻，骨骼碎裂的聲音傳來，老嫗發出凄厲地鬼叫，身形疾速倒退，想要將手臂抽回。

“姥姥別走啊，小生還沒好好招待呢。”少年揶揄道。

右如鐵鉗般死死地攥著干枯的鬼爪，左臂又上前一步搭了上去，轉身用力一甩，老嫗先是飛向了空中，繼而又以更快的速度撞向地面。

噗！

預想中的沉重墜地聲沒有出現，老嫗撞向地面的剎那驀然化作四散的黑氣，從他手中逃脫了。

紀蘇輕咦一聲，拍拍手掌，將目光落在了遠處的那根立在地上的拐杖旁邊，滾滾黑氣再次凝聚成老嫗的身影。

可就在這時，一片銀色光雨如箭矢般密集落下，若雨打芭蕉般發出噼啪聲響，老嫗在尖叫中再次化作黑氣，包裹著拐杖遁到了百丈開外，這才停下，站在遠處怨毒地看著他們。

“你不該這么莽撞的。”姚月薇收起法訣，慌忙走向前來，一把抓起他的手，“這老妖婆的鬼爪帶著惡咒，沾染不得！”

只是她看了半天，卻是怔住了。

紀蘇也愣愣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紅著臉說道：“我……我修行功法特殊，等閑咒術奈何不了我。”

女子看著少年的臉龐，抿嘴一笑，卻也沒再說什么，她將手松開，看向遠處的老嫗，皺眉道：“奇怪，她為何還不逃走？今天還突然一反常態，主動找上門來，見我們兩人在此也要莽撞出手……”

紀蘇雙手攏入袖中，輕哼道：“不奇怪，人家可也是帶著幫手來的，只是這位小心謹慎，不愿輕易涉險罷了，不過也快出來了。”

姚月薇心中一驚，方欲開口說些什么，忽而臉色一變，抬首望向西方半空的某個位置。

那里無遮無攔，在月空中本是空無一物，此時卻像是散去了一層迷障，露出其內拄著拐杖立在云頭上的老者身影。

在其出現的剎那，一股磅礴氣息隨之席卷開來，使得平地刮起一股妖風，將草葉枯枝都吹到了天上。

姚月薇目中露出驚恐慌亂之色，急忙抓住身旁少年的手臂，將他扯在了身后，說道：“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幫你攔住他們，你回宗門帶求援，一定要把他們鏟除掉。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紀蘇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女子動作一頓，轉首看到少年微笑著搖搖頭，說道：“跑什么？不就是一個煉氣九層的小老頭嘛，別擔心，有我呢。”

見對方仍露出焦急猶疑之色，他只好說道：“其實，我也可以算是煉氣九層修士。”

姚月薇神情微滯，卻見少年肯定地點點頭，心中也跟著莫名的放下心來，一起看向對面來人。

“蘭老婆子，你沒事吧？”老者落地之后對著老嫗招呼道。

他鶴發童顏，右手拄著一根鳩杖，身上羽衣鮮亮，儼然一副得道仙人的模樣。

“死不了！”老嫗沒好氣道。

“嘿嘿，老相好的，別怪小老兒膽小，是你說的只有一個相當于煉氣八層的女鬼，外加一群沒什么用的鬼娃子，怎么又蹦出個大活人嘛。”

“哼！老婆子我修為淺薄，可不敢怪你南山仙翁。”

“嗨，你別生氣嘛，說來也怪你自己，當年若是從了我，哪里還需要在這種地方偷偷摸摸的？”

老嫗冷哼一聲，目中似有一絲悔意閃過。

“我知你素來要強，當年你春風得意，瞧不上我，及至我大器晚成，你又抹不下臉來找我，只好跑到這窮鄉僻壤來……”

“要幫你就幫，不肯幫就算了！何必來挖苦我？”老嫗手中拐杖往地上猛地一蹾，張目道。

紀蘇面色古怪，摩挲著下巴，在這二人間來回掃視，沒有絲毫焦急之意。

老翁哈哈一笑，這才重新看向紀蘇他們，臉上露出一絲意外之色：“咦？你竟還站在這里，怎么不跑呢？”

紀蘇心中一動，于是換上一副笑臉，來回摩挲著雙手，躬身笑道：“老仙人法力滔天，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將我等團團包圍，晚輩哪里逃得了！敢問老仙名號，洞府何處啊？改日晚輩定要備禮前去拜謁。”

“嘿嘿，小輩倒是很識時務，不過今日還是難逃一死。”老翁左手撫須，仰首大笑。

紀蘇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紫墟觀弟子的身份玉牌，晃了晃：“老仙長，不妨看看這是何物？”

姚月薇起初沒弄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到了這時，卻是換上一副怒容，急急退后幾步。

老者起初渾不在意，等看清那物之后，面上的笑容陡然一滯，隨即露出驚容：“這是……你是？”

“看來老仙翁是認得此物了。”紀蘇點點頭，將其重新收回袖中。

老翁目光閃爍，片刻后換上一副笑臉，拱手說道：“在下南宮望，道行淺薄，南山仙翁的綽號不過是同道的戲稱，當不得真。小老兒洞府就在南方細鹿國，明霞山朝陽洞，仙師若肯屈尊光臨寒舍，在下定然掃榻相迎！”

說到這里，他手中鳩杖觸地，原本正常的周圍忽而現出重重白色迷霧，如墻壁般將周圍百丈方圓都圍攏起來，連頭頂的月光也完全遮蔽住。

可在這時，迷霧中突然出現一個通道，眺望過去，外面就是月光照射下的大地。

“小仙師請，這位姑娘……也請。”老人彎著腰，微笑著抬手一引。

“住手！不可以讓他們走！”老嫗忽而尖叫道，滿身黑氣如潮水般涌動，似是隨時都要撲上來。

老翁瞪目呵叱道：“住口！你這賊婆子蠱惑與我，險些誤傷到紫墟觀的高徒，若不是看在多年情面上，我一杖將你打死！”

啪！啪！啪！

紀蘇連連鼓掌，轉首看向一旁的姚月薇，笑道：“姚姑娘，看到了嗎？這些人修為一般，卻都活成了人精。我等修為初成的宗門世家子弟，自以為學了點本領，一不小心就能著了他們的道，論奸比詐哪里是他們的對手？唯有以更強的修為神通將他們直接鎮殺，才是正道。”

姚月薇走上前來，輕嘆道：“我落得這般下場，便是本事不夠的緣故，否則任她奸似鬼也無用。”

老者直起腰來，臉色像掛了一層寒霜一般，問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紀蘇聞言嘿嘿一笑，將雙手枕在后腦勺，挺身展臂舒了懶腰，說道：“看了這么多俠義小說，你們這些壞人的套路我可門清。越是知道我是紫墟觀弟子，你就越不可能放過我……更何況，你那迷霧太淡，攔不住我的眼，那幾只沒長肉的骨頭狗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老者搖搖頭，撫須嘆道：“老婆子看到了嗎？后生可畏啊！說我們人精，他們可也不比我們年輕時差多少。這要是沒有傳承的野修，我還真想收入門下呢，可惜……”

“哼！我早說了，直接動手殺了就行了，以你的修為，何必整這么麻煩？你這就是這點彎彎繞繞最讓我不喜歡！”老嫗一蹾拐杖，將頭撇過一邊。

“哈哈，姚姑娘你看，這個時候老妖婆子還暗施手段呢，你自己小心，要動手了。”

紀蘇話音剛落，重重迷霧洶涌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