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劍偷襲失敗的瞬間,巨大的骷髏虛影也隨之消失。
骨鬼南宮望的氣息驟然衰落下來,恢復了原本的老翁模樣。
他降下身形,拄著鳩杖來到邪嬰腳下,仰首看著它頭頂的老嫗,狠狠地蹾了下拐杖,像是很得意的樣子,說道:“怎么樣?你躲了我大半輩子,到頭來還是和我死在了一塊!”
老嫗陰晴不定地看著下方的老者,悄悄傳音過去,可對方就像沒聽見一樣,對她竟不做理會。
南宮望搖首嘆息,苦笑道:“老相好的,別問了,這次我是真沒轍了……”
猶豫片刻,他又蹾了蹾鳩杖,遲疑道:“我就想問你一句:從當年到現在,你就當真從沒有喜歡過我?”
老嫗呆呆地看著他,又看向落下身形的紀蘇二人,臉上在慘然中又露出一抹憎恨、厭惡,憤怒相夾雜的復雜神色。
她身子發抖,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沒用的老鬼,給我死去吧!”
話音剛落,身下邪嬰立刻抬起磨盤大的腳掌,對著骨鬼南宮望的頭頂狠狠踩下!
轟!
月色下,煙塵四起,老翁挺立的身形寸寸摧折,發出朽木般的斷裂聲,直至最終歸于平靜。
巨嬰抬腳,只見骯臟的羽衣間白骨橫陳,鳩杖斷折,只有一點墨綠的鬼火飄然而起,似是要離開這里。
就在這時,老嫗口中飛出一股黑氣,若長舌般卷著鬼火沒入了口中。
下一刻,她身上的氣息驀然疾速攀升起來,周身黑氣蠕動,雙目之中發出耀目的血光!
“呱呱呱!南宮老鬼,我可是太喜歡你了,死了還把這身骨頭留給我,助我破境……”
紀蘇青翼一展,撲殺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老嫗倏然身形崩散,化作滾滾黑氣,順著邪嬰口鼻鉆入了其體內。
“你敢!”
邪嬰忽然開口說話,用一種奶聲奶氣的稚嫩嗓音威脅道:“姥姥在寶寶肚子里,你要殺姥姥就得先殺了寶寶。寶寶要是死了,那些鬼娃子的魂魄就會立刻消散掉,不僅做不成鬼,更是不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姚月薇驚呼。
紀蘇瞇起眼睛,懸停在邪嬰身前,看著它體形不斷拔高,已從原本的三丈長到了四丈,還在繼續生長。
不僅如此,它身上的傷迅速痊愈,重新長出新的皮肉,又變成了粉嫩可愛的嬰孩模樣。
它噘嘴吮吸著拇指,皺起鼻子,盯著面前的少年,似是有些生氣的模樣,說道:“寶寶有什么不好!寶寶餓,想吃東西,你給寶寶吃好不好?”
“好啊,寶寶想吃,那就把我吃了好了。”紀蘇眉頭一挑,冷笑道。
邪嬰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子,乜斜著他,臉上露出一絲嫌棄的模樣,說道:“你太硬,肯定不好吃!除非……”
“除非什么?”看著身形已長到五丈高的邪嬰,少年開口問道。
他知道對方只是在拖延時間,等待徹底破入煉氣九層,穩固修為之后再做反抗。
他雖不會直接殺死邪嬰,可也不能令它好過。
“除非你讓寶寶打成肉醬!”
邪嬰話音未落,兩片門板大的手掌忽而揮舞過來。
啪!
兩掌相合,發出清脆的炸響聲,像是拍蒼蠅一樣,將振翼懸浮的少年夾在雙掌之間。
邪嬰目光微閃,并未立刻分開手掌,而是雙掌交錯旋轉用力來回揉搓。
如此反復了數次,它才從掌根慢慢松開手掌,往內看去,卻什么都沒有。
“在找什么呢?”少年的聲音從它頭頂傳來。
啪!
巨嬰毫不猶豫,雙掌立刻往頭頂拍去。
可就在其舉起雙手之時,一道青色身影如閃電般繞過它身旁兩側。
下一刻,兩條狀如藕節般的巨大手臂齊肩而斷,轟然墜落在地上。
巨娃痛哼一聲,隨即哇哇大哭,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打滾翻騰,掀起大股煙塵,從肩膀處流下殷紅腥臭的血水,腐蝕得地面騰起陣陣黃煙。
姚月薇別過身子,閉眼不忍觀看。
紀蘇臉若冰霜,掌指間紫色電光激蕩,步入煙塵之中。
哭聲戛然而止,巨娃忽而面向少年,張口噴出一股水缸粗的煙柱,一下就將其沒入其中。
六七丈外,一棵數人懷抱的大柳樹,瞬間被洞穿出巨大的孔洞。
一股力量順著孔洞邊沿迅速蔓延,所過之處,無論是粗糙的樹皮還是其內鮮活潮濕的木質,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剝落。只用了數息功夫,整棵樹便無聲崩滅,化作了一堆黑灰。
然而,在這滾滾的黑煙洪流中,那道耀眼的青色身影始終不疾不徐,他逆流而上,幾步一個縱躍,跳到了巨娃的頭頂。
“寶寶,你娘再不出來,你可就不好受了。”少年冰冷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紫色電光狂閃,將它龐大的身影淹沒其中,凄厲的慘嚎聲響徹在月色下的大地上空。
“哇哇!!!”
這聲音如成千上萬的嬰兒同時啼哭,驚醒了所有沉睡中的高窯鄉人,然而卻無一人膽敢披衣出門,一看究竟。
他們只能用被子蒙住腦袋,在心驚膽戰的雜念中度過殘夜,不管之前對那鬧鬼的傳聞是何種態度,今夜之后都將堅信不疑。
這哭聲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每當他們即將淡忘之時,夜深人靜中,又總會在夢境中重新響起。
“住手!”
蒼老沙啞的聲音從邪嬰口中響起,接著便是一股黑煙涌出,老嫗的身形重新顯現出來。
“等的就是你!”紀蘇目中寒光一閃,方欲有所動作。
卻在這時,老嫗目中陡然綻出兇厲的光芒,她將拐杖在胸前一橫,呵叱道:“你動手試試看!”
見少年果真身形一頓,她眼中閃過一絲喜意,說道:“我在它體內留了后手,它的生死都由我掌控,我雖不是你的對手,可有那半百的嬰孩魂魄陪葬,老婆子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所以呢?你是想讓我放過你了?”紀蘇冷笑道,“你應該知道不可能的。”
“為什么不可能?我可以遠走高飛,直接遁入樂土,再不回天逐作亂,并且我可以發誓在確認安全之后施法解開那些鬼娃子身上的惡咒,由得他們轉生而去。反正我這寶寶是由三千七百多孩娃祭煉的,少去半百之數也無妨的。”老嫗嘿嘿笑道。
紀蘇目中寒光閃爍,可隨著姚月薇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他便在一副不甘的神色中點點頭,同意了下來。
老嫗心中大喜,連忙拱手道:“多謝小仙師!”
心道:“本來依靠老鬼的魂魄進階煉氣九層,是件天大的喜事,可這紫墟觀的少年實在太厲害,要是就這么死了實在不甘心。
“如果能逃得一命,遁入樂土又何妨,憑我如今修為和傳承底蘊,通靈境已不是奢望,屆時天下之大盡可去得,何苦死在這鄉野之間。”
為表誠意,她晃了晃手中拐杖,邪嬰的身形迅速縮小,化作正常嬰孩大小,兩條斬斷的手臂也重新回到了肩上。
“老身發誓,此去必定遁入樂土,終身不在天逐為禍作亂,倘若有違此誓,愿受五雷轟頂,形神俱滅!”老嫗抱著邪嬰發完誓,就要離去。
她并沒有讓對方發誓,畢竟在這誓言并無實質約束力的時候,平白惹惱對方反而不美。
“等等!”少年冰冷的聲音傳來。
老嫗身形一頓,目中露出警惕之色。
“我想……好吧,其實是姚姑娘想再抱抱你這寶寶,你不會舍不得吧?”紀蘇冷聲道。
老嫗面色陰晴不定,心中默默盤算著,暗忖之前曾用邪嬰迷惑過那女鬼,雖然按理說她應該早已擺脫了影響,可一想到這是一個寧愿放棄轉生也要照顧幾十個鬼娃的瘋女人,她反而放心了不少。
于是笑道:“姚姑娘心善,想必不會對我這寶寶怎么樣的,畢竟我這寶寶可關系到五十多個紅孩兒的轉生大計呢。”
姚月薇走上前來,臉上再次露出癡癡的笑容,張臂要接過邪嬰。
在老嫗的控制下,邪嬰的模樣已然和正常孩子一樣,唇紅齒白,粉嘟嘟,肉乎乎,展開雙臂咯咯直笑,顯得無比可愛。
姚月薇抱住邪嬰,在懷中輕輕撫摸著。
老嫗看似面帶微笑,實則緊張的連呼吸都忘了。她袖中的手暗捏法訣,隨時準備讓邪嬰發作,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手段。
“寶寶乖不乖啊?”
“寶寶好乖啊!”
姚月薇自問自答,漫天的月光都落在邪嬰身上,讓其顯得愈發光潔不凡,完全沒有任何邪祟之感。
她目光癡癡的抱著邪嬰,又親又捏,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逗著自己孩子的母親。
邪嬰也配合的顯出其天真可愛的一面。只是此時此地,在這種情況下,這幅情景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老嫗心思一轉,在女子和少年身上轉過,諂笑道:“其實鬼物與活人之間也是可以生子的,老身這里就有這么個法子,若是孕育得當,未見得不能……”
“莫要再說了!”紀蘇袖子一甩,冷哼道。
“嘿嘿,是是,老身多嘴了!”老嫗賠笑道。
“寶寶乖不乖啊?”
“咯咯……”
姚月薇時而將邪嬰舉起,對著月光,時而又再次擁入懷中,用額頭蹭著嬰孩的臉蛋。
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可是,老嫗忽而心中一陣驚悸,正待仔細察看時,卻見女子再次將邪嬰擁入了懷中。
這一次,邪嬰的身上包裹著濃重的月光,在撲進女子懷中的剎那——消失了!
老嫗當即發覺自己失去了邪嬰的感應,她毫不猶豫地身化黑煙轉身就逃,可惜一道紫色電網已然罩住了她全身,將她瞬間打回原形。
“不!”
老嫗凄厲尖叫,手中拐杖一拋,倏然化作一條長著骨翼的黑色巨蛇,一口將其吞入口中,雙翼猛振,撞開了雷網,朝著西方飛去。
這一切說來話長,實則從邪嬰消失到現在只過了兩息功夫。
下一息,紀蘇化作雷鳥真形,從怪蛇身旁一晃而過。
怪蛇身形一僵,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轟然墜落而下。
而在此之前,老嫗已化作黑氣遁出,疾飛而去。
又一息,紀蘇所化的雷鳥追上那黑霧,兩爪間電光閃爍,將其劈回原形。
老嫗披頭散發,狀若厲鬼,怒聲道:“你騙我!”
再一息,雷鳥鉗住其雙臂,振翅飛到百丈高空,將其一拋而起。
正在老嫗要再次逃遁之時,一顆頭顱大的紫色雷球已落到她身上。
“不!!!”
下一刻,巨大轟雷聲從天上傳來,回蕩在高窯鄉及附近的村莊中。
這一夜,很多人都聽到了那些可怕的聲音,可在這聲雷鳴之后怪聲再也沒出現過,人們都說是老天爺發怒了,將盤踞在高窯鄉的鬼怪劈死了,至于這鬼怪——多半就是那棵數人合圍的大柳樹,不然何以就它成了灰。
紀蘇感應片刻,隨即輕笑道:“五雷轟頂?用不著,我這一雷就能讓你形神俱滅。”
至此,從邪嬰消失到老嫗身死,前后只用了不足七息功夫。
而又過一息,那邪嬰的氣息再次從大地上傳來。
“哇哇!”
“姚姑娘。”
紀蘇落地之后,見到邪嬰呆坐在地上大哭不止,身上一道道流光涌出,落在了周圍懵懵懂懂的五十多個鬼娃娃身上。
這些鬼娃娃的身形越發凝實,最后紀蘇從他們身上竟感覺到了近乎活人的氣息。
這時,那尊邪嬰停止了哭泣,它的臉上露出一副正常嬰孩的表情,似是對周圍的一切懵懂害怕。
紀蘇看到,它身上開始散出無數細碎的光屑,身體在不停地消散。
就在這時,姚月薇蹲下身子,將他抱在了懷里,輕撫著他的身體。
邪氣不再的嬰兒看著她,稚嫩的臉上漸漸綻出了天真的笑容。
最終,一切都歸于了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