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坤看見張峪沖著車揮揮手。

劉坤把手背到身后，側身看著院子里一棵樹。

秋天到了，這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只是一些瘦棱棱的樹枝。

秋天，是一個令人多愁善感的季節，灰白的空氣，飄渺的空氣。仿佛訴說著世間萬物。

然若換一個角度去感受秋天，這是一個安靜的季節，秋風涼爽，帶著清清淡淡的芳香，吹拂著面龐。

可是劉坤卻心情一點都不好。

等老鐘的車開出門，劉坤轉過身。

張峪站在后邊，老頭子一臉驚奇的看著劉坤，張峪從未想到劉坤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劉坤笑了笑，道：“我想繼續老計的工作。你愿意幫助我么？“

劉坤笑了，還帶著無奈，眼神里也有點慌亂：“如果……如果我只有一天好活了呢？“

“如果我們只有一天好活，那么就把這一天當一生好了。“

劉坤重又轉過身看著那棵樹。木葉盡脫，落得一地金黃。

只是，當明年滿樹爭榮時，又是否還能看得到？

日子像是凝固了一樣。

劉坤每一天都在重復著前一天的工作。

劉坤抽取了張峪一些血液，試著和老鐘一樣，把一些藥物滴在里面，在電子顯微鏡下觀察庚蟲蟲卵的變化，一旦有什么變化，馬上記下來，改變濃度，加上別的藥物。

可是，只有親手做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看似簡單的實驗，竟然如此復雜得枯燥無味，如此的困難。

劉坤必須仔細觀察血液里的變化，又必須排除那些蟲卵的正常生長引起的形態改變。

這些工作，以前都是老鐘做的。

如果不是張峪在跟前，劉坤真會對臨陣脫逃的老鐘破口大罵。

食物不算少。

由于人口忽劇下降，冷庫里的食物根本消耗不完。

何況，大概病人也不會因為口腹之欲去吃飯了吧，大多數病人喝的酒恐怕比飯還多，相比較而言，沒酒喝倒讓劉坤更難受。

時間在不知不覺里過去。

當劉坤把最后一個樣本放進高溫消毒柜里時，才發現已是黃昏。

外界的供電雖然沒斷，電視電臺都還能收到，只是，過于稀少的人口讓周圍都靜得像要死去。

張峪正在給那盆花澆水，現在有一朵蘭花已經半開了，像是做得很精致卻破了一個口子的扁球，從里面露出幾根金黃色的絲。

“今天還好么？”

張峪抬起頭，看了看劉坤，沒說什么，只是撩起袖子，露出探測器來。

那探測器上的紅色指示燈又快了不少。

奇怪的是，張峪血液樣本中庚蟲含量并不很高，那許那些庚蟲的分裂速度又加快了。

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兩三天老張就會孵化的。

劉坤有點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的手，腦子里卻浮現出這只布滿老年斑的手臂上，爬滿了蛆蟲一樣食尸鬼的樣子。

“別為我擔心，”張峪微微地笑了笑，“這一天總會來的，不過是早一點和晚一點的區別而已。”

“明天，你還是睡到那備用實驗室吧。”

劉坤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點。

“唉，我不當試驗品誰當試驗品啊，英雄主義和悲觀主義是拯救不了世界的，可是，只能這樣……”

張峪可能還是不情愿吧！劉坤心里這樣想。

劉坤看著張峪的臉，望著老人那飽經風霜雨露的臉，仿佛回到了那個年代，那個年代的顏色就像鮮血般鮮艷。

劉坤更覺得心底有一陣陣痛楚襲來。

張峪的頭發依然烏黑，劉坤知道，那是后染的，可是現在發根已經變得斑白了。

劉坤說出這話時感覺就要打碎個沒有價值卻具有紀念意義的老古董般。

“我想活著，就算只有一天好活，那也把這一天當成一生，嗨，說什么胡話呢，我這一生早就該到盡頭了。”

這是劉坤說過的話。

劉坤說這話時，想到的只是永遠也不放棄。

可是在張峪嘴里說出來，卻有著無比的凄婉。

別人這么做，劉坤一定會不屑一顧的。

可張峪是那么說的，劉坤又能如何？

劉坤總不能像對趙乾一樣拔槍對著張峪的頭命令張峪睡到實驗桌上吧。

窗外，陽光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金黃，卻被窗欞分隔成一塊塊的。

“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