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了快要一個月的北城，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澆熄了七月的炙熱，在七月的尾巴留下帶有朦朧涼意的晶瑩水花。谷源惠從洗手間出來時，眼前這個人的出現讓她莫名的眼皮一跳。

“你就是谷源惠小姐吧？”孟鳩個子很高，看著谷源惠的時候，就好像在看一只螞蟻一樣，眼珠子快要睨進眼眶里面，“是何驚蟄的女朋友？”

很奇怪。

谷源惠點了點頭，介紹著：“我是ID部門三組實習生谷源惠，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明明她的話乍一聽有那么些挑釁的意味，偏偏谷源惠感受不到她的敵意，更多的是摸不清楚的探究。

谷源惠的眸光很清亮，直挺挺的看著孟鳩。孟鳩很少被人用這樣直白的目光看著，身邊人總是喜歡從下抬著眼睛看她，這樣來顯示自己的誠意。她明明也是這樣抬眼看著自己，那視線卻有種涼涼的露珠打在臉上的感覺，惹人一個激靈。

“沒關系。上一次時間匆忙，沒有好好認識一下。我叫孟鳩，SW部門。”孟鳩伸出了一只手，谷源惠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卻還是把手握上去，甫一觸碰，便被孟鳩冰涼的手冰的顫了一下身子。

“何驚蟄的身體還好吧。”

孟鳩收了手，谷源惠自覺自己和她沒什么共同話題可聊，都準備擺擺手道別了。沒想到孟鳩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看樣子還挺想和她聊一聊的。

谷源惠沒有立刻回答她，反倒是抬起了眼睛看了她一眼，本來就在自己的高嫌疑名單上，講道理，谷源惠對她是沒有什么好感的。

既然你想聊一聊，那就好好和你聊聊。

“孟小姐從昨天開始，看起來就很關心驚蟄的身體健康。”谷源惠雙手插兜，瞧著有些像個任性的小丫頭，她蹙著眉，那副困擾的樣子，讓孟鳩沒忍住太陽穴的青筋跳了跳，“如果不是我問過他，我會以為你們之前就很熟稔了。”

“雖然很多人都好奇驚蟄的情況，但是孟小姐，”谷源惠沒有什么笑意的彎了彎眼睛，“你是最積極的。”

“谷小姐有些多慮了。”孟鳩平靜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她冷淡道：“我對何驚蟄沒有任何興趣，不必如此如臨大敵。只是同組的，現在出院了我關心一下同事的身體而已。”

“孟小姐也不要這么敏感，我只是不太會撒謊，說話有些沖，抱歉了。”谷源惠嘴里道著歉，眼神里半分歉意都沒有，“驚蟄這個人很靦腆，朋友也很少。自從出院之后，除了老板關心關心他之外……”

谷源惠挑起眼睫，看了一眼孟鳩，頓了頓，把話說完：“也沒什么人來訪。所以孟小姐的在意讓我們有些受寵若驚。”

孟鳩斜斜的看過來，驟然失了溫度的眼眸讓她看著像一個刻薄的巫師，高高的顴骨叫她一點女人的柔軟都沒有。

“最近因為驚蟄的事情，我可能有點上火，說話也沒什么分寸，孟小姐多擔待。”谷源惠連笑都懶得笑了，兩個人看著彼此眼中那厚厚的城墻，仿佛刀光劍影一般過了百十招，“畢竟內鬼這個帽子太重了，我們背不動。”

“是嗎。”孟鳩勾了勾嘴角，沒什么誠意的說道：“那件事的確讓人很遺憾。雖然我很相信何驚蟄不是做出這件事情的人，但是現在大家好像不是這么看的。”

“大家怎么看待這件事我沒有辦法控制，但是我知道，狐貍總會露出馬腳，”谷源惠把剛剛洗手捋起來的袖子放下來，眼神如刀：“驚蟄這個人太善良，嘴巴也笨，被人抹黑也不懂替自己辯解，明明有著直接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卻為了給別人一條路而一再退讓。”

孟鳩挑挑眉，雙手環胸：“哦？”

“我就不一樣了。”谷源惠走近一步，打破了客氣社交的禮儀，過近的距離讓孟鳩眉頭一皺，“我才剛來，沒有什么同伴之情。只知道給我男朋友……”

“出口氣。”

谷源惠側過身，繞開孟鳩朝著自己的辦公區域走去，擺了擺手，毫不客氣：“打擾您的時間了。我還有工作，先行一步。”

孟鳩側了臉，余光里是谷源惠離去的背影。窗外的陰云籠罩，風雨欲來。

先行一步的谷源惠表情也不怎么好，孟鳩防備心很重，詐又詐不出來話，一度讓她有些挫敗。

只是……這也不是全無收獲。

雖然人可以撒謊，但是那些微表情，下意識的動作卻不會。

谷源惠說到孟旗的時候，孟鳩那一瞬間黯淡的眸子、說到何驚蟄有絕對的自證清白的證據時，她防備的環胸動作。

孟鳩，身上也是迷霧重重。

谷源惠轉了轉手里的筆，萬長樂把一沓子資料放到了谷源惠的桌子上，打斷了她的思索。谷源惠抬起頭，“謝謝萬哥。”

“怎么了，盯著桌面發呆很久了。”萬長樂沒有立刻離開，谷源惠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這不是很明顯嗎，驚蟄的事情啊。”

萬長樂的食指在桌子上點了兩下，遲疑了片刻，“我相信何驚蟄不是內鬼。因為……”

因為？

谷源惠猛地抬頭，看到了萬長樂遲疑的樣子，視線緊緊鎖定他：“萬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萬長樂卻搖了搖頭，只是說道：“我其實也沒有看的太清楚，只是聽到了一些話。”

“萬哥。”谷源惠把萬長樂拉到了休息室，面色凝重：“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這對我和驚蟄來說很重要。”

萬長樂眉頭緊皺，來回看了谷源惠幾次，才緩緩開口：“一年前那部手機還在研發的時候，公司里不是就已經有了內鬼的傳聞嗎，我其實，聽到了疑似內鬼的聲音。”

“你聽到了？！”

谷源惠心臟一顫，立刻追問：“聽出來了嗎，是誰？”

“……王譯智。”

萬長樂揉了揉太陽穴，繼續說道：“他在打電話，我只聽到他說‘這些機密得不少錢。’中間斷了一下，我沒聽清楚，然后他又說了一句‘何驚蟄倒霉了。’后面的話就聽不清了，他走遠了。”

“這樣看來，王譯智的嫌疑就太高了。哪怕不是內鬼，至少也是知情人。”谷源惠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冷靜，萬長樂點了點頭：“我沒有把他的對話聽全，不敢隨意下結論。”

“抱歉，我選擇了沉默。”萬長樂癱坐在沙發上，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休息室里除了談話聲，就是連綿不絕的雨聲，吵的人心煩。

“這不怪你萬哥。”谷源惠讓陰沉沉的天氣影響的心情很低落，把落到腮邊的頭發別好，眼神懨懨的：“你能告訴我我就很感激了，更何況，光憑這些，還不足以下定論。你也沒有把話聽全了，萬一冤枉人了就不好了。”

“王譯智是公司的老人了，不該這么糊涂。”萬長樂看著天花板，“雖然是從L公司來的，但是公司里面大家伙都很信任他，沒有人拿這件事情嚼舌根。如果他真的是內鬼，就太讓人心寒了。”

“萬哥，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王譯智為什么要辭職？”谷源惠沒說自己的猜測，只說道：“我查過，他之前在L公司也是首席的位置，待遇不比這里差。”

“我才來公司幾年，哪里知道這些事情。”萬長樂搖了搖頭，“公司里三個首席何驚蟄來的最晚，也是最年輕的。遭人眼紅也是能料想到的。”

“所以，你也覺得是另外那兩個人嗎？”谷源惠不是盲目信任萬長樂，她在萬長樂身上看到了與何驚蟄一樣的傻氣，都是醉心于事業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做派。通過他對于王譯智的事情就能看出來，這個人是個實心眼兒，但是要比何驚蟄聰明些，懂得明哲保身。

“看看何驚蟄背鍋了，誰的利益最大。”萬長樂不愿意多說，表情有些疲倦，起身之前深深看了一眼谷源惠，“小谷，就算你真的查出了內鬼，對你，對何驚蟄也沒有什么好處。說不定，還會毀了你的事業。”

“雖然依舊有人在懷疑何驚蟄，可是至少現在這個平衡還在。一旦打破了平衡，之后牽扯出的利益倘若超出了你的掌控，你們該怎么辦？”

“不查，驚蟄在這個公司一天，就要被人用異樣的眼神看一天。”谷源惠低著頭，萬長樂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到她輕輕說著：“他好不容易走出了門，怎么可以泡在這樣惡意的世界里？”

“小谷……”萬長樂是知道谷源惠來到F公司有多難，愛莉姐在她來之前，向組里的人簡單說了她的過去，拜托大家照顧照顧她。明明離夢想這樣近，為什么又要冒險呢？

“你還在實習，何驚蟄也不能保證自己即使得罪了另外兩個人，也可以被公司保住。一個是十年老員工，一個是老板的女兒，何驚蟄再有天賦，也…”

“我知道，萬哥。”

谷源惠抬起了頭，萬長樂從來沒有，或者說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執著”的眼神了。一時間，他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聽著谷源惠的話，他好像被流失的溫度徐徐重回身體，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初入社會的時候。

“所有人都懂的道理，我怎么會不知道呢？只是，正是因為每一個人都選擇這樣做，才會讓這一切成為了潛規則。讓我們后面的人，不得不遵守這樣的規則。”谷源惠眸光里的執拗像是破開陰沉天氣的光束，她抿了抿唇，沉聲道：“我走到今天不容易，何驚蟄也不容易。誰又容易呢？都是辛苦的活著，為什么要為難彼此？”

“我碰到過太多的平衡了，詭異而又抱有惡意的平衡，讓人窒息。”谷源惠突然笑了笑，這個時機有點奇怪，但是萬長樂卻覺得，走到今天的谷源惠，靠的不只是運氣……

“我這個人，最會打破平衡了。”

還有她敢賭的孤注一擲的勇氣。

*

“有什么不一樣？”

谷源惠看著L公司的手機，仔細對比著自己的，光從外形，幾乎看不出差別。

何驚蟄剛從家里過來，所有的實驗器材都在他家，把手機檢查完了之后就急匆匆的趕來。

“所有的都是完全復制我們的手機，只有一點不一樣。”

何驚蟄點了點谷源惠的手機：“手機厚度。”

“厚度？”谷源惠仔細的對比著看，怎么看都是差不多，哪里不一樣了？

“肉眼是無法看出微毫的區別的。”何驚蟄說道，“L公司向來以超薄機身為噱頭，攻占喜歡薄而大的手機的年輕人市場。唯有這一款與他們傳統的機型不一樣，看起來厚的過分了。”

“這也不是很厚吧？”谷源惠看著自己的手機，她覺得這個厚度還可以啊。

“那你再看看這個。”

何驚蟄又拿出一部手機，往谷源惠的手機旁一放，好家伙，幾乎是她的手機的一半，“這是L手機最新款。”

“這么薄？”谷源惠拿起來，手機很輕，薄薄的機身看著簡約又大氣。和F手機比起來，好像光從外觀來看，L手機就贏了。

“這個才是L手機的傳統機型，主打超薄機身。”何驚蟄說完，谷源惠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放，疑惑道：“這么薄，天線往哪擱？”

何驚蟄點了點頭，接道：“所以L手機信號差也是眾所周知的老毛病。”

“看來他們公司ID部門權力挺大啊，要不我也跳槽得了。”谷源惠的目光在L手機上停留良久，再一次感嘆他們公司對ID部門的縱容。

這樣的漂亮的機子，誰不喜歡啊！

“一年前L公司打著‘破傳統，新改革’的旗號，推出了特別設計‘紅云’系列。紅云系列的第一部就是你這部手機，與傳統的超薄機身不同，這個系列對外宣稱是‘信號的改革’。”

“其實根本就是抄了我們的手機吧？”谷源惠冷哼，想起來半年前公司又開始不斷被賣機密，L公司瘋狂碰瓷他們的手機，又是一陣冒火：“紅云系列其實都是在用F手機的硬件設計，再套個他們的殼子來吸引注重性能而不是外觀的群體吧？”

“嗯。”何驚蟄點點頭，面色凝重：“L公司也不完全是照抄，他們也有兩把刷子。紅云系列目前只發售了三部，但是可以發現，在掌握了我們的硬件設計之后，他們又做了改動，而且是十分明智的。這讓他們的紅云系列外觀不斷更新，受眾群體也逐漸增大，這對他們而言是手到擒來的。”

“是啊。”谷源惠蔫了，氣鼓鼓道：“畢竟他們公司的工業設計是很出名的，吃的就是這碗飯。”

“紅云只是試水，現在反響不錯，掌握了技術的L公司在未來，是不會放過這個紅利的。”何驚蟄也嘆了口氣，自己的研究成果全部被對手學走，而且人家還越改越好，敬佩有之，更多的卻是無奈的憋屈。

“這個內鬼……真是蠢透了！”谷源惠簡直要被氣暈了，哪有人一賣就是賣核心機密的？好歹過渡一下，這個就這么不值錢嗎？！

“F手機向來被人詬病手機太厚，其實從手機的性能來說，這些無傷大雅。我們一直缺少的，就是如何兼顧二者。沒想到L公司反倒解決了問題，有機會，真想去看一看。”

谷源惠看著何驚蟄遺憾的表情，忍不住揉了一把他卷卷的頭發：“你這家伙，還真是君子禮儀……現在你應該和我一起生氣L公司很過分才對！”

“抱歉。”

何驚蟄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垂下頭，任由她隨意的摸。

“所以，我的這部手機與L公司搶先發售的手機不同的，就是手機厚度了。他們做了更好的改動，讓手機更薄了對嗎？”谷源惠拿著兩個手機，撇撇嘴：“雖然看也看不出來。”

“是的。微毫的改動都是很大的進步，這一次，我們真的是吃了一個啞巴虧。”

何驚蟄撐著下巴，發愁的看著桌子上的手機。

內鬼也是核心人員，怎么會不知道這個技術的重要性呢？他這樣做，要么是做好了一走了之的打算，找個好東家，等著看F公司逐漸落敗與L公司。要么，就是他有更革新的技術，足以制約紅云系列，所以賣掉這個設計無傷大雅。

可是，若是后者，這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是為了L公司還是F公司？

何驚蟄傷腦筋的抓了抓頭發，卷卷的頭發越發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