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瑞在安陸所實行的高筑墻深挖溝的保守戰法,雖然一直遭人詬病膽小如鼠有損國威,但卻在最后關頭終于成功嚇退了袁英,迎來了鐘離大捷之后的又一次勝利。韋瑞總算沒有辜負梁武帝的厚望,給他最近一籌莫展的事業發展注入了今年第一劑強心針。
朝野上下風向頓改,連一直不肯露面的馬憲俾都主動跑回來請罪了。不得不說,人心這種東西,果然還是更喜歡向著利益走的。梁武帝初獲喜訊,又念著馬憲俾當初的功績,不好做得太絕,就只將他降職為云騎將軍以觀后效。
然而,這件事只有作為袁英終生對手的韋瑞心里清楚,袁英可不是單靠嚇一嚇就能嚇走的主兒。他這次來勢洶洶是為了報鐘離戰敗之仇,若不是北境國內出了事情他急著回師,恐怕這高墻深溝還不至于光遠遠看著就能嚇退他。于是很快,袁英回師的原因就經在北境活動的密探線報,傳到了韋瑞手里。
原來,就在前幾天北海王袁灝突遭刺客暗殺,王妃李氏為保護袁灝被刺客刺死。由于近期跟袁灝最不對付的就是袁英父子,因而朝中盛傳就是武獻王府豢養的刺客所為。巧的是袁熙最近就是一直被派去看著這個袁灝的。現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新聞,別說是瓜田李下說不清楚,就連袁熙自己都一下子蒙圈了,還以為是袁英自己直接派人下的狠手,于是趕快派了人過來詢問。袁英聽了來人稟報,猛然反應過來事情可能要壞,這才急急撤軍回去。
袁英回師調轉槍頭,袁灝這邊就立刻坐不住了。這事兒他原本是想趁著袁英在前方作戰無暇分身,要鬧出一點刺客刺殺的事情來賣個慘,賺個同情分,挑撥一下朝中那些原本跟他不和的勢力去打壓他的。誰知袁灝自己的王妃李氏不明就里,見到丈夫被人刺殺一時救夫心切便奮不顧身撲了上去,反而讓刺客給刺死了。這下事情鬧大了,朝中李氏的門閥官員分分鐘跳出來要徹查。
袁熙年輕識淺本來是好對付的,但袁英現在班師殺回來處置這事情,就沒那么好對付了。袁灝眼看著此番事大,明查起來肯定連李氏這個靠山都沒了,于是趕快找了弟弟袁頊,趁著東窗尚未事發,星夜兼程去給梁武帝投誠。
四月下旬,南梁天下已是人間芳菲落盡之時。華林園里近日新栽的六株梨花已經開敗,那是袁頊今年第一次過來的時候,特地帶來送給梁武帝當禮物的新品種。梁武帝愛屋及烏原本也是喜歡得緊,現在開敗了就等著接下去結出果子來嘗嘗了。趕巧韋瑞在安陸不戰而屈人之兵,楊玄寶這回又信誓旦旦地報稱找著了個世外藥仙,邊境還報袁頊入了關,冥冥之中一切又好像突然變得順風順水了起來。
褚嬴打算要趁著韋瑞的捷報,梁武帝心情大好的時機去跟這個大舅子提親,不料他一連遞了好幾日的帖子,皇極殿都一概只是推說政事繁忙沒有閑心玩樂。可偏有好幾回,褚嬴離宮之時明明看見楊玄寶被那兩個內官帶引著進了皇極殿去。褚嬴原是想去問內侍總管的,但這個姓吳的內侍總管是個不管什么時候都瞇著眼睛笑的,又在皇極殿手下混了多年,一看就知道是個嘴巴上鎖的。再想到不死丹那檔子事情還跟蕭令姿掛著鉤,褚嬴就沒敢多往里打探。
應該……也就是為了那個什么不死丹,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在仍需努力吧。
關于提親這件事,蕭令姿倒是顯得悠閑自在多了,照舊在興慶殿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眼看著張月娘都比她這個正主兒還著急。褚嬴與她下棋時偶爾也會提起被皇極殿拒之門外,還有楊玄寶的事情,她還能俏皮地跟他打趣他是等不及了。褚嬴有時也被她這粗大的神經惹得不知道該氣她什么都不懂,還是該笑她對他這十足的信心。
“敏則,你好像對我太有信心了!你就不怕我反悔,不去提親?”褚嬴正身端坐在軟榻上,一手搖著折扇,一手拿起棋子,認真地放在了棋盤上,“或者,你我身份懸殊,至尊不能答應?!”
“我為何要怕?!”蕭令姿單手托腮,悠閑地把手里的棋子捏在手里翻了幾翻,才往棋盤上放下去,然后指著褚嬴故作認真道,“反正你答應過我了。若是反悔,那你就是登徒浪子,言而無信,卑鄙小人,無恥之徒……”
“好好好……”褚嬴瞬間有被她這一向不學無術的小腦瓜里的海量詞匯給驚到,然后果斷笑著求饒了。
“至于我皇兄嘛……”蕭令姿慢悠悠收回了自己那只指著褚嬴的手,改用雙手托腮,天真可人地雙眼望天道,“他一向是最疼愛我的,也不大會管束我,我但有所求,他從來都是答應的。更何況……他如今就算不答應也不行了,是吧?!”
“……”看她望著自己若有意味的眼神,褚嬴仔細想來似乎還確實是這么回事,于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所以,這在任何角度任何人看來,都已經是落子無悔,板上釘釘,就差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吧。這樣的玩笑次數多了之后,就連褚嬴自己最后也都被她這樣理所當然的想法弄得有些不緊不慢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張月娘是十分心急的。褚嬴回去之后,張月娘便明里暗里嗔怪蕭令姿不該說這些讓他心寬的話。她的意思明白得很,他們已經上車了,就差最后補個票的事情,自然是要趕著在被旁人知道,鬧出笑話之前及時辦好,以免夜長夢多。蕭令姿總是有些不耐煩地跟她擺擺手,然后囫圇個滾進床里去拿被子蒙住腦袋,一副心大不愛計較的樣子。
春夏交接的夜里,蟬還沒有鳴聲,青蛙卻一直在小池塘邊叫著,氣候已經到了最讓人感到舒適的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最近蕭令姿都是挨著床和被褥就想睡覺。如今再被張月娘不停地絮絮叨叨一陣,她果然就裹在被子里自顧自睡著了。
本來她用被子連頭裹著睡覺是有些悶悶的,只是偶然手腳一動才掀開一條縫來,外面的新鮮空氣便立刻如風過隙一般鉆了進去。那種夜里的空氣獨有的味道,似是有些清新,又帶著一些春夜的微寒,像極了清晨在竹海漫步時,彌漫在山林間的氣息。
這些日子,她又是許久都沒有去過那個叫竹海的地方了。那個幽篁深深,風竹滿目,偏僻周折卻寧靜安逸的世外仙居,明明是她有著那樣多兒時回憶的地方,卻又是她可以常常想不起來要多回去看看的地方。仿佛是離家的游子,正因為知道它永遠都會在那里守候,才好肆無忌憚地在外奔波。可今天,她的神魂竟被那一點點從被褥縫隙中透進來的氣息,再度帶了回去。
粗壯的竹竿,依舊如同參天巨木。幽深的竹蔭,依舊遮天蔽日。就連正午的陽光,都被剪成了星星點點的碎片,才能零散地照到地上。漫山遍野,崩土裂石,這便是霸道的竹子。
蕭令姿猛地睜開眼睛,整個人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似的。她有點搞不清自己這究竟是在夢里,還是真的突然就瞬間轉移被弄到竹海來了。而眼前的竹海,或者說是眼前的這一片竹林,卻已全然不是她之前印象中那副世外桃源的清凈鮮亮模樣。這些竹子在生長,比起前些日子更加茂密,頑橫,甚至野蠻。它們幾乎遮蔽了所有的光。林子里晦暗的色調,已經完全抹殺了原先那種干凈鮮亮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黃,發黑般的昏黃。
所以,這里真是竹海嗎?又是誰把她弄來這里?
她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照舊按記憶中的小路往里走。不出所料的是,這里的路跟竹海通往風篁小筑的小徑是一樣的,甚至連路上某些她從小記得的標志性物什都一樣。那就是說,這里確實是竹海無誤了。在到達風篁小筑之前,她仍然停步回頭和環視了周遭好幾次,雖然這里確實是竹海,但她總覺得哪里透著古怪。
聽風小亭依舊,竹制的長橋依然,風篁小筑轉眼已經在眼前。蕭令姿看見周遭熟悉的景物,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也不再理會那些關于光線什么的細枝末節了。她快步往風篁小筑那邊小跑過去,想著書呆子這會兒肯定在里面顧著做書蟲等她回來。不料,她剛剛跑到屋前,映入眼簾的便是風篁小筑的竹舍一副破敗不堪的樣子。
竹舍旁邊的水車已經整個垮掉,小水池也沒有了活水注入,正變得渾濁發臭。竹舍的兩扇大門已經倒了一扇,連里面的竹桌竹凳都破敗地翻倒在了地上,到處都是灰塵。檐廊到處掛著蜘蛛網,竹制的墻面地板也都有些被剝蝕得一碰就像要碎裂似的吱呀作響。
這是怎么了?明明不久前她還曾和褚嬴一起來過這里,一切都還是光鮮亮麗好好的樣子。
蕭令姿焦急地顧不上想這竹舍是否隨時會塌便跑了進去。前后左右都找過一遍,這里竟真的像荒廢了幾十年似的,不止是沒有人,連東西也都沒有了,只剩下一些破舊的桌椅板凳。桑木清留下的琴棋書畫一概不見,連褚嬴后來搬過來的那些也不見了。到底是誰會干這樣的事情呢?
“思玄!思玄!”蕭令姿突然想到了褚嬴,于是再也顧不上那些東西,趕快前前后后地找人,“你在哪兒?!思玄!思玄!你應我一聲!有沒有人啊?!”
可惜,任她前前后后把整個風篁小筑翻過兩遍,都沒有找見褚嬴的影子。蕭令姿心下更加著急,便往旁邊的竹林里去找。然而直到天黑,她也仍然沒有看見附近有人存在的跡象。傍晚的竹林,陰風更甚,也黑得更快。蕭令姿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空垂雙手回到了破敗的風篁小筑。她有些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卻又找不到人可以問,可以商量。她想要離開這里回建康城去,卻又不知怎的找不見了來時的路。于是,她只好回到原地,獨自坐在屋子里一邊休息一邊發呆。
夜風輕來的時候,原本是書房的里間忽地傳來風鈴的聲響。蕭令姿雙眼猛地一睜,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訊息似的,整個人骨碌一下從地上爬起來趕著進去看。果然,風鈴還掛在窗子上,但這里間還是一樣空空如也,就剩下這個掛在窗子上的風鈴了。蕭令姿默默地嘆了口氣,慢步走過去認真地望著風鈴,最后又習慣性地伸手拍了拍它。
“黑白孰能入玄門,千回方圓生死分。空門說得恒沙劫,應笑終年求一真。”
不知是不是上天借聽了這風鈴的聲音,看見了蕭令姿在這里的孤獨無助,窗外已經變成深沉幽藍的夜色里,忽然傳來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念著一首她覺得熟悉卻又一時記不起來是誰寫的詩句。
有人?!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能說人話的肯定得是人。
蕭令姿喜出望外,趕快蹦跳著從里間奔出去,還沒趕出大門口就看到外面院子里站了一個人。那是個背對著竹舍,一副像是正在臨風賞景模樣的男人。從背影上看,他的個子很高,身形也很瘦,穿著一身碧水青衫,有著一頭宛如黑色瀑布的神仙長發,配著一條輕煙碧水般隨風翩飛的發帶。乍眼看去,那迎風獨立吟詩作對的樣子還真有些像褚嬴。
“思玄!!”憑著這個身高體型,以及竹海這個隱秘的地方,蕭令姿連想都懶得想就直接沖了過去,兩手一伸重重抱住了他寬大的后背,然后把臉埋在他的長發間悶聲小泣道,“你怎么才來!!嚇死我了!!這里變成這個樣子,我找不到你,又回不去!!你還有心情在這里念詩!!”
一雙大手慢慢握在了她交疊在他腰上的雙手上,不輕不重,卻更有些骨感。蕭令姿忽然像是感覺到什么似的,猛地抬頭睜眼望了眼前這個人高大的脊背一眼,然后下意識地從他腰上用力抽回了雙手,整個人觸電般急急往后彈開了兩步。
“你不是思玄!你誰啊?!”蕭令姿剛剛站穩身子,立刻就變了臉色開始發難。
眼前那青衫男子隨即古怪地輕笑了一聲,慢悠悠朝她轉過身來。一眼見到他正面的樣貌,蕭令姿幾乎整個人都驚呆了。那是一張跟褚嬴一模一樣的臉,同樣豐神俊朗,同樣眉目英氣如刻,甚至連下頜的棱角都幾乎找不出區別來。除了望著蕭令姿時眼神里沒有褚嬴那種星光和溫柔之外,單論身形相貌,他要是跟褚嬴并排站著,任是誰來恐怕都一眼難辨誰真誰假。
“你……你誰啊?!”蕭令姿目瞪狗呆了半晌,又驚恐地往后退了兩步,連口里的話也一時說不利索了。
“你剛才不是知道的嗎?”假褚嬴嘴角忽然揚起一種詭異輕浮的笑,眼神里原本的詭詐狡黠就更是藏都藏不住了。言說間,他還有意無意地朝蕭令姿逼近過來,蕭令姿本能地一邊往后退,一邊盯著他不敢隨便舉動。
“我……我哪知道?!你,你虎口有繭,是習武之人,一定不是思玄!”退到后來,蕭令姿忽然想到以他的身形,后面自己如果退無可退就更加難以招架,于是一下子穩住了自己的腳步,一只手本能的往腰間一搭,強提著一口氣,道,“你到底是誰?!”
險些忘記,一貫在她腰間作防身用的繞指柔已經送給褚嬴了。蕭令姿心里一虛,只覺得渾身發出一陣冷汗,搭在腰間本能要準備拔劍的手卻還一時不敢放下。不過,對方像是有天眼通似的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只看著她那只搭在腰間的手輕輕挑了挑眉毛,然后手一揚特意把自己腰上的腰帶露了出來。
“你是想找它嗎?!”假褚嬴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大,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譏諷她。
看他腰間露出來的那個奇怪的帶扣,竟是繞指柔!這劍居然被他帶在身上!
蕭令姿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后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剛才的驚恐霎時被怒意給蓋住了,厲聲道:“思玄在你手上?!你到底是誰?!識趣的立刻放人!”
“我要是不放呢?!”
“那就看我這把劍你拿不拿得穩了!”蕭令姿看他原本就有些輕浮想欺負她是個女孩子的意思,心中也已料到他是不會這么容易被擺平的了,于是口舌之爭到此為止,接下來就得看誰的手底下更能讓人服氣了。
蕭令姿手里沒有兵器,只好先以拳腳試他的底子。可他身形壓過蕭令姿一頭,又是個男的,跟他角力是肯定不行的。于是她照著自己一貫修煉的輕靈敏捷路子,先一個箭步靠上去,順勢出掌往他中路切入。蕭令姿是想著但凡他速度不夠不能閃避,這一擊即使不能讓他趴下,也能試出他的路數來。不想他竟像是早已洞悉先機般輕飄飄一個閃身就避了過去。
蕭令姿有些驚訝,快速中路切入是她這些年新想出來的近身戰打法,一般人應該還不會想到。即使是真的遇到高手,能夠避過去,一般也是不能輕松應付的。可他……簡直就像是一早就打好招呼該怎么對接似的。接下來的一拳一腳,一掌一腿,飛燕回翔,鷂子翻身,幾乎都是這樣。最奇葩的是,就連蕭令姿之前慣用來對付高大敵人的韋氏擒龍手,他也像是早就看穿了似的,招招都能恰到好處地對接上來。
這可是韋氏家傳的獨門絕技。別說是初次見面,就算真的事先進行過一招一式仔細拆解研究,也不見得能這樣天衣無縫地靈活對接吧。否則,要真這么容易被破解,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韋家的獨門絕技?
蕭令姿越是跟他交手,就越是心里疑惑,也越是心里沒底。從拳腳到輕功,兩個人一路從地上打到半空中,他都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像極了下棋時對著菜雞勝券在握的褚嬴。但偶然間旋身接下重招之時,從他眉眼間透出來那種令人膽寒的凌厲狡黠神態,又跟褚嬴是截然不同的。那種有些壓迫的感覺,反倒讓蕭令姿莫名會想起曾經年輕意氣時的梁武帝。
到底是誰?
站在竹海之巔,聽著夜風過處腳下翻滾的竹浪沙沙聲,蕭令姿再次問了他一遍。然而,他依舊只是那樣略帶戲謔輕浮地詭異笑著,憑風吹亂他那滿頭的長發,與他身上的碧水青衫卷成一團。不過,打到這會兒,蕭令姿已經可以確信他是沒有惡意的。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歷,但他一直都只是在見招拆招,既不像蕭令姿那樣出重手,也不亮自己身上的兵器。在他面前,蕭令姿又像是肆意打鬧發脾氣的孩童一般,甚至某時蕭令姿不留意要摔下去,他還會及時出手相扶,小心護著她。
老叟戲頑童。從形貌到對她的小心呵護,他像是褚嬴;但從眼神到那一身輕靈飄逸的武功,他又分明不是褚嬴。似與不似之間,與他的這場打鬧,蕭令姿有時倒還真有些恍惚。有一個可以和她一起腳踏竹海在林間輕行,身披月光乘風比翼的褚嬴在身邊,那簡直就像是進了夢里一般。
或者,這本來就是夢。
明月放光,夜幕完全降下來的時候,蕭令姿終于再度朝他發起了攻勢。就算知道他沒有惡意,但比起假貨她還是更喜歡與自己三年相識相知相許的真褚嬴,同時她也更好奇想知道這假貨的身份來歷。可這一次,他卻沒有再像剛才那樣陪著見招拆招,而是重重揮袖一擋然后推了她一把,隨即轉頭借輕功飛身往風篁小筑那里去了。
蕭令姿見勢不對,急忙追過去,卻不防他此番身法速度奇快無比,好似化作了一道碧水色光影往月下一掠便進了風篁小筑里去。蕭令姿正要追截過去,不料風篁小筑卻在此時轟然一聲巨響,整個竹舍立時火光沖天,那一陣陣升騰的熱浪直把她逼退到了聽風小亭外。
“喂!!著火了!!著火了,你還進去?!”蕭令姿驚見眼前竹舍被巨大的火舌吞沒,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腦子里只記得剛才那個假褚嬴分明已經沖進去了,遂急忙朝火光沖天的方向大喊,“喂!!你快出來!!”
沒有回應,也沒有人影。蕭令姿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卻還是在外面著急地喊了很久,但她耳朵里聽見的仍然只有竹子在火里不斷爆著火花的聲響,眼前看見的也只是越燒越烈幾乎要把整個夜空照亮的火勢。就在蕭令姿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已經徹底被烈焰吞噬的風篁小筑上空突然又傳來了轟隆一聲。蕭令姿猛地抬頭定睛去看,就在那星輝月下,烈焰上空,一團巨大的火球從火堆里騰空而起,在夜色里化成了一頭渾身帶著火焰燃燒的四腳巨獸,正搖頭晃腦地朝她看著,不時吐著舌頭發出聲聲低吼。
這什么鬼?!蕭令姿本能地先揉了揉眼睛,在確信自己眼沒花之后,她才敢懷疑自己是不是腦筋有問題了。可是等她再想搞清楚什么問題的時候,這燃燒的四腳巨獸居然直接從空中朝她俯沖了過來。蕭令姿整個人都幾乎被嚇傻了,只剩下肢體還記著本能反應要逃跑。最后,她只覺得那巨獸越追越近,自己的后背越來越燙,直至那巨獸身上的火焰徹底將她包住,讓她親眼看著自己渾身上下被火焰燒焦,她才無力地驚聲發出最后的慘叫:
“啊!!!”
“長公主!長公主!”張月娘焦急的聲音傳來,像是迷蒙中的一盞引路燈,又把她帶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蒙在頭上的被子被掀開,黑暗和燥熱一時褪去,蕭令姿驚恐地縮在那里像一只煮熟的蝦子,滿頭滿身都是冷汗。張月娘和幾個小宮女們七手八腳的觸碰,仿佛還能讓她記起剛才身上被火焰灼燒過的疼痛。直到銀鈴見勢不對拿了桌上的一杯冷水,猛地潑到了蕭令姿臉上,她才像是回過神般冷靜了下來。
是個夢。真的是個夢。但這個夢絕對是她這兩年來做過的夢里最恐怖,最嚇人的。
“月娘,我夢見一個人,一個跟思玄一模一樣的人……”許久之后,夜色已深,蕭令姿卻仍然窩在張月娘懷里瑟瑟發抖著,“他會武功。我問他是誰,可他怎么都不肯告訴我。然后,他沖進房子里,就著火了,變成了一只渾身著火,很大很大的怪獸,一直在追我,追著我跑。我跑不過它……”
“渾身著火的怪獸?!”張月娘聽著她驚魂未定的講述,又不由得要笑。她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竟也會怕這種夢境里的東西。可是轉念一想,她這樣躺在自己懷里求安慰的日子,以后大概也不多了,張月娘便又笑不出來了,“那……長公主夢見的,是什么樣的怪獸啊?!”
“嗯……渾身都是火,腦袋很大,很像皇兄殿里的龍。”蕭令姿一邊用手揉著張月娘的衣角,一邊認真回憶著,“可是又不像龍那樣身子長長的,它的身體像馬,有四個蹄子,但渾身都是金光閃閃的鱗片……”
“是麒麟……火麒麟?!”張月娘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竟肅穆了不少,“長公主,你夢見火麒麟了?!”
“火麒麟?!”蕭令姿一時有些好奇張月娘居然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這有什么說法的嗎?!”
“麒麟是自古以來的瑞獸,自然寓意會有好事發生。聽說民間有俗語,麒麟送子,說的是只要夢見麒麟到家里來,就是代表這家人會得貴子!”張月娘口里雖娓娓講著吉祥的話,眼神里卻莫名有些擔憂。
“會得貴子?!真的嗎?!我以后會得貴子?!”蕭令姿倒是一臉興奮,剛才的委屈害怕求安慰瞬間一掃而光,整個人都從張月娘懷里起來了。
“是……”張月娘看著她這個樣子,有些話自然又咽了回去。
“可是……我夢見的這個火麒麟,不是到家里來的,這樣算不算數?!”蕭令姿興奮半天,才恍然記得剛才只是在跟祥瑞打架而已,“而且我打了它,還被它燒著了……”
“……長公主,這些坊間傳聞都只能聽聽罷了,夢境之事畢竟虛無縹緲,不好不信也不好全信的。”張月娘頓了頓思緒,才認真握著她的雙手道,“只是一個,你與褚大人的事情斷不能再拖了。過兩日,若是褚大人仍不能見到至尊,長公主不如親自去一趟皇極殿,向至尊表明心意。雖說提親之事,一向都該男家來做,可長公主是皇親貴女,主動去與至尊提也未嘗不可。”
“我去呀?!”蕭令姿簡直不敢相信張月娘居然要她開南梁貴族圈頭炮,做女子提親第一人,“這怎么行?!”
“怎么不行呢?!”張月娘倒是想得開,“誰讓你不顧禮法,先把自己交了出去!如今又夢見火麒麟……”
“什么意思嘛?!”
“……”張月娘默默沉了一口氣,才終于把剛才咽下去的話重新說出了口,“古有傳聞,麒麟雖是祥瑞,又有送子之說,但麒麟浴火,便要先有波折后有祥瑞。我怕這波折太大,你們再拖下去真的會有麻煩!”
“你剛才還說虛無縹緲別太相信……”
“可是你們再拖著,確實夜長夢多,恐有麻煩!”
說著說著這話題就又回到剛才她叨叨過一下午的主題上去了。蕭令姿可真能給張月娘寫個服字,心里記掛著一件事,就算發生點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也能讓她往這事情上聯系。于是,話說到了這里,蕭令姿就又沒什么繼續聊天的興致了。但她這回再不敢拿被子蒙頭,只用手指堵著自己耳朵滾進了床最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