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沒?她就是江離的女朋友!”
“她呀?我見過她啊,跟江離在一個班啊!”
“長的也不怎么樣嘛!”
“聽說是從國外回來的呢。”
“國外回來的又怎么了?我看一點也配不上我們家江離…”
“江離不是你家的好嗎?”
“江離是大家的…”
“………”
林夕僅僅伴在江離身旁兩天,只是跟他一起吃飯打水而已,關于她與江離的謠言就像瘟疫一樣席卷而來,其中還卷著味道各異的口水,像春天雨后的青草一樣瘋狂蔓延。
林夕不知道自己被同學們這樣指指點點有多少回了。放學路上,、上課教室、和去上廁所經過的樓道里,那些流言總是如影隨形并且有本事讓自己隨時都可以滿腔怒火。但只要一想到江離,一種當仁不讓正牌女友的感覺總會油然而生。成為江離的女朋友,總是需要付出代價,諸如此類。
同學們絲毫也不避諱,反倒變本加厲,當著林夕的面指桑罵槐出言不遜,所說之言無非就是林夕配不上江離之類的醋味酸罵。
可謠言終歸是謠言。
自林夕回來后,江離從沒說過要跟她“重修舊好”之類的話,與戀人相比,江離幾乎更像自己的一個固定“飯搭子”,只是中午吃飯的時候與她一起,兩人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像周圍同學指指點點的那樣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這件事情讓林夕沮喪不已。
合歡與林夕之間,最多也就是在上課的時候老師點名正在發呆的合歡回答問題、林夕會小聲將答案念出來,合歡再跟著讀出來這樣的關系。除此之外,合歡總覺得林夕太過溫婉,自己則是莽撞隨性,總而言之,她與林夕之間,可以用八字不合來形容。
小曼就跟林夕不一樣。
她覺得小曼就像一股清流,不管是寒春料峭還是雁過留聲,小曼總會為她帶來像清晨第一縷陽光似的舒心。
可是林夕呢,她秀麗端莊美目盼兮,但渾身散發出來的高貴冷艷氣質卻像江離一樣讓合歡難以接近。
她們本來就做不了朋友,合歡總是這樣想,她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要跟江離他們扯開距離。所以在爸爸媽媽剛剛回家的這天晚上,她來不及享受燈火通明帶給她的片刻溫馨,便迫不及待想要脫離第二天與江離一起坐私家車去學校的“厄運”。
“爸爸,”走進客廳,看到正坐在沙發上正在讀報紙的爸爸,合歡便放下書包大步跨到爸爸身旁,“爸爸,那個…”
“合歡,來,”江爸爸用大手攬過合歡,眼睛立即瞇成了一條縫:“一周沒見爸爸媽媽了吧…有沒有想我們…”
合歡生硬了擠出一個微笑,“你們怎么現在才回來啊?”
“辦完事情,我和你媽去了一趟你姥姥家…那邊暴雨下了好幾天,路都沖垮了…”
“哦,”合歡心不在焉的應了幾聲,直到爸爸察覺到合歡的反常后意猶未盡的停下自己的滔滔不絕,繼而看著憂心忡忡的合歡關切問道:“怎么了,有心事?”
“哦,爸爸,”合歡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升到高中后要開始上晚自習了,每天回家的時間不固定…所以…所以我想…”
“爸!”
三樓臥室門“咯吱”一聲被打開,江離幾近怒吼的聲音掩蓋住了那聲不大不小的開門聲,無意又似故意般打斷合歡的話。
合歡抬頭,看到站在臥室門口衣衫不整的江離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頭發順著燈光散落下來,半遮半蓋著他深邃到泛著藍光的眸子。
“怎么呢?”爸爸回應道。
江離從合歡身上挪開視線:“我們每天晚上上晚自習,回家太晚,我和合歡騎自行車回家,你不必來接我們了…”
這算是心有靈犀么?剛剛還不知道怎么向爸爸開口,沒想到江離就搶先一步。合歡暗自慶幸的同時,卻從心底傳來一種自己也無法形容的難過。看來江離打心底里也是不喜歡跟自己呆在一起的。
好吧!合歡在內心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長氣,突然感覺自己像沉溺在游泳池內突然被救上岸后那般心石落地。
蟬鳴意夏,落葉知秋。
天氣很快步入深秋,樹葉就像老人的牙齒自然脫落,而后散布在學校角角落落,將深秋的校園染成一片奪目的金黃色。
陸悲含總是笑話合歡還沒進入冬季就帶著棉線手套上學。
合歡總是笑話陸悲含“腎不好”每個課間都要上廁所。
“你弱智啊?還沒到冬天就裹的跟粽子一樣!”
“你有病啊?每節課下了就要上廁所。”
在他倆每天相愛相殺的互懟中,江離偶爾也會插一兩句話進來,但總是那“你倆真吵”之類的,語氣總是千篇一律的不耐煩。
合歡與江離的關系似乎總是那么不冷不熱不咸不淡,就像她與林夕,似乎永遠都融不進她的世界。
“在三班有了新朋友嗎?都不來找我。”小曼靠著合歡坐在操場上,靜靜看著圍著橡膠跑道跑了一圈又一圈的同學,寒風呼嘯,那些同學卻汗流浹背。
“沒有,朋友還是只有陸悲含。”合歡聳聳肩。
“那個林夕好相處么?”
“呃,還好吧…”合歡實在想不出來一個詞語來形容林夕,實在要想一個的話,那好像只有“還好吧”。
所以這樣回答,并不算說謊。
小曼甩過頭給了合歡一個質疑的眼神,緊接著發問:“她欺負你么?”
合歡聳聳肩:“偶爾吧…”
小曼輕“嗯”了一聲,轉過頭后又好像想起來什么似的,隨即跑到合歡面前倒退著腳步,“哦,對了,學校的鋼琴比賽,你們班選的參賽者是誰啊?”
合歡還是聳聳肩回答:“不知道呢,還沒定下來呢。”
小曼踮著腳跟慢慢向后退,盡量與合歡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那你跟我一起去琴房吧,預祝我能搬回大獎請你啃雞腿!”
合歡歪著頭回應,“可以啊,什么時候?”
“這周星期五吧?星期六不就要比賽了嘛!”
“嗯…”
合歡打小就喜歡音樂,所以才對小曼的邀請沒有一點抵抗力。
在她以前的學校不遠處有一家樂器店,合歡總是在放學后偷偷站在店外欣賞。隔窗看著那些吉他和小提琴,合歡會輕輕閉上眼睛,然后臆想各種樂器從自己手中彈出來的聲音,或是動聽,或是刺耳。
她從來沒摸過一個樂器,哪怕是最廉價的陶塤。
后來來到西華高中,合歡便失去了這樣的機會,故而就連看一眼它們都成了癡心妄想。
所以在兩周前的班會課上老師問了好幾圈誰要報名參加鋼琴比賽時,合歡由衷地羨慕那些舉手的同學,當然也包括林夕。
“林夕在國外學的鋼琴,女生里面我們就定她吧。”
班主任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鼻梁很高,下巴很尖,大概三十出頭樣子,但總是扎個馬尾辮,看起來很是減齡。
合歡覺得這樣年輕的班主任沒什么威懾力,正如此刻她沒有通過比賽而一人敲定鋼琴比賽的參賽者,這樣的決定并不能使大家心悅誠服。
同學立刻竊竊私語起來,班里霎時像馬蜂窩被捅了一樣嗡嗡作響,班主任也不急著辯解,任由班里同學“各抒己見”,諸如為什么選林夕不選自己之類的。
等教室安靜下來,班主任再次做了一個讓大家瞠目結舌的決定,“男生里面就選江離。”
合歡不得不承認,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紀,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都看得出來誰和誰是“郎才女貌”和“天造地設”的。
流言止于智者,合歡明白,班主任這是想把江離和林夕推到風口浪尖去給她拿回大獎。而江離和林夕的關系,也在班主任板上釘釘的這一刻變成了“房間里的大象”,大家對此都開始心照不宣起來。
琴房在學校的西南角,是一座新蓋的歐式建筑。
夕陽還未完全掉進地平線里,琴房的位置上空,有半邊天被殘陽印成了鮮紅的橘色,架在火海般余暉之上的云層像被隔斷的橋梁,浮載著各種飛雁巨禽魚貫而過。整個天空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副被畫家描上去的圖景,讓合歡一時間忘了原本天空的顏色。
她來的有些早,到了約好的地方卻不見小曼的蹤跡,合歡心里想著小曼大概又被拖堂了,于是無奈的嘆了下氣,獨自跨了進去。
琴房里面斷斷續續發出時而優美時而殘缺的曲調,像是快樂里交叉著痛苦,希望里交織著絕望,那種感覺就好像在浩瀚無垠的森林里獨自一人流浪,既享受它的壯闊,又驚悚它的陰森。
拐了好幾個彎,合歡才發現一間還沒有被占的琴房。推門而入時,她無意撇了一眼對面琴房,透過門上的玻璃,竟發現在里面練琴的江離。
他怎么會在這里?
合歡一時覺得無所適從,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呢,想到這里,合歡不由自主邁開腳步走近對面的琴房,手搭在門把上正準備推開門時,卻看到了江離身旁靠著墻的林夕,并且聽到了林夕口中蹦出的自己名字。
“所以,合歡是跟她媽媽一起嫁到江家的?”林夕摸了摸耳根的幾縷發絲,故作輕松問道。
“練琴吧。”江離沒有抬頭的回應著林夕。
看來江離似乎根本不愿提起她,聽說這個合歡本就是長在鄉下的一個野丫頭,現在”飛上枝頭變鳳凰”,雖然與林夕比較,合歡毫無競爭力,但她每天跟江離朝夕相處,林夕心里免不了醋意大發。
不過還好,江離本就不善言辭,現在她只是在江離跟前僅僅提了一嘴合歡,他就不厭其煩。林夕心里略過一絲喜悅,但終究不表其色,埋頭繼續練琴。
鋼琴比賽之后緊接著下周就是校級籃球比賽,江離作為籃球隊隊長,本不想參加這次鋼琴比賽。但誰料林夕苦苦哀求,且全班再也找不到除過江離能比他琴藝更好的同學,為了班級榮譽,他才不得不整日泡在這琴房夜以繼日。
其實在他7歲那年就拿到了鋼琴八級證書,盡管這樣,他還是沒能留住林夕。
“爸爸說去美國才能學好鋼琴…”
“瞎說,在國內我不是剛剛拿到八級證書嗎?”
這么多年一如既往,只要自己碰到鋼琴,回憶就像波濤洶涌的海浪一樣會打翻他這只本來靜靜在河中漂泊的帆船。當年與林夕的這句簡單對話,像極了她離開時的那晚身旁飄落下來的雪花一樣蒼白,一樣無力。
“想什么呢?”林夕用自己輕柔的聲音,把江離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江離回過神看了一眼林夕,還好,夕陽還在,林夕也依舊在身旁。
“哦,沒什么。”
“我聽說…我聽說合歡的媽媽…江阿姨她…”
合歡本不想再繼續聽了,但聽到林夕再次提到自己和媽媽,她不得不緊貼著門,想要一探究竟。
江離抬頭,“怎么了?”
“我聽說…合歡是私生女,阿姨生下合歡后,她們就被拋棄了,合歡的…合歡的親生爸爸…是…是岳一科技董事長,當時已經有家室了…”
“哐當”一聲,書包從合歡手中滑落,幾只中午吃剩下的餃子從書包的飯盒里跳出來,露出一堆蝦仁。
門被輕輕吹來的風劃開了一個口子,“咯吱咯吱”響了幾聲。江離聞聲望去,只見合歡靜靜看著自己,眼淚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