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初燃,遠望小鎮,時值夜月初升,山水之間,不同方位,鎮上各處依稀可見燈火,似那天上繁星點點。
店小二端來吃食與酒,江川暮倒了杯酒,酒液瑩澈透明,放于鼻下輕嗅,清香馥郁,隨之一杯入口干盡。入口香綿甜潤、醇厚爽冽,飲后余香味酸澀,回味悠長,舉杯對月,閉眼細品。
反觀他二人為目無他物,眼中盡是面前美食,下筷如飛,入口來不及過多咀嚼便咽入腹中,只是嘴中食物太多哽咽住了,才會提杯疼飲,緩緩咽下,如嚼蜜蠟不知嘴中是何味。
杏花鎮地處俞洲門戶,接壤彩云洲往來多商隊與江湖游人,酒肆二樓十余桌,像是尋常人家的并不多,琵琶小娘獨自彈著,凄凄涼涼嘈嘈切切,清脆如小溪叮當。
三人吃喝后,隨即開始打量酒肆里配劍挎刀之人,躊躅不已,不知從何人開始,難道得挨桌去乞求嘛。
突兀,夸嚓一聲,像是瓷質酒杯碎在了地上,緊接著一聲清脆聲響起,咣當一下。
寒山村二人停下手中動作尋聲看去,只見琵琶小娘倚地捂臉,眸中擒著淚水,一把破木琵琶靜靜躺在地上。
琵琶小娘驚恐仰望著眼前人,滿臉橫肉身寬體胖像個橫球,錦衣玉帶,嘴左斜下一粒黑痣格外顯眼,身后帶有兩狗腿隨從,飛揚跋扈,扣著嘴下黑痣男子倨傲道:
“別給臉不要臉,本公子今兒心情好賞你一杯酒喝,別不識好歹。”
被圓球男子陰影籠罩下的琵琶小娘驚慌無助低下頭,黯然淚落。
黑痣胖公子淫蕩地笑起:“看你在這兒彈琵琶掙點瑣碎銀兩也是可憐,不如今晚乖乖爬上我床上,嘿嘿,我就留你在我府上當個丫鬟,最少也能衣食無憂,可不是你天天彈這破琵琶掙的三瓜兩棗能比的。”
說完黑痣胖公子揮了揮手,身后兩個隨從立馬明了,越過膏粱公子就要去擒住琵琶小娘,像往常般帶入府中。
兩人對此事也是得心應手,往往被自家公子看中的姑娘,乖乖聽話還能少受點罪,遇到掙扎的威逼利誘也就認命,到是真有寧死不屈的,也有的是辦法,將其打暈擄走即可,扛回府中喂點如意水也就算完事。
在這地界就沒有躲得過的,助紂為虐也已經習以為常,畢竟這可是個搶手活計,公子高興了賞銀可不少。
“且慢”突兀的一聲,但卻是讓人如沐春風般。
圍觀眾人神情一震一幅看好戲模樣,見一玉樹臨風美姿顏,配劍錦衣華服翩翩公子起身而來,身后有一老人見狀連忙起身跟上。
“心心念念慕魚水,只求佳人解相思。趙衙內,不至于吧,如此饑渴難耐路邊擇食,小弟不得不佩服呀!”美滋顏公子調侃道。
趙衙內撇了一眼就認出這位貌比天仙之人,淡淡地道:“原來是王公子啊,有何見教啊?”
趙衙內停頓了下,隨后冷冷地繼續說道:
“如何是管本公子閑事,那小爺就得奉勸你,小心你王家老父老母閑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晃了眼對方腰上垮劍,噗呲一下笑了出來,“手無縛雞之力,還學什么江湖俠士配劍行俠仗義,豬鼻子插蔥;裝象,給老子滾!”
美姿顏公子被如此羞辱努不可揭,一言不合憤然就要去拔劍。
但被身后老人死死按住劍柄,連忙勸道: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拼盡全力拉走自家公子,對方可是知府老爺家的公子,背景深厚萬萬不可得罪。老人笑著不斷賠罪:
“趙公子見諒,我家公子年幼無知,您大人有大量且莫計較。”
黑痣胖公子眼都不帶抬,揮揮手揚言道:“快滾,快滾。”
兩個隨從也是嘲笑不已,但讓二樓眾人沒想到的是,地上清麗女子棄琵琶而去。
在兩撥人言語交鋒之際,乘機脫身而去,黑痣胖公子立即反應過來,喊道:
“快追!快追!…要是跑了剝了你們的皮!”
兩個隨從也是氣惱,這煮熟了的鴨子還能飛走不成,隨即縱身追去。
老人見此連忙勸慰自家公子,那姑娘已逃出升天,無需如此了,趙知府我們可得罪不起,現世道渾濁,能獨善其身就不錯了,家中老爺夫人都希望少爺平平安安的。
美姿顏公子聞言無奈捶案,也只能作罷!
隨著酒肆樓梯一陣急促腳步聲,樓下傳來幾聲“站住”,一聲驚呼在酒肆門前街上響起,二樓眾人心中不免一緊,暗暗為琵琶女捏了把汗。
趙衙內來到欄桿處看了看,大喊一聲:
“干得好,讓你個小賤人跑,看我怎么收拾你,”言罷提著衣擺顫顫巍巍下樓去。
三人看戲大感新奇,江川暮摸著下巴,這出戲挺俗套的。
趙衙內氣喘噓噓,撐膝歪頭看著眼前被自己狗腿擒住的琵琶女,嘴里罵罵咧咧,只是喘氣急促聽不清絮叨些什么。
在趙衙內喘氣時,看熱鬧的漸漸圍成了一個圓,緩過氣來,見周圍圍觀人群,勃然大怒道:“都給老子滾,第一次見少爺我辦事,再看就小心你家女人,少爺我老少通吃。”
說完這話,趙衙內小跑兩步,一腳踢在距他最近的一個愛看熱鬧的閑散漢子,嘴里罵道:“怎么他媽次次都有你。”踢完猶不解氣,回身又補上了一腳。
邋遢閑散漢子心里那個委屈,我又沒干嘛,只是路過這,剛好在隔壁買點煙葉而已,抽別家的我咳嗽。
至于上幾次說出來可能不信,也是趕巧了。
閑散漢子半伏在地,屁股又挨了一腳,雖說勁力不大,但這趙衙內性格乖戾,要是不小心拂了他的意,可吃不了兜著走,隨即裝腔作勢撿起煙葉袋大喊饒命遁走。
圍觀人群見趙衙內發飆,也是散開不少,酒肆門前街上人不見少,只是站的松散了開來。
鎮上人之所以愛看其熱鬧,大多是因為趙衙內行事乖張,壞肯定是壞到骨子里的,欺男霸女沒少干,但有時高興了也會當街撒銀錢,全憑心意行事。
以前也碰到過幾次仗義打抱不平的好戲,不過最后大多都栽在了趙衙內手中,畢竟趙衙內生母的娘家在俞州地界可是說一不二的,之所以下嫁于此,只因趙衙內的知府爹生得俊俏。
趙衙內撒完氣回過神來,桀桀怪笑走向琵琶女,雙手做鷹爪狀,隔空勾了勾。
琵琶女使勁掙扎,看著眼前惡人越來越近,淚如泉涌,嘴中喊救,卻也無人應。
趙衙內亢奮獰笑道:“讓你跑,這下跑不掉了吧,看我不撕了你的衣服,再去跑給我看看。”
就在趙衙內就要得逞之時,“住手”一聲呵斥響徹整條街道。
趙衙內連同圍觀眾人倏然轉頭看去,只見一挎刀披著長袍虬髯漢牽一毛驢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趙衙內也是氣極,一而再有人壞好事,今兒個都出門沒看黃歷嘛,都來觸本少爺的霉頭,老虎不發威都當我是病貓嘛。
趙衙內擼起衣炔,正想著親自動手的,但見來人雄壯矯健虎步生風,蜷曲的連鬢胡須,面容粗曠,眼神凌厲,腰間挎刀,甚是高大威猛。也就棄了此種想法。
只是奇怪此人臉頰上怎會有兩個紅手印。
江川暮眼神一亮,又是此人。
此人太陽穴高鼓,今兒個出門也沒帶多少人,趙衙內無奈氣極而笑,隨后厲聲道:
“你又是何人?敢壞本少爺好事,你可知你所在何人地界?”
虬髯漢子聞言嘴角動了動,聲音粗厚響亮:
“你又是何人?可知在何人地界行此齷齪喪盡天良之事?”
趙衙內嘿嘿一笑倨傲道:“家父此地知府,俞州牧之外孫,此地乃本少爺家地界,識相的磕十個響頭,本少爺就饒你這次。”
虬髯漢子聞言并不意外,反而面無表情不屑道:“我乃丹穴山人,挎刀游蕩江湖,一路行來嫉惡如仇殺富濟貧,像你這種貨色,刀下亡魂不知幾何。”
言罷拔刀而出隔空揮劈而去。
趙衙內驚恐不已,下意識往后跌退幾步,身后兩隨從連忙扶住。
待到虬髯漢收刀回鞘,趙衙內趕忙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沒有發現什么異樣,隨即松了一口氣。
看著虬髯漢子淡漠神色,趙衙內心里正打鼓,驀然身后攤位從中間一分為二,轟然斷在地上。
趙衙內錯愕不已看著攤位,心底涼颼颼的,看來這次遇到武藝高超之人了,但轉念一想對方并沒有直接揮刀屠戮,多半還是忌諱自己的家世背景,平復心緒眼珠一轉一臉真誠試圖拉攏道:
“這位俠士好武藝,當今大乾昏庸以至于世道浮沉,小弟今見俠士武藝超凡,心生敬仰之意,我乃俞州牧之孫,有責向其舉薦豪才共安俞州,只是不知俠士意下如何。”
虬髯漢子聞言不屑冷笑道:“不怎么樣,就是看不慣你當街呈惡,你又能如何?”
俠義氣概!脾性挺對胃口的。江川暮暗暗想到,
趙衙內怒從心來卻面無表情,這人軟硬不吃看來是鐵了心要與自己相惡,但是當下動手只有挨宰的份,這兩奴仆就是廢物!回去了剁了喂狗。
好漢不吃眼前虧,趙衙內正欲潰逃而去,突然見圍觀百姓眾多,心中靈光一閃浮想起家父教誨,“天下熙熙,一盈一虛,一治一亂,吾輩順勢為之,世代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隨即淡然一笑,心生一計緩緩道: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是俠士可錯怪了我呀,非是當街行兇欺男霸女,而是本公子愛惜美人兒,見她含辛茹苦彈弄琵琶養活家中臥病老父,特地請她去府上干些清掃雜役丫鬟活計,掙的不多,但肯定比彈琵琶來得好,衣食無憂還是不成問題,此舉本公子大善啊。”
趙衙內說罷暢快大笑,暗暗佩服自己,何等急智,我真是個不出世的奇才。繼而冷下聲道:
“俠士,要是不信,大可問問此女子以及這蕓蕓眾人。”
說這話時趙衙內轉身掃視,眼神冰冷尖銳。一張一張面孔看過去,仿佛想要記下他們的面孔在心中般,最后背對虬髯漢眼神死死盯著琵琶女,惡狠狠的抿了一下嘴。
琵琶女從剛開始的慶幸,慢慢聽到趙衙內提及家中老父,不由心中一緊,然而此時被惡狠狠盯著。
琵琶女明了也放棄心中最后的一絲期望,讓命般輕微的低了頭。
圍觀眾人也是錯愕,本是看別人好戲,哪知禍從戲中來。這要是被趙衙內惦記上,還不得家破人亡,這位俠士只是路過,可我們卻要在這里祖祖輩輩過活呀。
唉,這蕓蕓圍觀眾人心中,并沒有過多的猶豫,他們只是平頭百姓,有著各種各樣的牽掛與憂愁。
被趙衙內眼神一一威脅時,心中第一個念頭并不是為自己,而是家人;稚兒頑皮年幼、老母夜里縫衣、老父也已彎了腰,自己還得為明日柴米發愁,心中那點仗義之情就且隨他去吧。
趙衙內轉身笑道:“這位俠士切莫誤會好人呀,就算去了衙門當庭對質,大家伙都可為我作證呀。”
虬髯漢撫刀大感意外,這圓球胖子顛倒黑白這一手耍得甚是漂亮。
虬髯漢掃視而去,圍觀眾人皆是觸之而避,最后看了眼絕望的清麗女子,嘆息了一聲。
也對,自己只是路過此地,就算此次拔刀相助仗義殺人,解了燃眉之急,但離去之后卻是留下一堆爛攤子,這般行俠仗義,尾大不掉,只管自己豪情仗義,全然不顧及后續之事。
而且眼前圓球胖子背景深厚,要是慘死街頭,最少事后這女子是跑不掉的,后果也可想而知了。
虬髯漢松開刀柄環顧四視,打定主意朗聲道:“可有人認為這胖子是在行善助人,還是在仗勢欺人。如若有人明言此獠窮兇極惡,我當手起刀落,是非黑白全在你們心中,事后我一人承擔。”
趙衙內聞言驚恐,大聲喊道:“我爹是此地知府,我娘乃是州牧之女,汝等何敢。”
此話一出,眾人禁聲,酒肆街前,燈火恍惚,但場面卻陷入了靜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