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馬車噠噠前行。宋劉氏倚在床邊，神色慘然，已走了好遠。歐陽蘇鎧的馬車在前面，武攸暨的在后面。而東方玉玨和宋劉氏的，在中間。

到底是人多，好好蕩蕩一群人，押著箱子馬匹，一看這裝扮，還以為是要送貨的商賈。不過，宋劉氏現(xiàn)在幾乎是沒有功夫細想這些了。

她走時并未讓劉管家一起，前幾日她一時沖動，竟說出那種話。現(xiàn)在想想，是何其自私，她有什么資格去讓一個男人和自己一起，只用親人的身份守護自己？

而現(xiàn)在一切都尚還未成定局，劉管家留在那里，也好有個照應(yīng)。

“娘親。”小艾扯扯她的衣角，將一塊花生糖塞進她的嘴里：“這糖可好吃了，是柳小姐自己做的呢，送給我了幾包，好吃嗎？”

糖雖甜，心卻苦，宋劉氏見女兒一臉天真，不由強裝笑意：“甜，甜極了。”

“我也覺甜極了。”宋小艾咧嘴一笑：“娘親以前常給我念詩，女兒倒是很久未聽了，娘親念念罷？”

宋劉氏豈能不知女兒心中所想，她摸摸女兒的腦袋，將她靠在自己懷中。長嘆：“我想一個人靜靜。”

宋小艾聞言一陣輕嘆，叫停了馬車，大搖大擺的下了車：“娘親，我去陪相師，你在這里靜靜呆著。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會來！”

她這可不是羊入虎口，只是覺得，娘親大概情緒會控制不了，或許想要流淚也說不定，然而與她一起，娘親斷然是不會流出眼淚來的。

她像猴子一般上躥下跳，鉆進了東方玉玨的馬車里。東方玉玨眼皮子也沒抬，一聲不響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喂。”宋小艾戳戳他的衣領(lǐng)，有他在，其實也是一件很窩心的事情，她面色漸漸緩和下來，見他眸子輕動，知道他并未真的睡著，只是在休息而已。所以也并不打擾。

只是許多事情，現(xiàn)在的她，或許真的不太懂。

“男人真的很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嗎？”

她歪著腦袋傻乎乎的問，如果不問，看看自己的爹也就能知道答案，可是她還是想問問他，或許在他那里，答案也是不一樣的呢。

他并未保持沉默。而是淡淡“恩”了一聲，眸子未開，連動作都未換。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她也從未料想到，她以為這天下只有自己的爹是那般模樣，卻不想，這世間男人，竟然都是如此？

她不信：“那碧玉劍莊的歐陽伯伯，不也對莫夫人寵愛非常嗎。”

這個問題讓東方玉玨睜開了眼，他眸子全然寂靜，聽到她如此說，只覺有些好笑：“那他為何還要納小妾？”

宋小艾無言以對了。

哎，東方玉玨也不知要如何給這個小丫頭說這些事情，畢竟，這世間男人女人，大多都是癡男怨女，很少有些將世間情愛看的通透，然后再走出來。

“聽說他們要去巴蜀之地找千年火靈芝。”東方玉玨冷笑，對這個消息自然是不信，不過若是找到了，他服用，體內(nèi)寒蠱不也就解了么？

“所以我們先要去巴蜀嗎？”宋小艾完全被他轉(zhuǎn)移開了話題：“巴蜀之地爹爹以前告訴過我，據(jù)說那里山清水秀，有許多奇山異水。是個修仙聞道的奇妙之地。”

“成仙何用。”東方玉玨無奈的看著她，伸手摸摸她圓滾的腦袋：“人都當(dāng)不好，何來為仙。”

宋小艾撅嘴，每一次他說的話，都讓她無法反駁，這竟然沒有讓她覺得不舒服。她只是疑惑，為何他懂得很多。

“難道這幾日你都要與我同馬車？”

東方玉玨瞟了一眼宋小艾：“你娘親不會擔(dān)心我吃了你？”

“她擔(dān)心什么……我娘親現(xiàn)在狀態(tài)很不好。”她嘆氣：“如果離開了一個男人就這樣傷心欲絕，那我想，我還是不要嫁人的好了。”

東方玉玨沒吭聲，聽她繼續(xù)。

“本來我是想嫁給歐陽哥哥的。”她又是一嘆：“可是歐陽哥哥要娶李莊小姐，所以我就沒戲咯，你看啊，這歐陽哥哥長的帥，武功好，還是天下第一劍莊的少莊主，多威風(fēng)。”

某人的臉色越來越沉。

“若是我嫁給他，就是少莊主夫人，可是……”

“可是你最后還是做了一場白日夢。”東方玉玨賞了她一記白眼，將車簾掀開：“去找你的歐陽哥哥，我現(xiàn)在要休息了。”

宋小艾撇嘴，不肯下。

某人臉色不見好轉(zhuǎn)，聲音冷的猶如冰窖：“下去。”

“我不要。”宋小艾咬牙堅持，她為啥要下去？！她不過就是隨口說說而已嘛！他發(fā)什么火？！

“難道你以后不娶媳婦嗎？！你對我兇什么兇？！”

宋小艾委屈的看著他，心里酸澀萬分。他一直以來對她這樣也就算了，現(xiàn)在還限制她說話的自由了。她是哪里說錯了還是哪里做錯了？本來就是要和歐陽哥哥成親，然后沒有成功。他生什么氣？最應(yīng)該生氣的不應(yīng)該是她嗎？

“你從來沒有這么兇過……”她聳肩，埋頭抹淚：“嚶嚶……”

東方玉玨長呼一口氣，看著這個無理取鬧的女人，有些想將她一巴掌拍下去的沖動。但他還是以強烈的控制力把心中怒火給壓了下去。

“怎么，想要嫁給你的歐陽哥哥，嫁就可以。告訴我作甚？”他冷眼，還帶著一絲嘲諷：“說不定，你歐陽哥哥也喜歡你的緊，轉(zhuǎn)身就毀了那親事，與你成雙齊飛，錦瑟相鳴？”

聽出了他語氣里的嘲諷，宋小艾也并不介意，收住了自己的眼淚，馬上破涕為笑：“我怎么可能只有歐陽哥哥一個選擇，我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此次順利的話，我就回去嫁給雨辰師兄！”

我的個蒼天……東方玉玨是完全沒有想到……防不勝防啊……

這小妮子，不是，不是最喜歡自己的嗎？

他冷著臉：“那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

“當(dāng)大粽子啊。”她仰起頭，見他鳳眼輕瞇，有股危險的味道。這感覺，已經(jīng)不對……要及時收住才對……她輕點頭，對，就要及時收住。

“當(dāng)然也不止大粽子啊！”她拿出脖子上的白玉蘭，獻寶似的笑：“還是哥哥！”

哥你娘親……

東方玉玨當(dāng)場就怒了。他只想“呵呵”一笑，他盯著她，不禁想笑：“你就沒想過要嫁給我？”

“當(dāng)然想過啊。”小艾點頭：“可是，你是哥哥……而且，你長的如此俊美，我又不是萬里挑一的美人，與哥哥在一起，肯定會……”

“你見過有哥哥親妹妹？”東方玉玨怒火中燒，身子越來越朝她逼近，壓低略沙啞的聲音問道：“你見過哥哥摸妹妹？哥哥與妹妹一起睡覺？哥哥想要將妹妹娶回家？你見過？”

最后一個字剛落，他成功將她逼到角落，他一手撐著車頂，一手低著座椅，將她圍在自己懷中，嚴嚴實實，無法動彈。

他彎起嘴角：“你見過？恩？”

最后一個恩字，他附在她的耳邊，帶著溫?zé)岬臍庀ⅲ瑩浯蛟谒拿骖a。她臉“騰”地紅了起來。

“我……我……”

“你將我看做了什么？”

他眸子清冷，似要將她熬化成湯，一口口吞進肚子，永不罷休一般。

宋小艾打了一個寒噤，她不過是想與他玩玩……哪知他就認真了？！哪知他就認真了？！

“當(dāng)、當(dāng)然、當(dāng)然是哥哥了！”她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眼睛瞪大看著他，雖然心虛到不行，卻還是正視著他的眼睛。

聽了這話，他非但沒有息怒，眸子里的冷漠越加深沉。

見到這羅剎般的目光，宋小艾幾近是要哭了出來。她吸吸鼻子：“你告訴我……要讓我叫你哥哥……不許改。”

“若是現(xiàn)在我要改呢。”

“呃？”宋小艾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卻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的什么。

“你曾在碧玉劍莊的花池問我是不是像你爹一樣。我問你你爹是什么樣子。”他笑，眉目間如清水一般潮濕：“我說，不管你是誰，你在哪里，你對我做過什么，只要你愿意來我懷里，我都會敞開懷抱迎接你。隨時隨地，絕不后悔。”

這句話宋小艾當(dāng)然記得！而且還記得很清楚！

她在心里已經(jīng)點了無數(shù)次頭了！沒有想到大粽子的記憶能力竟然這么好。

“你方才問我是否所有男人都是如此。”他輕笑，似乎是在自嘲：“我也不知是怎的，這么久了，對你這個女人還念念不忘。我也是瘋了，對你如此，你竟然還成天想著嫁給別人。”

“若是想嫁，你要嫁誰呢。”他愛撫的將她發(fā)絲玩弄，眼神中恢復(fù)了往日的邪魅，帶著一絲自嘲，又帶著許多堅決：“你，除了我，誰都不行”

宋小艾呆住，她沒有想過，他竟會如此認真。這是她第二次，聽他說這么多話。她知道，或許再也沒有第三次，他并不是一個特別耐心的人。

所以，她有時候真的懷疑，他是否僅僅是一個夢境而已。等到夢醒的那一天，她萬一怎么找他都找不到，該怎么辦？

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東方玉玨低沉著嗓子：“我會在你身邊。下車吧。”

前一句讓宋小艾感動的不行，后一句讓宋小艾驚訝：“啊？”

“下車。”他看了她一眼，掀簾看外面的夜色：“已是深夜，你該回你的馬車歇息了。不然，會招來閑話。”

他頓了頓：“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你想要的方式，來讓你覺得安心。”

宋小艾咬唇，深深望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跳下車。

東方玉玨此時才松開汗意涔涔的手掌心，一片冰冷。這兩日，寒蠱，又要發(fā)作了……

他望著無邊月色，心底一沉，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跳上了馬車，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希望她是真的懂了。

真的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