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紅塵

當薛楠回到房中時，那人已經端坐在床上，只穿了白色的輕薄里衣，能看到纖瘦的鎖骨和身上隱約的傷痕……

“你……叫什么名字？”為了打破尷尬，她只好先開口，令她納悶的是，他為啥不穿好外衣再來呢？

那人跪下身，低頭回復道：“回將軍，奴名為紅塵。”

從薛楠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雪白的后頸和瘦削脊背上的蝴蝶骨，輕薄的白色里衣同樣遮不住里面青紫的傷口和猙獰的疤痕。

這是只想要振翅昂飛，卻又被風雨吹打，最后墜落泥潭的蝴蝶。

薛楠虛扶他起身道：“你不用跪，以后也不要跪了，更不用自稱為奴。你已經是自由身了，再也不是誰的奴隸了。”

聽到薛楠說他再也不是奴隸的那一刻，他低垂的頭猛然抬起，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震驚的看著薛楠，

這時薛楠才算是近距離的看清楚了他的長相。

眉如遠山，

眸似海深…

這樣俊美年少的人，本該擁有很美好的未來，可這一切都被那個惡心的禽獸給毀了。

即使他恢復自由身，脫掉奴隸的身份，但刻在他心里的黑暗和自卑將會伴隨他一生。

“你快起來吧，我這有幾瓶傷藥，你拿回去自己涂吧。另外我今晚找你來是想問你……”

紅塵沒等薛楠說完就開口回道：“我愿意。”

說完就又低頭，手指不安的使勁擰衣服，明明才第二次見面，薛楠卻像是很了解他，甚至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濃厚的悲哀。

“我還沒說是啥呢你就答應了？我想問你要不要在軍中做個普兵。”

她知道奴隸的是沒有家的，因為奴隸大部分都是被家里人賣出去的，還有一部分是父母不在世或者被拋棄的孤兒。

既然無家可歸，不如在軍中，好歹有口飯吃有地方住。

那些女孩不方便留在軍隊里，薛楠從自己的軍餉中撥出來大半贈予她們。

這些錢夠她們合伙做點小買賣了。

紅塵聽了她的話，恍然大悟后紅了耳朵，“可我當不了兵，我…殺不了人。”

薛楠相信他絕對不是因為心軟而殺不了人，經歷過那樣的羞辱折磨的他，心中定會有恨，當兵殺敵對他來說該是復仇的好機會才對。

于是她仔細端詳了紅塵一會兒，見他身體纖瘦，腰肢很細，一雙玉手比她一個女人的手還嫩，手腕更是細的好像輕輕一掰就斷了，這才明白他為何說自己殺不了人。

渾身上下細皮嫩肉的，上了戰場就是給人當腳踏石的料。

他已經成年，現在練武肯定是晚了，薛楠不得不承認有些男生天生就不適合當大老爺們，骨頭架太細！

當然，也有些女子天生就不適合小鳥依人，就比如她。

唉，嫉妒啊！

薛楠思考了一會兒，覺得紅塵更適合做些細致活，“嗯……那你就當后勤醫護吧，負責輔助軍醫給傷患包扎。”

她是想著給他找點事兒干，忙起來就沒工夫尋思那些不好的回憶了，而且醫護還很受兵將尊敬，可以讓他不再因以前的身份而受人輕視。

畢竟士兵們得罪誰也不敢得罪大夫，弄不好可是要命的。

紅塵看起來很激動，眼里都泛了淚光，“多謝將軍！將軍的大恩大德紅塵銘記于心！”

薛楠怕他真哭出來，趕緊轉移話題。

“舉手之勞罷了，不用謝我，你只要認真學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正式的軍醫的。行了，天也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

紅塵聞言低頭，耳根淡紅，“將軍，我今晚該去哪里休息呢？副將軍還沒有給我分配屋子。”

薛楠不解，誒？副將居然沒給他分配屋子！難道讓他今晚睡外面？

副將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咳咳，可能是他忙忘了，這樣吧，你睡我屋，我睡外間的榻上就行了，這是軍令，不可違背！”

還好當地刺史怕委屈了鎮國世子，給她準備了個大屋子。

為了防止他倆互相謙讓，推來推去最后天亮了也沒決定出誰睡床，所以薛楠干脆以軍令的名義讓他不得不從，以免他跟自己客氣。

“可……”紅塵本來還想推拒，在接收到薛楠犀利的眼神后他立馬改口道：“下屬遵命！”

折騰半天總算是能睡覺了。

薛楠轉身剛要走，就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回頭就看見少年的衣衫半褪，瘦削的肩膀上傷痕累累。

薛楠瞬間臉色爆紅，她知道紅塵以為自己是男人，所以沒有避諱，可她還是覺得臉熱。

“將軍？”

察覺到薛楠還沒走，紅塵抬頭輕問。

薛楠撓了撓頭，“那個…后背上的傷用不用我幫你上藥？”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再關心人家也不能不顧男女避諱啊。

紅塵猶豫了片刻，似乎是心底有些糾結，可最后還是回道：“那…就多謝將軍了。”

薛楠只好顫抖著手小心翼翼的給他撒藥粉，看到紅塵身上新舊疊加的疤痕，和他隱忍的表情，突然覺得他比她想象的堅強陽剛。

“好了，注意別沾水，容易感染。”薛楠終于給他涂好了藥，她感覺比她給自己上藥還費勁。

紅塵穿好了衣服，“多謝將軍，將軍也早些休息吧。”

…………

薛楠并沒有直接去軟榻上休息，而是先去了水房，因為她打了一天仗，身上也有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只是身著玄衣看不出來。

簡單的清洗一下，隨便上了點藥，薛楠也不在乎會否留疤，反正這對于她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

薛楠從水房洗漱完畢，剛走進房門就聽到了一聲聲哀凄的囈語：“不……救我……求你…死……”

雖然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么，可薛楠還是感覺到了聲音里包含的絕望和無助。

她顧不上男女有別，直接走到紅塵床前掀開遮簾。

此時的紅塵表情痛苦，大滴的苦淚從眼角落下。

瘦削的身體不停的顫抖，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折磨，掙扎卻又無力反抗。

“紅塵？你怎么了？快醒醒，是不是夢魘著了？”

………………

在夢里，紅塵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看到了他的弟弟，慘白稚嫩的臉即將腐爛在骯臟的陰溝里。

弟弟的臉很白嫩，睫毛安靜的睡在他的下眼瞼上，上身只圍了一件破麻布，下身一絲不掛……

身后流了好多血，這樣鮮紅灼目的血色，終究也被陰溝里的黑水吞噬隱沒。

那時的自己如同瘋狗一般，嘶吼著弟弟的名字，想要奔向他。

可是后面各種張牙舞爪的臟手，抓著他的四肢，揪著他的衣領，咸臭的手指爭先恐后的伸進他的口腔，不停的攪弄……

他永遠也不懂為什么這樣惡心難堪的行為，會讓那些男人感覺到愉悅和享受。

他只知道，弟弟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用軟乎乎的小手給他擦淚了。

再后來就是眼簾一片模糊，各種圓形的光點糊住他的眼睛，臉上有溫熱的水滴流過……

紅塵哭喊著、祈求著、哀嚎著……

眼前的光圈越來越多，有幾滴落到嘴里，比手指還咸，又苦又澀。

原來是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