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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家記

  • 唐案無名2
  • 遠寧
  • 18070字
  • 2021-02-07 15:24:26

(一)

丙申年八月初十,初晴后雨,電閃雷鳴,午后狂風大作。

于李忠卿來說,心情與外面的天氣無異。

作為一個沉穩內斂的好兒郎,李忠卿一生之中失態的次數屈指可數。

或者說,能讓李大人失態的事件或者說失態的原因都是高度機密,知道的人也許會被滅口也說不一定,更不要提說談論這些事情了。

而我們馬上要提及的這件事情大概要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

李忠卿在十二歲那年拜了個師父,那師父是位老道,生的仙風道骨,長髯飄飄,無意中顯露出的武藝讓還是個孩子的李忠卿雙眼閃閃發亮,硬是磨著人家拜師。而那位道人也覺得李忠卿根骨極好,加上李家奉上的香油錢也是可觀,便將李忠卿帶到了自己道觀所在的山上習武。

師父在武藝上要求很嚴格,但是在生活上非常的開通,除了親自教李忠卿些學問,還允許李忠卿在節日之時都可以放假回家。

事情發生在李忠卿十三歲那年的八月十五。

師父允許他在家過到下月月初再回來。李忠卿很是高興,他能在家中和家人團聚待上近一個月,可是當他快馬加鞭的趕回家后,卻發現自家隔壁發生了一件大事。

史家和李家是鄰居,世代交好,李忠卿在娘肚子里的時候差點就成了史無名的媳婦——這段歷史真黑暗,在李忠卿面前可是不能隨便被提起的!而一起長大的兩個孩子的感情也一直很好,不過這種好是指史無名被單方面欺壓還是什么其它的可以略過不提。

我們還是說眼前的事情。

李忠卿回家拜見父母后跑到隔壁后發現,史無名不見了!

“忠卿啊!我們無名他……剃度出家了!眼見這中秋佳節月圓人不圓了……”史無名的娘抹著眼角的小淚花對李忠卿如是說。

回到自己的家問起此事,自家父母的臉上也一片戚然。

于是這件事產生的效果就如同大晴天在李忠卿腦袋頂上打了個霹靂,那霹靂還是帶回音的!

出家出家出家……

剃度剃度剃度……

大過節的,可是哪一出啊!

想象著成為一個小光頭一口一個“阿彌陀佛”的史無名,李忠卿頓時風中凌亂。

于是他立刻牽了馬帶了一大堆自己從外地給史無名帶回來的好東西拍馬就去尋某人出家的那所寺廟。

這傻孩子就從來沒想到史無名的爹娘為啥自己不去非要放他去——有些事情明顯不對勁兒啊!

所以說,李忠卿者,行動有余,思考不足——或者說是他懶得去思考。這大概也是他一直會跟在史無名身后的原因。

(二)

史無名出家的寺廟名曰凌云寺。

寺如其名,這寺廟所處的位置很高,就在山頂之上,而清晨之時,常有白云繚繞,因此得名。

路上便聽得人說這幾天凌云寺似乎未開山門,聽說似乎是和尚們集體去云游了,而李忠卿聽到這個消息膽都寒了。

一入佛門,俗世牽掛就是陌路,若是能見到面使些手段興許還能把人誆回來,可是如果連面都見不到提什么把人帶回來呢?

八月的天氣已然有些微涼,而凌云寺又地勢高,天氣更加寒冷,這幾日還落了大雨,上山的路泥濘不堪,放眼望去,天色灰暗,云靄沉沉,山林里霧氣游蕩,一派前途未明之像。李忠卿搓了搓手,他想到史無名最是怕冷,受不得寒,而佛家講究清修,如今被放到這里,不知道要受怎樣的罪,心中不禁悲憫起來。

總算是到了山門,只見這凌云寺的廟宇倒是修葺的別致堂皇,看風格是前隋樣式,只是門車馬腳印不興,大門緊鎖,上面貼了條子,說合寺眾僧已然去云游,望施主們改日進香。李忠卿不死心,湊到門前細聽,卻覺得能隱隱聽到稀疏的來往的腳步聲。

他不禁心中一喜,看來也不是都去云游去了。

只要有人不就有希望不是?

李忠卿上前緊拍山門,只覺得那回聲空幽幽的,在這山中回響。許久也沒有人來應門,他不死心,又是一頓緊拍。

“阿彌陀佛,施主你快回去吧!”終于里面傳來一聲答話,瑟瑟索索,但聽聲音是個少年——非史無名,李忠卿猜想那大概是寺中的小沙彌。只是這聲音聽起來卻是不妥,門里的人明顯在害怕著什么。

“小師傅,行個方便開個門,我要進去找個人,是不是有個叫史無名的在你們這里出家當和尚啊?”

山門還是沒有開,只有那人在門內吞吞吐吐的回答李忠卿的話。

“這、這里沒這個人,你快走吧!快走吧!”

“什么?!!!”

李忠卿一開始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憤怒了。

豈有此理,怎能說沒人還逐人快走,且連進山門都不讓人進!小爺還是那賊匪不成?——李忠卿憤怒了。

頭腦一熱,蠻勁也就上來了,你不讓我進大門,你以為我進不去?你以為小爺我是誰?!

李忠卿撈過了馬背上的包袱往身后一背,隨后踩著馬背搭住墻頭往上一竄,一下子就騎到了墻頭,然后利利索索的跳下了院墻。

他拍了拍外衣上的塵土,左右看了看,院內寂寥無人,就連剛剛那個小沙彌都不知何處去了,廟中似乎在興土木——又似乎不像,很多的土地上的青磚都被翻了起來,凌亂的堆砌在一邊。前殿的門打開著,殿門隨著風吱嘎嘎的作響,殿內韋陀挺身而立,瞪視著進來的人。

四周有些太靜了,但是這廟里絕對不是沒有人,而是感覺人不知藏到了哪里。

剎那間,李忠卿感到不好,身后有人!且來意非善——那是武人的直覺告訴他的。

這直覺霎時間讓李忠卿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他猛然扭過身來。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個彪形大漢,生的真如鐵塔金剛一般。不但人高馬大還五大三粗,頭發蓬亂,膚色黝黑,伸出的手也是蒲扇大小,卻是向李忠卿的肩膀一把抓來。

只是李忠卿也不是省油的燈。肩膀一抖就卸掉了那大漢的來勢,一擰身抬腿就朝那大漢踢去。

“好小子!”

那大漢咆哮一聲,腹部結結實實的受了李忠卿一下,倒退了好幾步,這一腳顯然很痛,大漢有些著惱,一抖身形又要上前。

正當李忠卿也要整理架勢繼續招架的時候,一柄鋼刀冷森森地壓在了他的脖子上——強敵還有援手。

“小子你伸手不錯嘛!”

“大俠且慢!大俠且慢!”有人一疊聲的喊。

李忠卿看到有人一陣風似的從寺廟后面跑過來,穿著灰色僧袍,那正是史無名,李忠卿松了口氣——還好這廝真的在這里!

李忠卿上下打量了下史無名,除了那身看起來不討喜的僧衣,還有那有些病怏怏的臉色,其余還不錯,只是那腦袋上的頭發顯然被剃過,剛長出的新毛發就像小草似的毛茸茸,真真稱得上是“淺鬣寸許”。

果然剃度了!——李忠卿心里一陣難過。

(三)

“好漢息怒,這是我家弟弟,不是什么官府的細作!”史無名一把把李忠卿拉在身后陪著笑說。李忠卿這才注意到院中這般鬧過也不見其他僧人,甚至連剛剛應門的那個都不在,倒是稀稀落落的站了幾個大漢,看那舉止都不像善茬。

“你家弟弟?這么大?”那大漢疑惑的瞟了李忠卿一眼。

“是啊是啊,長的壯么!”史無名胡亂在李忠卿身上拍了兩把,“好漢您之所以稱之為好漢,就是因為你們不會為難我們這些老百姓不是嗎?他還是個孩子啊!”

“小子,不許亂跑不許出去知道嗎?只要你乖乖的,老子絕對不會傷害你們的!”那男人眼睛眨巴幾下,粗聲粗氣的說。

“二哥,我倒是覺得這個小子看著不太像普通人……不如……”這時候有聲音從兩個人背后的月門又冒了出來,將兩人嚇了一跳。

“胡說什么,只是小孩子而已,小順,你疑心病太重了。”那大漢揮了揮手,朝李忠卿說道:“小子,就待在這廟中,不得隨意外出,爺爺們盤恒幾日就走,但是如果發現你敢偷偷摸摸逃跑去通知官府,殺無赦!”那大漢做了“咔嚓”的手勢然后轉身離去。

史無名松了口氣,扯著李忠卿到屋廊旁坐下,還沒開口就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李忠卿伸手摸他的額頭,頭有些燙,皺眉,“你病了!”

史無名本身就是怕冷的體質,這中秋附近,天氣本來就開始變涼,而這山上就更加的寒冷,而寺廟本身就是清寒的所在,史無名果然著涼了。

李忠卿又對這里不待見了幾分——堅定了要把史無名度出這無邊苦海的決心。

“沒事,我二師兄懂醫理,我一直在喝著他的藥呢!”

“你這廟里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被人占了唄!”史無名攤了攤手,“被一群山賊包了圓!”

“山賊?我從來沒聽說過這附近還鬧山賊!”李忠卿眼睛瞪得好大。

“這里當然不鬧山賊,你聽他們的口音就知道不是這地方的人!他們是隴西人!”史無名撇了撇嘴,抓了抓他那頭短毛。

“隴西的山賊長途跋涉的到這里做什么?況且山賊要是搶也是搶富戶,占這破廟干啥?還是說你們這廟里有什么好的,他們打算占山為王?那他們來這里多久了?有沒有傷害人?你有沒有受傷?”

“忠卿,你一下子問了這么問題,到底要我回答哪一個?”史無名不禁啞然失笑,“別擔心,他們沒有亂傷害人,也不是來占山為王。其實他們就我來看人還不錯,來這里已經盤恒兩日了,似乎在找著什么。他們只是把寺廟里的人控制住了,派人守著前后門,不許人出去,要寺中提供給他們食物。不過,倒也不曾為難我們這些人,也沒有妨礙我們在廟內自由活動。”

“我見他們是五六個人,你這廟中有幾人,為何不……”李忠卿皺著眉頭問。

“廟里加上我一共五個人,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壯年的兩位師兄又不是習武之人,就算是反抗怎能敵得過這些人?”

“你們這廟怎么就這么兩個人?我見著這里的規模也不小啊!”

“原來這里香火還是鼎盛的,人也不少,但是去年出了些事情,然后跑了幾個,所以就剩下這幾個人了。而師父也沒招人來。可巧,這些山賊也是為了去年的那件事來的!”

“去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虧得你二叔還是縣里的官員,你倒是連這周遭有什么案件發生也不關心!去年大水,這里可是發過一宗大案!昔年隴西有大盜林開與其弟林放糾結黨眾在山上落草,殺富濟貧,后來朝廷派人圍剿,還派出了六扇門中有名的老捕快,人稱‘神眼’的許七,據說這許七過目不忘,見過一面的人無論怎樣偽裝都能將其認出。許七了結了很多陳年積案,而他也正是隴西人,了解當地情形,也正是因為他,其匪首林開為官府所擒。因林開一案牽連極大,朝廷將他秘密押往京師受審,途經這凌云寺山腳之下,時值連日大雨,發了大水,周遭土地皆為大水所淹,押解官差只有攜囚上山躲水,可是就在這幾日間,這寺內就發了變故。”

“何等變故?”

“押解官差一行七人在這伽藍殿中還有在這廟中東廂居住的一賈姓富戶夫婦二人皆被梟首,那富戶隨身攜帶的金銀都不翼而飛,而那被押的匪首林開卻不知所終。大水過后,寺廟中僧侶報官,官府中人認定是那匪首殺害了押解的官差與那富戶,逃之夭夭,發下海捕文書四海通緝,可是連年累月,那林開如泥牛入海,再無消息。”

“既然那匪首林開已然逃了,這些人為何又來此處?這些人……”

“剛剛與你交手的就是那林放,那林開的弟弟!”史無名點點頭,透出幾分不解的神情來,“而他們來這里,其實是想找尸體——那林開的尸體!就算要把這里掘地三尺也要尋出個真相來,你也看到,這院中也多是挖掘的痕跡!”

“他們認為林開也死了?此舉也是夠莽撞的,就算是當年尸體藏在這寺廟中,時間也過去了一年,若說是轉移早就轉出去了。”

“但是也應該能有蛛絲馬跡,而且這世界上有些犯人要把自己證據留在眼皮底下才放心啊!”史無名嘆了口氣。

“怎么,還真的有可能還在這里?”李忠卿皺起了眉頭。

史無名皺了皺眉頭,什么也沒有說。

(四)

“哎,先別說這些讓人糟心的事情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么東西!”李忠卿覺得一切事情都小,先把史無名拐帶出這里才是真的。

“你來看我我很感動,但是忠卿,你為什么帶的全是這些?”

烤雞熏兔,臘肉火腿……

“忠卿,這是好歹是佛門凈地啊!”史無名撫著額頭無奈之極的說。

“就是因為是佛門凈地我才帶這些的……”李忠卿轉頭低聲嘀咕一聲。

李忠卿想的十分簡單,既然出家了就還俗唄,怎么還俗呢,自然是犯戒啊,酒肉穿腸過,顯然是個好選擇。

“你小子竟然帶了這么些好東西,在這里待的兩日,老子嘴里可真的藥淡出個鳥了!”

那些吃食被一個人劈手奪了過去,卻是和那林放一同來的同伙,聽林放曾經叫他小順,生的一副精明模樣,直覺的史無名和李忠卿都不喜歡他,而李忠卿被他的這個舉動惹得惱怒的跳了起來。

“小順,你也是個爺們,搶孩子的東西做什么,況且這里還有菩薩!”林放不知什么時候轉了回來,就在小順的身后,見到他此舉,立刻喝止。

此舉倒是讓李忠卿對這個粗漢有了幾分好感。

“多謝林大哥。”史無名倒是不卑不亢的道了聲謝,“倒是敢問林大哥,你們尋了這許久,可有找到那位大哥的遺骸?”

“不曾!”林放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廟里尋了幾日,都沒有什么結果,你們這些和尚口中又問不出當年的什么事情,難道還真要把當年在這里的當事人都尋來才行?”

當年曾經在這廟中躲災的災民,還有那些已經離去的和尚,這人海茫茫,如何尋得?

“也許當年……你哥哥就是攜了錢財跑掉,然后隱姓埋名也未嘗可知啊!”李忠卿嘀咕。

“小子,這不可能!我大哥不是那樣的人!”林放包含怒氣的回答。

“我們是骨肉至親,手足兄弟,即使不知會其他人,大哥也定會和我悄悄聯系,但是他并沒有,而且你們不明白,那是一種感覺,我知道他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之上了。”那大漢的臉頹喪灰敗起來,“如果我當年……”

“當年你也在這山上?”

“是啊,當時天下著大雨,我們藏在山里,本來應該在半夜的時候趕到救他出來,可是雨夜天黑,又生不起火把,途中又出了些事情,耽擱了許多時間……若是大哥還活著,他定然會與我們會合,一年已經過去,官府的追捕已經松懈,他不可能不來尋找我們或者給我們留下訊息。大哥……定然是死了!”

林放這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聲音竟然哽咽起來。

“我們是想救大哥出去的,我們藏在這山中的林子里,用了兩日時間偷偷挖開了墻壁,想要偷偷劫他出來,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趕快動手,只怕那些官差也許會偷偷尋了個由頭殺了他!”

“為什么?”

“因為朝中有些人不會允許大哥活著回到京師!也許會買兇殺人。”

“他手中有什么秘密?”史無名眼皮微垂,似乎毫不意外的提了一個問題。

“你怎么知道?”那林放猛然抬起頭來,有些驚愕。

“你們的名聲我也早有耳聞,劫富濟貧,懲治了不少貪官惡霸,可謂名動民間,許多百姓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拍手稱快。你們尋的都是那些為富不仁的昏吏巨惡,所謂官官相護,勾搭連環,這些人自然會有些把柄落在你們手中!”

“是,當年我們在一個貪官手中,得到一個賬本,其中記載的就是往來的黑錢。我是個粗人,大字不識,但是我的兄長識文斷字,他說這東西如果揭露了出去能將天捅出個窟窿,牽連到朝中的一品大員。因此,朝野中想要他去死的人不計其數!”

“你又怎么知道這廟中的慘案不是你的兄長所為?”

“我大哥只是個書生,要如何殺了那些人?而且我們從不濫殺無辜,怎會牽連無辜之人。如若是我大哥有能力殺掉那些鷹眼狗腿,當初何苦會被抓住?”

“書生,你們大哥是個書生?”李忠卿頗為驚異,他一直覺得那賊頭就應該生的如眼前之人一般粗豪才是。

“怎么?書生又如何?怎么你這小鬼還瞧不起書生?要知道我大哥無論是人品還是智慧都是人人都佩服的,真真正正的義薄云天,真真正正的……切,你們這兩個小鬼,我對你們說這些干什么?!”

隨即他哼了一聲,拔腿走了。

(五)

“如此看來,說他們是義賊倒是有幾分道理,不恃強凌弱,不巧取豪奪,領頭人能夠堅守這個本分,相信也能約束下屬!”

“就是不知道他的下屬會不會身有異心!”史無名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怎么,你懷疑?”李忠卿隨即明白了,他看看不情不愿跟著那大漢離去的小順的身影,點點頭,“愛貪小者,自然容易被收買!”

“我也只是懷疑罷了,做不得數的!”史無名搖搖頭,看了那一地的吃食,苦笑起來,“把你這些先拾掇起來,我帶你去看看當日的案發現場。”

史無名帶著李忠卿越過主殿,向后殿走去。

走到正殿之時,李忠卿不覺吃了一驚。

只見主殿內雕梁畫棟,神櫥佛祖的金身,一丈多高,寶相莊嚴的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身后祥云繚繞,光明四照,供案上金燭臺燁燁閃熠,殿內香火繚繞。

李忠卿不禁訝異地吐了吐舌頭。

“這廟……就是州中的大寺也不過如此氣派吧!”

“師父誠心禮佛,他把自己化緣所得和香客做的功德錢全部用在了這里,這廟中日子過的清苦,但是這佛前供奉還是殿中的修繕可是絕不比那些大寺廟差!而且他極為虔誠,清晨這殿中一切的灑掃都是由他親自動手,傍晚他添燈敬香關門落鎖,而一天多半時間就在此中靜坐,而他的房間,就在這正殿開出的耳室當中,如今這個時辰,他大概又在靜坐參禪。除了必要的事情,他幾乎不離開這寺廟離開這大殿。”

“……”

李忠卿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他對這些事情無感——誰管一個老和尚是如何虔誠的!況且他對那沒見過面的老和尚沒來由的印象不好——好好的干嘛把人家孩子拐走當和尚!!!

史無名將他領到后面的伽藍殿。

這里的情形又讓李忠卿吃了一驚。

因為這里和正殿宛如兩個世界。

殿正中掛一盞長明燈,高高的神龕上積滿了蜘蛛網,似乎有段時間未曾打掃,而這里香火也不是很盛,房梁和供桌間蝙蝠屎、老鼠的痕跡清楚可見。

關二爺大馬金刀的坐在正中,頭戴巾幘,身披披風——如今已然落上了無數灰塵,但是依然忠顏怒目,威風八面。而他的身邊,有周倉捧刀。

“你知道,當年的兇案還有一種說法,就是……”史無名遲疑了一下說,“雨夜伽藍顯靈,殺了那些兇惡的官差和那為富不仁的富商,護了善人逃跑。”

“伽藍顯靈?”李忠卿眼睛瞪的滾圓。

“嗯!寺中有人看到是伽藍菩薩顯靈。”史無名點點頭,“伽藍菩薩就是關公關云長,關公是正義的楷模,懲治惡人理所當然。而且兇器應該是一種刀頭闊長,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的長刀,你看,這可不說的就是那青龍偃月刀?”

李忠卿跳上了供臺,在周倉的手中拽了拽那把刀,刀果然是活動的,那把刀頗為笨重,李忠卿本身力大,可是竟然都無法順順當當的抬起,而這刀刀口厚重,一見就是未曾開刃。

“喂喂,叫人看到你蹦上供臺,那可了不得!”

“切,這里一看都多時未曾打掃了,連修繕都是馬馬虎虎,還有人還能注意供臺?!”李忠卿不無得意的說,“只是這刀怎么可能殺人?這刀雖然只是仿制,但是分量絕對不清,能夠掄起這刀殺人的,女人和孩子不可能,更遑論這樣一把沒有開刃的刀,若是將人砸死拍死倒是有可能,但是絕對不太可能是砍死!”

“衙役和那賈氏夫婦身上都是刀傷,但是現場并沒有遺留這樣的兇器,至于這把刀,公門里的人也驗過,也沒在上面看到血跡。”

“所以是兇手將兇器帶走了,那到底是何人看到關老爺殺人?”

“是……”

沒想才說了一半,外頭一記霹靂撕開青黑天幕,隨即便是狂風暴雨大作。

剎那間,伽藍殿中光影變幻莫測。

“又下雨了!”史無名喃喃地說了一句。

就在這是,半懸空“卡啦”一聲,打了一個驚雷,電光四射,直接劈中了后山的一株高大的古樹,火花濺了起來,那棵樹也被劈開兩半,吱嘎嘎的倒了下來。

兩個少年驚恐的看著外面的一切,而就在這時——

“殺人了,伽藍菩薩殺人了!”一聲突兀的尖叫又是將兩人嚇了個夠嗆。

(六)

大雨中有一人驚恐的叫喊,全身的衣物被大雨澆的緊貼在身上,正在院中沒有目的的亂竄。

“天啊,智均怎么跑了出來,我看天要下雨,明明是讓他待在房中的啊!”史無名見狀大驚,不顧大雨沖到院中,急急忙忙去拉那人。

“喂,你還在病著吶!”李忠卿跟在他身后也跑了出去。

那人是個小沙彌,年紀和史無名相仿,身形也要比史無名壯一點點,但是此時面上布滿了驚恐的表情,史無名去拖他卻也拖不動,讓大雨落的渾身都濕透了。李忠卿一見著惱,上去連扯帶拽的幫史無名把那小沙彌拖進了屋里。

一進到屋里,那小沙彌迅速的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了起來。

“他這是怎么了?”

“他平日挺正常的,就是偶爾會犯瘋病,特別是打雷下雨天氣就犯病,他在一年前見到了案發,被驚嚇成了這樣。”

“就是他見到了兇手?”

“是啊,當年他口口聲聲說,他看到的伽藍菩薩以手中青龍偃月刀殺人!”史無名望了望那關公的塑像,“所以民間就有這樣的說法:關云長者,忠義的代表,殺的自然是不義之人。那林開是義盜,保不準也是關老爺護著他!至于那賈姓富商,有人說為富者多不仁,當時來寺廟中躲避的人并不是很多,畢竟這山太高,那賈姓的夫婦隨身待了不少箱篋,而且為人又高傲擺譜,一定要自己獨住一屋。主持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許了空出的廂房給他們夫婦居住。聽說那夫婦落難之時也不好與人相與,如此行為自然能想到他們尋常之時,因此也被關老爺殺了!”

“真真是無稽之談!”李忠卿撇撇嘴,“我說,你該不會是在和尚廟里待久了,真的相信這些鬼啊神啊什么的?”

“不,忠卿,我當然不相信,但是我要相信小師兄的眼睛,我認為他的確看到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兇手!”史無名認真地說,“小師兄是在窗外于光影之間瞥見屋內的情形的,那人當然不是關公,應該是裝扮非常相似,比如兜頭蒙面,還有那把青龍偃月刀!”

“真正的青龍偃月刀據說長九尺五寸,重八十二斤,即便是仿制的,一般人提這種刀也過長過重,更何況,這廟中也并無打斗的痕跡……這殿不大,還有供桌神像,案發那日再加上八個大活人,我實在想不出如果有人在此用九尺五寸的兇器行兇能施展的開,遑論拿著這樣的刀在雨夜殺人出逃?!要知道,當時在發大水,他要逃到何處去?!”

“所以說……這是個迷啊!而且我也不明白,為何師父不肯注重這伽藍殿,若是因為發生過兇案有忌諱,那么更應當重新修繕,據我所知,他只是命人將那里草草清理便再也不管了。”

“也許他只敬那西土來的和尚卻不顧我東土的神靈?”李忠卿玩笑著說了一句。

“這……他確實不怎么在意此處,但是此處也是寺廟的一部分,師父如此在意這廟,徒留這一處……倒也很令人訝異!”

“發生過命案的地方,人會避諱也是正常!”李忠卿不以為然,隨即回頭來尋那躲起的小沙彌。

“智均師兄是吧,你說當天你看到的就是關帝爺?我可不信!”他一派誘哄的語調,宛如小時候與史無名斗氣時的模樣。

“就是關老爺,頭戴巾幘,手拿青龍偃月刀,手起刀落,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智均果然上當,急急地反駁,隨后又陷入矛盾當中,“只是,只是……為什么菩薩是殺人的?為什么菩薩是殺人的?!我為什么要天天拜他?我、我……是那么尊敬伽藍菩薩!”

“好好好,是是是,你別慌!”眼見得那小沙彌又要發作,李忠卿有些慌了。

“小師兄,你是對的,菩薩是不殺人的,當天你見到的不是菩薩!”史無名把李忠卿撥到了一旁,白了他一眼,隨后拉住了那小沙彌安撫。

“我見到的不是菩薩?”

“是啊,小師兄,你想想看,你見到的那人身上可有綬帶?”

“綬帶?”

“是啊,伽藍菩薩身上可是有一套無風自飄的綬帶的,若是沒有,那可不是我們的伽藍菩薩!”(寺廟中的關公與尋常關公形象不同之處就在于綬帶)史無名用誘哄的語調說,“所以師兄見到只不過是壞人而已!所以,絕對不是菩薩殺人!”

那小沙彌愣愣地思索片刻拍著手笑了:“好啊,不是菩薩,不是菩薩!”

“喂喂,他這個樣子需要的郎中吧!”看著那沙彌的樣子,李忠卿皺了皺眉,“你們師父就沒請郎中給他看看,如果得到的錢財不去盡人事而是光用來修繕這寺廟,這可說不過去,你那二師兄呢?他不是也懂醫術嗎?”

“你問我這些,我怎么能說的清楚,我也只是來了月余,而且二師兄給他醫治了,但他這種病癥需要長時間的治療,每日服用安神的湯藥,不過遺憾的是至今也未見他有起色!話說小師兄,你今天喝藥了嗎?”

“啊?藥!”那小沙彌驚愣了一下,小心的看了看左右,做了個悄聲的手勢,“噓,小師弟,不要告訴師父,我把藥倒在大殿的香爐灰里了,嘿嘿,不會有人知道的……”

看著智均在那里自言自語的樣子,史無名嘆了口氣。

“罷了,左右無事,你跟我去趟后廚再去煎一碗給他!”

史無名和李忠卿轉身出去,行在路上,史無名卻是神色糾結。

“怎么了?”李忠卿問道。

“雖然我只對醫術涉獵一點,但我覺得小師兄就是一時驚嚇氣迷心竅不是真瘋,所謂氣血淤阻,用藥對了氣血通暢也就好了,可是竟然拖拖拉拉到現在也沒好!若是一生都如此,豈不悲苦!”

“唉,莫想太多,也許有一日他便突然好了,若是不好,用你們和尚的話說,那也是因果了!”

“只怕是別人種下的惡因,卻要他承受這惡果!”史無名嘆息著說。

藥還在藥壺之中,還可以再熬一遍,史無名去水缸中取水,李忠卿看他那笨拙的樣子,揮揮手把他趕到了一邊。

就在他剛想將水倒入藥壺中的時候,史無名攔住了他。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從藥渣里挑出一片東西。那東西看起來像是花瓣,但是已經被藥液染成了黃褐色。李忠卿覺得自己分不清那是什么,但是顯然史無名認識。

“怎么了?”

“忠卿,這是……曼陀羅!”史無名看向李忠卿,“曼陀羅,能讓人致幻的藥,如果他一直在服用這個的話,就說明有人想讓他瘋的更厲害!”

“果然讓你說中了,惡因惡果啊!”

(七)

“小師弟,齋飯好了,二師弟不在,你把齋飯給師父送去好嗎?”就在史無名還在看那曼陀羅的時候,有人在外面喊。

“是,大師兄!”史無名應了一聲。

“正好和我見見我的師兄和師父!若不是遇到這些事情,照禮節應該先拜會他們才是!”

史無名的大師兄年紀大約三十多歲,生的胖大腰圓,像是個發面團一般,手中拿著托盤嘟嘟囔囔的從外面進來。

“他剛剛是去給那些山賊送飯了!”史無名悄聲對李忠卿說,“別拿那種懷疑的眼神看人,這后廚也不僅僅是大師兄能進來,在那藥壺里能放那曼陀羅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史無名向他引見了李忠卿,大師兄皺了皺眉頭,看了看墻角的米缸,然后不那么誠心的表示了一下歡迎——李忠卿來的時候確實不巧,廟里憑空多出好幾張嘴,而且那些山賊還不許他們外出,眼見得柴米有些緊張了。

史無名端著素齋和李忠卿一起往外走。

“你大師兄看起來可不怎么歡迎我啊!”李忠卿撇了撇嘴,面上有幾分不高興。

“這個時候,也難怪。大師兄負責寺廟中日常的飲食和笨重的活計,看著像是個憨粗的人物,但是實際上心思細膩,做飯菜的手藝也很好。他原來是個商人,對錢財最為看重,也難怪,寺中采買都是經他之手,當家才知柴米貴……咳咳……”

“哎,又咳了!”李忠卿單手接過史無名手中的托盤,另一只手拍拍史無名的后背,蹙起眉頭說:“怎么就沒人帶你去瞧瞧?我覺得你二師兄那藥也未必靠譜!不行,怎么也要帶你下去看郎中。”李忠卿一手抓著史無名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沒事的,二師兄的藥效果還成!而且,現在出得去么?!”

“還成還發燒?”李忠卿嘟囔了一聲。

“二師兄沒有出家之前可是杏林的弟子,后來家中出了變故,聽說是被山賊洗劫,家中人都已殞命,所以心灰意冷落發出家。”史無名指著一個剛從正殿里出來的和尚說。

那和尚身量頗高,面目清矍,帶著幾分書卷氣,眉宇之間帶著幾分郁郁之色,見了史無名和李忠卿正在看他,打了個稽首然后轉身而去。

“二師兄剛剛從師父那里出來,師父上了年紀,肩周之處據說有舊傷,一到陰雨天就會做痛,所以二師兄要給他針灸敷藥。”

“那你師父……是什么樣的人?”

“我帶你去見他!照理說,先應該給你引見的就是他啊!”

主持面目有幾分粗獷,倒是下巴上那把胡須倒是添了幾分慈祥,他大概五十多歲年紀,身體倒是十分健壯,此時正雙腿跏趺,靜坐參禪,看到史無名進來,雙眼微睜,面露微笑。

“智賢。”

“智賢?”李忠卿疑問。

“我的法號!”史無名嘟囔,這法號二字讓李忠卿心頭又是一陣別扭。

“師父。”史無名將素齋遞了過去,然后打了個稽首,“師父,是我的朋友,來此看望我的,特帶來拜見師父。”

“這位小施主生的劍眉星目,一表人才!看身形也健朗,也是習武之人吧!”主持上下打量李忠卿,贊嘆了兩句。

“回師父,忠卿正是在習武!”史無名回答道。

“看小施主龍行虎步,可是家學淵源?尊長是……”

“哦,我家是開鏢局的。”李忠卿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

“怪不得,難怪令尊令堂能放心小施主一人上這山來,只是不巧,廟中突逢此事,委屈小施主了,望小施主莫驚莫躁,他們去了也就好了。”

“是,大師。”

“既然小施主前來,今晚就讓老衲親手做些家鄉的素面招待小施主吧!嗯,饸饹面如何?還有通知你兩位師兄,今日煮些祛風除濕的藥草茶分與大家,最近這天氣一不留神可就容易坐下病根!”

“怎敢煩勞大師?”李忠卿淡淡一拱手,心想道我身邊這個病了眼見有些時日,你今日才要煮藥草茶給所有人,是不是晚了點,莫不是看他家中來人才來裝模作樣,生怕家中不捐給廟中香火錢么?

“無妨,剛剛那些人尋我來說,他們尋了這些時日一無所獲,也要離開了,為師心中暢快,就算為小施主洗塵為他們送行吧!”

“如此,煩勞大師了!”李忠卿做了個揖。

又寒暄了幾句,史無名和李忠卿告辭出來。

“你們這主持……”李忠卿嘟囔——就算他想用吃的拉攏我,我也依然看他不順眼!

“怎么了?”

“他給人感覺……也是個習武之人!”李忠卿皺眉,“他雖然看起來年近花甲,但是看起來依然非常健朗。”

“那是,主持每日還是習武健身的,只是這幾日廟里多了這些山賊,他才沒有繼續,只是枯坐于正殿之中。不過目前這并不主要,倒是對于這雨夜伽藍殿兇手的謎團,我很想知道忠卿你是怎么想的。”說到這里,史無名的語氣倒有些誘哄的意味在了。

“這個……”李忠卿心道,我哪里關心那個,我關心的是如何全須全尾的把你弄出去!不過此事倒也不能明說,于是他便像模像樣的思索了一下開口,“也可能是那些災民之中暗藏達官貴人派來的殺手,抑或有人見財起意,然后趁夜殺了那些差役和那富商夫婦?”

“忠卿這樣想也有道理,只是此事說來實在有不通之處。”史無名點點頭,“差役與那富商所處并非一室,因為押解了犯人,所以特意與災民們居住的地方隔開了一段距離,他們在這后面的伽藍殿,而災民們集中在前面的大殿,而那富商夫婦因為多出了錢財所以單獨要了一個廂房……這也是段不少的距離,若要圖財,襲擊了富商夫婦就好,為什么還要繞了遠路去伽藍殿?要知道那里有八個大男人,雖然其中的一個是囚犯,而另外七個是虎背熊腰的衙役啊!想要撂倒這么多的男人,而且是悄無聲息的。就算是關云長再世,一下子殺死七個怕也要費一番周折。”

“如果這樣,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李忠卿的眼睛熠熠生輝。

“什么解釋?”

“迷藥!”

(八)

“迷藥?不錯!”史無名贊許地點點頭,“能撂倒這么多人,必然是在食物飲水中做了手腳!官府確實曾經這樣懷疑,他們在伽藍殿一隅發現一個被挖開的大洞,因此懷疑是山賊來救那林開,放了迷香迷倒眾人,然后殺人劫財而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沒有向其他的方向調查。可是如果推翻這一切重新思考,那么問題就多了!比如山賊來救援只需要迷倒伽藍殿中的人,為何連僧侶與災民們都一同迷倒?”

“問題應該出在后廚,所有的食物和飲水都是出在那里。”

“是啊!”史無名點頭,“災民他們已經在這里盤恒了幾日,可以吃的食物和飲用的清潔的水只能依靠寺內。所以如果有人在提供給他們的食物和水源里下藥的話,成功率最高!”

“你的大師兄?”李忠卿皺了皺眉頭說,“且不說你那愛財的大師兄掌管廚房的有嫌疑,你的二師兄也……畢竟他是懂醫術的,那些藥物保不準就是從他那里流出的,更何況,他一直還負責對你那小師兄的湯藥!更惶且他的家人為山賊所害,估計正是對這些人深惡痛絕!若是他當日遷怒到了那林開身上……”

“忠卿,一別數月,看不出長進許多啊!”史無名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被史無名一夸,李忠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凡事有因,必有其果,如果硬說是大師兄做的,只可能是為了劫財——他不可能是派來滅林開口的殺手,所以沒有必要殺了衙役和林開,如果是二師兄做的,殺林開是為了泄憤,但是殺衙役和富戶又為的是哪般呢?”史無名皺了皺眉頭。

“也許只是為了轉移官府的視線……這林開的失蹤的非常尷尬,若不是他兄弟堅持他已經死去。那么他殺死衙役,然后順便劫財,最后亡命天涯——這么想的確是最正常的。”

“忠卿說的是,可是有一樣不要忘記了,當年在這廟中的人可不止這廟中的僧侶,還有那些山賊!”

“你懷疑是他們內部……有人背叛?”

“如何?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當年那些人號稱義賊,就是因為他們殺富濟貧,所得之物大多用在百姓的身上,自己過的卻也貧寒,你能夠保證和他們一起刀頭舔血的同伴都有他們那種濟世救人之心嗎?人性,多是貪婪的!”

李忠卿想到剛來廟中時那小順的所作所為,皺了下眉頭。

“是與不是,問問便知,好過在這里猜測!”史無名拉了李忠卿便走。

“喂喂,你該不會是想直接問吧?”

“那當然!”

“會不會是你們內部的人黑吃黑,想要得到某些貪官污吏的賞錢,然后暗害了你的大哥?”史無名倒是直接找那大漢去問,直白的把李忠卿嚇出了一身冷汗。

“小子,你說什么?!你竟然敢讓我懷疑自己的兄弟!”大漢果然跳腳了。

“好漢稍安勿躁!”史無名慢悠悠地說,他倒是拿捏那大漢的性格拿捏的很準,“我和你哥哥一樣是讀書人,也很敬佩你們兄弟的所作所為,所以非常想幫你的忙,既然要幫忙必然要將所有事情都想明白才是正理!”

這林放雖然是粗莽的漢子,但是對讀書人倒是很尊敬,而且對出家人也不怠慢,史無名目前這兩樣都占全,而且他還是個少年,所以林放對他的態度還是不錯。

“好吧,你們想知道什么?”

“比如說,既然你們都已經挖好了洞口,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把你大哥救出來?”

“那大水將人圍困到山上幾日,我們也藏在山上,偷偷的開了那洞口,只是那幾個狗腿子看的緊,我們只來了四個人,和七個人對抗唯恐出現紕漏,所以就想要把他們迷翻了再進去救人。可是我們那夜半路遇事情耽擱了許久。等到來到此處,聽的里面無聲,便以為是里面的人都睡下,所以才大膽進去,進去后才發現內里的人都已經被殺了,而我大哥已然不見。”

“那么當時你們可曾在寺內繼續尋找?”

“當時我們幾人也被駭的不輕,我倒是出去張望了下,可是那時候大雨下的烏泱泱一片,到處都是雷聲閃電,我們記得小順子還在山坡下……又以為大哥已經逃了,所以就急沖沖地出了寺去。”

“你剛剛說的路遇之事是小順子出了事?”

“是啊,小順子因為雨夜路滑,不小心失足落到山崖之下。”

“你們當時沒有立刻救他上來?”

“我們當時也想救他,可是他在崖下喊時間緊急,他只是傷了腿不礙事,等到回來時救他也可,所以我們就離了他而去。直到我們無功而返才回去救他,后來想想,這真是危險的緊,那樣的雨夜,若是滑下土石,他的小命也就交代在那里了!”

“你懷疑那個叫小順的故意拖延了時間?”李忠卿悄悄和史無名咬耳朵。

“不好說,那樣的大災之夜,多日大雨,若是以身為餌拖延時間確實有性命之虞,我倒不覺得是他。”

“這真是讓人匪夷了!”李忠卿嘟囔,“在他們來之前,那個拿著偃月刀的關老爺就把一切料理妥當然后消失了。我就不明白,你說這兇手為何作案為何一定要扮成關老爺模樣?如今這打扮也不時興,何苦如此麻煩!”

“忠卿,你說什么?”史無名突然一把抓住李忠卿,“你說……‘時興的扮相’?”

“是啊,我覺得那兇手如此打扮大概只是想掩蓋自己的形容,萬一被人發現便可以推到關老爺身上,讓人覺得是鬼神作怪!”

“你說的不錯,你說的不錯!”史無名連連點頭,“關老爺的扮相!關老爺頭戴巾幘,這幘類似帕首的樣子,開始只是為了把鬢發包裹,不使下垂,而漢代在額前加立一個帽圈,名為‘顏題’,與后腦三角狀耳相接,巾覆在頂上,這打扮武者扮來十分英偉,但是如今……如你所說,不時興了!但是兇手如此做一方面是想裝神弄鬼,而另一方面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形容——為了掩蓋自己那特別容易讓人辨認出來的特征!”

“特別容易讓人辨認的特征?那是什么?”

“禿頭!”

“你是說……兇手是和尚?”李忠卿瞪大了眼睛。

“是啊,就是這廟里的和尚!而且我也知道他是誰了!”史無名嘆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我們必須這樣要做……”

(九)

夜色晦暗不明,廟里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劃過天邊的閃電才是這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晚飯過后每個人都睡的很熟,不得不說,主持的饸饹面真的相當不錯,吃的圓肚朝天的下一步自然想的就是睡覺。

黑暗里,西廂房中,一盞燭光如豆。

那光芒慢慢地照到床上躺著的兩個少年的臉上。

“家世都不錯,銀子應該不少吧!本來已經不想如此做,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合轍是你們自己投進來的,怨不得我,又恰恰有那些蠢漢,把你們一并麻翻,他們的人頭值不少錢,卻又不知道你們的父母肯花多少銀子來贖你們呢?也罷,先料理了他們,再回來料理你們!”

燈火回轉,似乎就要出得門前,一把聲音從身后響起。

“想借那些山賊之名綁架我們勒索錢財,又想將那些山賊去換取賞銀,師父真打的是好算盤!您的素齋可真是讓人消受不起啊!”

燈火忽閃,似乎差點從來人的手中掉了下去。

“你們沒有……”

“當然,我們沒有吃您的東西,而且,也通知了其他人!”

廂房的門從外面被推開,為首的人正是林放。

“小子,你那三個師兄是真的被麻倒了的,也就是說,事情和他們沒有關系!老禿驢,竟然是你在整蠱作怪!”

史無名的師父——那寺廟的主持面色慘慘,孤零零地被兩幫人夾在了中間。

“竟然是他!”李忠卿顯得有些訝異,“雖然我們一直在懷疑兇手是廟中之人,但是你為何就能確定兇手是主持?”

“你剛剛提及關老爺的扮相之時,還讓我想到了一個時間的問題。傳說中提到的三國名將關羽所使用的青龍偃月刀,其實在當時并無此物,真實的青龍偃月刀是在我朝才出現的兵器。而關羽的偃月刀,原稱‘掩月刀’,掩月刀刀頭闊長,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刀身穿孔垂旄,刀頭與柄連接處有龍形吐口,長桿末有鐏。這廟乃是前隋建成,關老爺手持的自然是掩月刀,但是我們在這里看到的卻是我朝才出現的青龍偃月刀!”

“這廟本是在師父的主持下要全寺翻修,因為出現兇案在這伽藍殿,所以他厭惡這里,不再修繕,但是奇異的是……關老爺的刀卻換了新的。為什么?因為原來那把刀成了兇器,必須要銷毀,而用什么來代替,正好因為要重修寺廟所以訂了一把青龍偃月刀——這正是我發現刀不對之時去向兩位師兄打聽到的!”

“所以,那伽藍殿中的青龍偃月刀是被后換的?”

“是啊,所以才在上面驗不出血跡。因為當時有人說刀有殺性,所以要放在佛前供奉幾日,去去那刀上的殺性,所以將刀帶去正殿供奉,可是在廟中出事后,主持又不再修繕伽藍殿,所以大家都忘記了那把刀……但是你們莫要忘記,能從前殿取出東西的只有誰?正殿的法器都很貴重,夜晚上鎖,唯一住在那里的……就是我的師父!”史無名冷冷一笑,端得諷刺無比。

“等等,無名,如你這么說,他直接將供在佛前的刀拿去殺人即可,他何苦如此麻煩的換來換去?”

“如今的那把偃月刀你可舉得起來?忠卿,你說過,青龍偃月刀,重八十二斤,即便是仿制的,一般人提這刀也過重,而師父的肩周之處有舊傷,一遇陰雨天氣便發痛作怪,我猜想他用前隋留下的那把刀的原因大概可能是因為那把刀要輕薄一些,并不是嚴格按照制式制成的!”

“是了,這說的通了!”李忠卿點頭,“但這真是不可思議,你這師父不是整日一心禮佛,他為什么突然想到去殺人?”

“這個廟里的人都有前塵往事,主持亦然。就如你從前所言,主持雖然已過知天命之年,但是身體康健,身形敏捷,肌肉虬結,而他的手上除了捻佛珠留下的硬繭,手掌和虎口上還有硬繭,而這種繭子……”他執起李忠卿的一只手,“是使刀劍的練家子才有的!”

“他是練家子,那他掩蓋了什么前塵往事?和我大哥可有關系?”林放急急問道。

“可記得押解你大哥的衙役的頭領許七被人稱為‘神眼’嗎?據說被他看過的賊人無一能逃脫,即使隔了多年改頭換面也不可,而這位‘神眼’是你們的同鄉,也是隴西人!”

“是的。他非常熟悉地形和風土,而且眼睛又毒,所以我大哥才……”

“可是你不知道,這廟中還有你一位老鄉哩!”

“咦?”

“從那饸饹面不就知道了?那可是隴西地方的吃食!二十年前隴西有悍匪,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最喜歡綁架富家子弟以勒索錢財,后來被官府追捕受傷逃脫一直不得所蹤,此悍匪善使長刀,力大兇悍。而年紀……應該就是師父這個年紀了!”史無名瞟了一眼主持,“而師父的愛好,似乎和當年還是一個樣!”

“所以說,師父是殺衙役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惡——他怕被神眼許七認出來!而殺林開是為了找一個替罪羔羊,至于殺那富戶,應該就是為了那夫婦的錢財!這廟堂修繕的如此華麗,在大災之后迅速恢復了元氣,錢財從何而來?難道單單是施主們布施而來的嗎?還有他為何會不肯修繕伽藍殿,因為那里不僅僅是他犯案的現場,更主要的是面對著代表正義的伽藍菩薩,他如何能不心虛?!我能想到午夜夢回他對那里的深深恐懼——數條冤魂在那里徘徊不去。他不僅害怕那里,更害怕到那里去智均會把他認出來——”史無名從懷中拿出那日在藥壺中找到的曼陀羅花瓣,“所以他給智均下毒是希望他永遠不要清醒!”

“原來如此!”李忠卿點頭,“可是,他要如何隱蔽林開的尸體和兇器?”

“我說過師父整日坐在這正殿中誦經吧?”

“是啊!”李忠卿點頭,冷冷一笑,“他莫不是害怕有人會偷盜大殿中的東西吧!”

“當然有這個層面的原因,但是……”史無名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說,他不僅僅是怕有人偷盜廟中的法器,更主要的是,當年他在正殿中,能拿到偃月刀,當然也可以把兇器帶回來!也就是說他可以將兇器和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至于藏在哪里——”史無名頓了一頓,“自然……是佛祖的肚子里!”

“佛祖的肚子里?”

“殿中大佛一丈有余,銅鎦金,內里不是實心的,想要放進一個人一把刀或是一堆金銀絕對綽綽有余!他用伽藍殿里的刀殺死了那些被害者,將刀和前殿的青龍偃月刀調換,然后將真正的兇刀藏在正殿中!所以他才不肯離開正殿,這么要命的證據,他怎么不日日看著才安心?”

“可是如果人死腐爛,官府來搜查的時候怎能不注意到?”

“先不殺林開,而是將其囚禁在大佛之內,待事情過后殺人滅口也是一樣!但是,我并不傾向這一點,據說林開的命非常值錢,對于需要錢財修繕寺廟的主持來說,他不亞于一棵搖錢樹!”

李忠卿聞得此言,便轉身走向外走去,顯見得是要去正殿,卻見那一直未動的主持竟然突然跳將起來抓向李忠卿,而發現他動作的林放也朝他沖去,而史無名看的驚呼了一聲。

還是當初躲林放的那一招,但是這日下來李忠卿竟然又將它練的純熟了。

“狗急跳墻,就等著你來呢!”李忠卿冷哼,“看看你比那山賊能強上多少,禿驢!”

李忠卿似乎將所有怒氣都加在了主持身上——把好好的人變成了小和尚,能不該打么?殺人越貨,不是更該打么?既然林林總總都該打,那就沒有必要客氣,所以下手真是狠辣無比,把從師父那里學來的東西都招呼到了主持身上。因此就算他是個十三歲的少年,竟然一時間也壓住了這江湖老手。

而林放此時也手持兵器跳進了戰團,他滿心憤怒,一心要抓住兇手為自己的兄長報仇。二對一,主持很快就敗下陣來,被林放踢到在地,一腳踏在背上。

“你殺了我哥哥!禿驢,我要你抵命!”

“莫殺人,莫殺人!”史無名這時候沖了上來,攔住了大刀就要往下揮的林放,“時隔一年,你以為你兄長的尸體還在那大佛之中嗎?這凌云寺修葺的如此輝煌,能是那被害富商一人身上之財?只怕,你兄長已然被他賣給朝中的某位權貴了!”

“是是是,據貧僧所知你兄長還活著!”那主持看著迫在眉睫的刀鋒驚恐大叫,“貧僧可以帶你們去,帶你們去救你們兄長!”

“你說我兄長還活著?”林放懷疑的問。

“正是,正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貧僧說的是真的!”那主持急切切地說,生怕那刀鋒再矮下一分。

卻見林放眼珠轉了幾轉,回身將那群山賊招到一處,不知討論些什么,而李忠卿和史無名對此并不關心,史無名望著主持冷哼一聲。

“你前半輩子殺孽太多,就一直想著能重塑佛祖金身。殊不知道,就如肉身是臭皮囊,這金碧輝煌的一切也不過是表相。血腥不是用水可以濯去,而是沁在靈魂里。佛是在這里,而不是在那里!”史無名指指自己的心,“一切其實都源于這里。佛祖有云:‘欲得道者,當斷貪愛’。你貪念不斷又生殺念,豈是用金粉堆砌神佛就能洗清的?真是可笑至極!”

“我塑佛祖金身,日日禮佛,定然能到西方極樂……”那主持顫聲說。

“阿彌陀佛,只怕以你所作所為,未必能見到西方極樂,卻是只能見到地獄無間吧!”李忠卿冷哼一聲,拉著史無名拂袖而去。

(尾聲)

“林放大哥,你們要去京城?”史無名問道,“這也許是個圈套!”

“就算是骸骨,我也我為大哥收將回來!而且,絕不能便宜這惡賊!小兄弟,放心吧,我等定然留得命在,與那些貪官污吏斗到底!”

“你就任他們這么前去京城?”看著那些山賊離去的背影,李忠卿說。

“你覺得我阻攔的住嗎?”史無名嘆了口氣,“放心吧,這林放雖然看來粗豪,但也絕不是莽撞無腦之徒,希望他們能夠得償所愿!”

“為什么?”

“我希望好人能夠脫出苦海,也希望他們手中真的有能讓那些貪官污吏得到懲罰的證據,怎么說呢?我只是悲傷,我為什么只是一個少年!如果我能更有力量一點,能做的更多一點……”史無名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沉默黯然。

“既然事情解決了,恰好你也來了,又快要到十五了,嗯,我也應該回家了!”史無名半晌后又開朗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了一個小包裹,“忠卿,咱們走吧!回家!”

“等等!”李忠卿驚悚了,“回家?你沒有還俗就能回家?”

“誰告訴你我出家了啊?”

“那你的頭發……”

“難道你沒聽過一種說法叫舍發代身嗎?我舍了頭發,寄了名在佛祖那里,沒說要真出家啊!”

李忠卿呆滯了……

事情的真相原來是這樣——

史無名在日前生了一場大病,真真是差點要命的地步,當所有郎中都看遍的情況下,某人的病情還是不見好轉,所謂有病亂投醫,史無名的娘親就到廟中去求,她跑完了附近所有的寺廟求了所有的神靈之后,最后到達的這家有些遠,但是誰知道求完了這廟中的菩薩后,史無名竟然開始好轉了。

于是主持游說史無名這是命里帶劫,要舍到廟中去的。普通的寄名出家是不行的,要到廟里去吃吃苦清清心親自侍奉侍奉佛祖才行。

即使史無名的爹娘再不舍得,到廟中吃吃苦總是要比失去兒子要好的。

所以,史無名被送到了寺廟里,當然,史家還舍了一大筆香油錢。

只是兩家的大人非常喜歡戲弄這兩個孩子,所以才有開頭的那一幕。

“回家回家!”

度過了一開始的錯愕,李忠卿這時倒是喜氣洋洋的,天空又開始落下密密麻麻的的雨滴,將青山籠罩在一片薄煙中,但李忠卿見到此景卻是嘴角一挑,輕松愉悅,將油紙傘在雨中招招搖搖。

史無名望著他微微而笑,轉回頭回望身后,凌云寺已經籠罩在翠林和霧靄當中,身后的道路泥濘不堪,只是不管多么的骯臟陰暗,終會有一場大雨洗滌一切,就如這世間的一切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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