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星夜，青城主城，一只黑鴉掠入，越過重重宮墻，一直飛到內殿之中，一扇朱紅色的窗戶內，停靠鳥架上，尖尖脆脆啼叫一聲，驚醒了床上淺睡之人。

于此時，一匹黑馬奮蹄疾馳，穿過青城第五衛城郊野，向著登玉閣而去。騎馬的不是旁人，正是西原的姑姑，也是登玉閣的老板，西珃。

西珃到了登玉閣，片刻沒有耽擱，直奔蒼室而去。那是玉蘩專用的石室，整個石室呈圓柱形，室高十來米，頂上懸掛著晶石燈，發出清淡的光芒，四周石壁上嵌著各色的靈石，組成奇怪的圖案，石室底是引流的地下水泉，一座小小的石橋鏈接了外門與室中央的靈石臺。

此時，一抹修長的身影正端坐在石臺上，石臺也隨著她的意念發出淡淡的綠色光芒。

西珃站在小橋上，擔心驚擾到玉蘩，只好不遠不近的看著。

在玉蘩面前，躺著一絲不掛的西原，隨著玉蘩術法漸漸深入體內，一股股黑色的氣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在空氣中凝成細末，玉蘩手指微動，細末就消散了。

慢慢的，黑氣越來越少，西原的臉色漸漸有了轉變。

終于，玉蘩收了術法站起身來，西珃才敢上前去給西原蓋上小被子，她摸摸西原的臉，是滾熱的，又看見他手上和腿上的繃帶，心疼不已：“他怎么樣了？”

玉蘩收拾好自己，坐下慢慢喝了一口茶水，才悠悠道：“不是跟你說了不用著急回來嗎？”

“我一聽西原受了重傷都快急死了，怎么能不趕緊回來？”

“急什么，這混小子皮糙肉厚的很，死不了呢。”玉蘩披上青黑色外衣，漫不經心回到。

西珃聽了，揚起臉來哀戚戚的軟軟一句：“小玉，我就這么一個侄子我怎么不心疼他啊。誒……果然還是該讓人和他一起去的……”

玉蘩悠悠嘆了一口氣：“放心吧，他已經沒事了，在這玉臺躺兩天保證活蹦亂跳。不是我說他皮糙肉厚，他這傷毒，換了別的人，早就拜見龍神了。”

西珃面色沉重：“什么毒這么狠？”

“這毒說狠也不狠，我猜是西原有了皮肉之傷，在山林里走得久了，毒氣順著傷口深入到皮肉里，叫他吃了些苦頭。再有半道上讓一個蹩腳的醫者喂了兩劑錯藥，把毒氣壓在脾肺里了，這才弄成這幅模樣。”

“山林里怎么會有毒氣，不該是靈氣才對嗎？”西珃大惑不解。

玉蘩看著西珃，冷冷一笑：“原本該是如此的。”

西珃也站起身來，若有所思：“難道這就是青芒祭司說的異變？”

玉蘩沒有回答，冷著臉向她招手。西珃一愣，走了過去。

玉蘩還沒等她走近身，就順手攬過她的腰，埋進她的懷里。

西珃有些意外，卻有些歡喜，一時也忘記了還躺在一旁昏睡不醒的侄兒，心思全在懷里這個女人身上了。

“小玉……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懷里的人冷著聲音，像是在生氣，“我吃醋了！為了你這個寶貝侄兒，我累得半死，你卻問都沒問一句。”

她仰起臉來，一臉不滿，手上更用勁抱著：“你可真是個壞女人！”

西珃吃勁，忍不住吃吃笑，被玉蘩一陣摸摸揉揉，更是腰肢發軟，漸漸無力反倒在懷里。她也放棄掙扎，只是如同一只小貓般，乖巧的任由玉蘩撫摸。

直到她的唇瓣慢慢靠近。

“姑姑……”一聲輕柔的呼喚響起，打斷兩人逐漸靠近的距離。

西珃忙站起身來，去給門外的寶俐開門。玉蘩氣惱得緊，別過黑沉沉的臉，不去看那個小丫頭，只顧喝茶。

“你還沒睡下？”西珃溫柔的問道。

“西原受傷了，我睡不著……剛剛聽到姑姑回來的聲音，想著夫人和姑姑勞累一番也許餓了，就做了些點心……”

“丫頭想得周到，小玉，一起吃點東西。”

“半夜吃點心，膩得慌。”玉蘩很是沒好氣。

一句話把兩個人都噎住了。西珃是知道她的脾氣，定是寶俐打斷兩人，故而氣惱，可是寶俐不知道啊，她一向小心，聽了這話心里萬般不是滋味。

西珃忙笑道：“玉夫人想是累了，你別在意啊。西原最愛你的點心，就煩你在這兒照顧他，讓玉夫人也好休息。要是他醒了，馬上來告訴我。”

寶俐自然是萬分樂意的，使勁點頭答應。

留下寶俐照顧西原，西珃與玉蘩自然就離開了，路上西珃忍不住埋怨玉蘩：“那孩子本就謹小慎微，也是一片好心，你何苦說得那么難聽呀？”

“一天到晚、一門心思系在西原身上，旁人同她開個小玩笑都能哭半天，還壞我好事。”

“所以你是自己有氣，就遷怒于她唄。”

“我遷怒？不，我就是討厭她。”玉蘩毫不留情，“阿珃，你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這丫頭心思太過單一，意志也不堅定，對西原來講根本就是個累贅！留在身邊早晚要壞大事，你要真疼愛西原，就該早早打發了她。”

“小玉，她與西原一同在毗羅島長大，二十年的情分，我送走她，她該多傷心啊……”

玉蘩聽她講完，她對西珃的了解，也并不西珃對她了解少。的確，在一座孤島上朝夕相處二十載，怎么可能說斷就斷，西原一家這時候舍棄寶俐，無疑也是舍棄了忠心耿耿的寶俐父母，成了一家子忘恩負義。她既然知道西珃的難處，自然不會再多說什么。

兩人走到廊下，碰見迎面而來的翊，見到玉蘩，她眉眼一展，道：“您的客人到了。”

玉蘩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忙道：“快快請到后廳客室，準備好茉茶。”

翊應聲便退了下去。

“什么客人？”西珃迷惑。

玉蘩呵呵一笑：“阿珃，英雄難過美人關。那個小毛丫頭，恐怕有的是時候傷心咯。”

說罷也不管楞在一旁不明就里的西珃，匆匆離開，簡單換了身衣服，便趕往后廳。

后廳候著兩位客人，一位是身著灰衣的中年女子，未著粉飾，非常樸素。另一位是花白頭發的老翁，雖然滿臉皺紋，但看得出精神矍鑠。玉蘩趕來，見到女子即行大禮，正色道：“蘩，恭請老師安，見過老先生。”

“快起。”女子攙起她。

這位女子正是青城祭司，天柔，也是玉蘩在天守閣時的執教老師，盡管玉蘩已經離開了天守閣，但她依舊非常尊敬天柔。這次是她向天柔傳信，因為遇到了她也無法解決的問題。

“我接到你的信，著實意外，連夜請了安翁先生一同前來，他曾經是王城的御醫，也為先王診療過，是熟悉情況的人。”

玉蘩心中了然，點點頭。

“不便多說，快帶我們去看看。”安翁即刻道。

玉蘩也知道事態緊急，立刻帶二人前往寢室。

那是間小小的臥室，位置偏遠，也是臨時收拾出來了，所以門欄上還有清晰可見的灰塵。玉蘩剛一推開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與這初秋的時節很不相稱。這時，也隱約聽見呻吟聲。

再往里間去，就看見一張舊床，床上正蜷縮著一位女子，衣衫半裸，露出的皮膚透著紅色。

她整個人好似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濕透了整個床單，嘴里發出一陣一陣痛苦的低吼聲，身體不住的顫抖，她一伸手，拽破了床單。

任何一人看見這情形，都能感受到她的煎熬。

兩個小女子伺候在旁，不停的給她擦拭、喂水，卻絲毫減輕不了她的苦楚。

天柔心下駭然，面色卻沒有太多變化，忙跨步上前，伸手一摸女子，果然似著了火般滾燙。

安翁也放下醫藥箱，略一瞧過之后，開始施針，針扎下去不多時，女子便不似之前那么顫抖厲害了。

待人靜了些，天柔才將她放平穩，把頭枕在大腿上，女子這才露出臉龐來——濕透的黑色長發胡亂粘在臉上，眉頭緊鎖，纖長的睫羽不停的抖動，美麗，卻又脆弱。

不必多說，那自然是見雪。

天柔扶著見雪的兩邊太陽穴，手指微動，兩道結印張開。這時候，她才注意到見雪眉心微不可見的小小黑點。

“這是暗術的痕跡。”她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