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胸前掛著的晶石手燈都不安得跳動著。
西原的心開始劇烈跳動著，他迅速放下背上的見雪，把她抱起來，邁開雙腿拼命跑起來。
刈城多山，而且大多靈氣十足，因此多有奇珍異獸，除了帝國赫赫有名的芒山，還有這座荷可山。荷可山地屬第七衛(wèi)城，不僅風景秀美，而且物產(chǎn)豐富，又與刈城最重要的港口城市第四衛(wèi)城接壤，南下而去是經(jīng)濟重鎮(zhèn)第三衛(wèi)城，緊鄰著的就是刈城的心臟主城，可謂地理位置優(yōu)越，因此一向頗受重視。
這里官道遍布，幾公里內(nèi)就設(shè)有監(jiān)山的哨崗，強盜倒沒有第九衛(wèi)城的那么猖狂。西原本想找個哨崗過夜，等到天亮再去白落港，可是這一路卻走得十分艱難。
夜色越來越重，霧氣也越來越濃，西原是順著官道走的，按照行程來計算，早該到哨崗了，起碼也該看見燈光的，但四周一直圍繞著黑沉沉的霧氣，好像將一切都吞噬了一般，無論怎么走都好像是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
不僅如此，這霧氣中似乎藏匿著什么，或者該說是，有什么正在蘇醒，那股氣息逐漸強大，強到西原不自覺停下腳步。
呼……呼……呼……呼……
太安靜了，安靜地太可怕了，雖然用了玉蘩給的閉氣結(jié)印符以至于沒有野獸跟來，但是這諾大的山路卻沒有任何鳥獸的聲音，已經(jīng)不能用奇怪來形容了，是詭異。
無所不在的詭異。
是的，他的直覺告訴他，后面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追上來了，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能讓見雪成為他的擋箭牌。
也不能死在這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即便他將作為人的靈氣所封印，也無法阻擋那些家伙循著他的呼吸追上來，只要他還在喘氣，只要這夜色還在，他就無法逃脫他們的魔爪。
是的，他們追上來了！
就在西原連自己是被絆倒的，還是體力不支腿軟摔倒都分辨不清的時候，在他拼命想護著懷里的人不讓她受傷卻不得不從她身上壓著滾出去的時候，一回頭就看見一頭黑狼沖刺到見雪的腦袋邊。
“見雪！”西原不顧一切想沖向她，但是他的腿腳又怎么比得上野獸的四條腿呢？那一瞬間，他心里升騰起前所未有的絕望。
然而，那頭狼剛一觸碰到見雪，便聽見“嗡”的一聲，在她身上生出一張金光閃閃的結(jié)印，仿佛一道堅硬的墻壁將她護住，更奇怪的是，那頭狼一碰到那張結(jié)印，便立刻灰飛煙滅。
西原大駭，已經(jīng)到了見雪面前，忙抱起她，人還是昏迷不醒，他已經(jīng)無暇去想剛才發(fā)生的到底是什么，因為在它的四周，漸漸聚集了更多的黑狼。
說是黑狼，卻與平常看見的大為不同，這些家伙不僅體型更加龐大，獠牙更加鋒利，就連身上的味道，也格外難聞，不是牲畜特有的味道，而更像是腐尸的氣味。西原已經(jīng)沒有多少力氣了，但還是拔出匕首，警戒著這群畜生隨時回來的攻擊。
但是奇怪的是，他們始終圍繞著兩個人發(fā)出惱人心肺的嘶吼聲，卻始終不敢上前來。
大約是見雪剛才那個陣法的震懾作用，令這群畜生不敢輕舉妄動。
西原雖然想要保持警戒，但到底架不住疲憊不堪的身體，不知什么時候昏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的刈城主城的城宮之中，主事祭司天瑜的鳴聆玉潭突然響聲大作，如盤碎瓦破一般，但似乎又夾雜著一些尖銳而清晰的鈴聲，這無疑是在她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又加了一擊，她癱軟在地，恨不得摔了這亂叫不停的白盤子。
她回頭看去，三天過去了，一切如舊，沒有任何起色。床上躺著的少女氣若游絲，被一團黑霧籠罩，連她安置在地上的法陣都淹沒了，只透著淡淡的光。
那黑霧非同一般，乍見之下只覺得寒氣襲來，站在旁邊卻感覺到惶惶不安，一旦靠近些，裸露的皮膚就感覺到螞蟻咬噬般的刺痛。
城中圣手皆來看過，無一人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主上……”她一聲聲喚著，盼著那孩子真的能睜開眼來。
天瑜不是沒有想過向中央請求支援，但是左右衛(wèi)都一致反對，連帶著幾位要臣也站在他們一邊，只道巫憂自有神使之力庇護，不治自可治愈，全怪她沒事找麻煩。
天瑜明白，他們是想著舊主亡、新主病，一切權(quán)柄不正好落在他們自己手里？
可她明白又如何，在他們眼里，她不過是資質(zhì)平庸、不受重用的花瓶祭司罷了。
“大人！夫人不好了！怕是……”這邊正愁眉不展，那邊便馬上來了一個小丫鬟淚眼婆娑大喊。
天瑜驚慌，忙跟了上去。
原來巫憂出事后，她母親便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連天瑜都難以忍受的黑霧，一介孱弱婦人又如何撐得住，毒入肺腑，此時最后一口毒血吐完，也只剩絲絲氣息了。
天瑜站在床邊，看著那張烏黑的臉龐，兩只眼睛大大睜著，直直地看著天瑜——她在怨恨吧，恨她這個王城來的祭司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她年幼的女兒受苦受罪。
幾位侍疾的貴婦人站在一旁，一聲聲呼喊，右衛(wèi)夫人一向牙尖嘴利，轉(zhuǎn)頭怒望著她：“大人，眼下您沒有一點兒法？”
如遭一擊，天瑜腦袋開始發(fā)緊，嗡嗡作響。
一瞬間，她腦海中走馬燈一般閃過許多畫面，想起小時候被強送到天守閣，半夜里坐在廊下默默流淚；想起祭司學習時摔下懸崖斷了腿，遇見一只小狐貍；想起那一年，刈城舊主巫涯隨手一指，選中躲在角落里的她。
她曾鼓足勇氣問他：為什么選擇我？
因為你比較好看。
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說。
“哈哈哈……”天瑜忽而笑出聲來，這顯然與肅穆悲痛的氣氛很不合適，大家無不錯愕。
她笑著笑著，卻是落下兩行清淚，可惜這群貴夫人卻不怎么在意，她們擰著眉頭，竊竊私語，都在念她是不是扛不住發(fā)瘋了。
直到這位美貌的祭司如倒頭蔥一般，栽倒在地。
西原再醒來時，兩眼發(fā)黑腦袋漲得生疼，耳朵里只有鳴鳴的響聲，恍惚間覺得躺在一個有節(jié)奏晃動的空間內(nèi)。他試著動動手，沒有什么實際感覺也不知道動了還是沒有。
“阿爸，他好像醒了。”迷糊間聽到小孩子的聲音。
有人靠近他身邊，接著一道清涼的水流到嘴里，西原張開嘴巴連喝了幾大口。
“在……哪……”西原艱難吐出兩個字。
“這是旅行藝人的馬車，你感覺怎么樣？”這是一個醇厚的男人聲音。
“見……雪……她……”
“什么？”
“姑……娘……”
“和你一起的那個姑娘？她在前面的馬車里。你還撐得住嗎？我們還有段時間才能到城里呢。”
聽見見雪沒事了，西原精神松懈又昏睡過去。
青城登玉閣，簫望著院里的信鳥架陷入沉思——已經(jīng)過了一夜，卻沒有任何音信傳來。即便是帝都王城中的消息，在登玉閣的情報網(wǎng)里都不會超過一夜毫無收獲，何況是刈城。然而已經(jīng)派了兩撥人，四天時間竟沒有一只信鳥飛回來。
簫面色更加凝重，轉(zhuǎn)身欲進屋寫信告知閣主，一回身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沖進來。
“簫先生！少爺回來了！”
“回來就是了，慌慌張張做什么？”簫本有心事，所以語氣格外重了些。
“可少爺是讓旅行藝人帶來的，剛送到屋里還沒醒過來。”
“什么？”簫大驚失色，“你們從哪個門將人送進來的？”
“偏門。”
簫朝著院后面的別院方向疾步而去，小丫頭跑著跟上去。
“那些人打發(fā)了嗎？”
“翊小姐已經(jīng)給了許多錢打發(fā)走了，才叫我趕緊請您過去。”
簫默默點頭，這事處理的妥帖，心里放心不少。這想著人也已經(jīng)進了屋門，穿過屏風，就看見翊一襲翠色長裙，她回轉(zhuǎn)身來，滿是憂慮。
簫上前才一眼，眉頭擰成一團。
床榻上的西原，眉心嘴唇一片烏黑，比起之前見面時，已經(jīng)瘦脫了形。此時口中喘著粗氣，像是給人扼住了喉嚨。幾個小女為他擦洗身體，剛解開手上的紗布，一股臭氣便竄了出來。幾人朝傷口看去，掌心已是烏黑的一個圓洞，正往外流著黑紅色的污血。
“怎么會傷成這樣？”翊捂著鼻子惶惶問道。
“醫(yī)者請了嗎？怎么還不到？”簫怒聲問道。
“請了，該是快到了。”翊忙回到。“簫，我看還是請夫人快些回來，那幾個藝人可說了，路上已經(jīng)請人給少爺看過了，吃了一些藥非但沒見好倒是雪上加霜了。我看這傷得是玉夫人來瞧瞧了。”
簫凝眉略思，令那個小丫頭下去趕緊向閣主發(fā)信函。
“簫……少爺他還帶了一個人回來。”
“什么人？在哪里？”
“就在樓上，也昏睡不醒，是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