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交鋒

七喜嘴里叼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一邊順著臺階下樓，一邊在衣褲口袋里上下摸索，一直從三樓走到一樓樓道口，都始終沒有摸出打火機。

站在樓道口，七喜頓住腳步仔細想了想，臉上露出懊惱之色：“媽的！換衣服又忘掏口袋了！”

后頭看了眼昏暗的樓道，想到要折返回去還得重新爬樓，七喜默默地收回視線，將煙從嘴里取下，像轉筆一樣在五指中靈活轉動把玩，邁步走出樓道。

一出樓門，幾乎是本能的，七喜就察覺到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立刻意識到自己被人盯上了。這是他在老榮行里混跡多年，經見過太多事情以后，多年下來自然而然就能養成比普通人更敏銳的感知。

七喜停下手里轉煙的動作，看似不經意的往自己左手邊方向望了一眼，從樓門走出的拐角胡同口，一個身穿休閑裝的陌生男人正目光定定的盯著自己，見七喜側頭望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稍一接觸，男人有些慌亂的收回目光，低頭鉆進了胡同里。

七喜饒有興趣地看著男人的背影，將沒有點燃的香煙重新噙在嘴邊，夾煙的手順著唇邊摸到耳后，然后在腦后發髻上輕輕按了一下。

胡同口很快響起一連串凌亂的腳步聲，七喜循聲望去，最先鉆進胡同的男人領著五六個同伴走出來，目光略一游走，然后全部聚焦在七喜身上。

大晌午的居民樓附近幾乎沒什么人來往，一對年輕情侶許是剛下班，正好經過對峙的七喜和崔鎮霄一行人，男孩似乎看出了不妥，站在兩撥人當中駐足，好奇地打量左右打量。

原本氣氛嚴峻的七喜和崔鎮霄一行人，同時將目光落在了這對情侶身上。

女孩低下頭去拉了拉對象的衣角，低聲說了句什么，兩人側著身子從崔鎮霄一群人當中穿過，匆匆進胡同準備離開。

胡同另一端，一輛七座面包車將停在那兒，將出口堵得嚴嚴實實，鉆進胡同的小情侶見狀回頭看了眼崔鎮霄等人，兩人在原地躊躇片刻，又默默折返回來，低著頭再次穿過人群，原路退了回去。

雙方的視線隨著這對情侶的移動而游弋，直到他們的身影轉過一處拐角消失不見，方才接連收回目光。

七喜看著胡同口盯向自己的幾個男人，粲然一笑，整了整衣領神態自若地上前幾步，在距離對方四五步的地方站定，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梁，咬著煙嘴聲音含糊道：“找我？”

似乎沒有料到七喜會如此自若，連同喬占五、黃磊在內的幾名小弟愣了一下，紛紛扭頭去看人群后身材高大的崔鎮霄。

崔鎮霄隔著人群盯向七喜：“王志強？”

七喜點頭笑道：“好多年沒被人叫過本名了，叫七喜就行。”

崔鎮霄繼續問道：“祝三愿是你老板？”

七喜仍舊點頭，語氣卻帶了幾分不耐，嘴角咬著的煙上下抖動：“兄弟，有事說事，別兜圈子。”

“還是問清楚點好，不能冤枉好人。”崔鎮霄咧嘴一笑，逼視七喜，“十月份的時候，你跟你老板在邙山挖坑埋了幾個人？”

七喜低頭想了想，重新抬起頭來露出個憨厚笑容：“不記得了。”

崔鎮霄了然點了下頭，大手一揮：“不急，跟我們回去慢慢想。帶走！”

手下小弟聞言，立刻如狼似虎撲了上來，七喜退后一步，猛一抬手：“等等！”

原本沖上來的小弟們腳步一頓，目光狐疑望向七喜。

七喜彈了下嘴里叼著已經被咬癟的香煙，隔著人群沖崔鎮霄喊道：“出來的時候忘了帶火，借個火抽支煙再走不過分吧？”

崔鎮霄皺眉盯著七喜看了一會兒，臉上慢慢綻出笑容，從口袋里取出那枚把玩多時的銀制打火機。

“你沒帶火，我沒帶煙，正好交換一下。”

崔鎮霄說著話，隨手將手里的打火機拋給距離七喜最近的一名小弟，那人一把接過火機，然后在七喜眼神示意下，又回頭看了眼崔鎮霄，見崔鎮霄點頭后方才拖著步子走到七喜身前，伸手打著了火苗遞到他嘴邊。

“謝謝啊。”

七喜一手夾煙笑瞇瞇說了一句，另一只手攏著火湊上前去，煙頭觸碰倒火苗后迅速引燃，七喜深吸一口，攏火的左手輕輕點了下對方手背以示感謝。

尼古丁燃氣的煙霧從肺中翻涌而上，七喜長吐一口濃煙，左手自然而然地伸進口袋摸出煙盒，打開后低頭看了一眼，揚起煙盒沖崔鎮霄搖頭無奈一笑：“不好意思，沒有了。”

話音剛落，七喜臉上笑容陡然一收，手里的空煙盒直接摔在替自己點火的小弟臉上，另一只手夾著煙，猩紅的煙頭狠狠按在那名小弟的臉上，在對方慘叫聲剛剛響起的瞬間，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將之踢得綣縮在地，捂住臉不住慘嚎。

“X你媽！”

不用崔鎮霄吩咐，將七喜圍在當中的其余小弟已經反應過來，穿著花襯衫的黃磊面色猙獰，咬牙切齒沖到七喜面前，一記勾拳朝他臉頰揮去。

七喜不慌不忙，腳下動了動，身子微微后傾，黃磊這一拳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掠過，并未造成絲毫傷害。

但就在這一擊一躲的功夫里，喬占五已經繞到了七喜身后，伸手抓向他的發髻，然后一把攥在手里，狠狠地往后扯了一把！

這種街頭斗毆，頭發留的越長就越吃虧，尤其像七喜這種將頭發挽成發髻，在經驗豐富的喬占五眼中立刻成了其致命弱點。

七喜在喬占五抓住自己發髻的瞬間就察覺到異樣，不過與此同時身側又撲來一人，七喜來不及回身，用手肘撞側方那人，緊接著一記膝撞，將一擊未中重新撲上來的黃磊頂開，隨后便感覺到頭皮一緊，脖子跟著往后一仰。

喬占五狠狠一扯七喜腦后的發髻，臉上掛著猙獰笑容，但是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痛苦，跟著這一抹痛苦之色在他臉上迅速放大，喬占五痛呼一聲，松開七喜的發髻，捂著手連連后退。

鮮血從喬占五的指縫中泊泊流出，原本沖向七喜的幾名小弟見了血，手上的動作不禁一慢，滿臉戒備的盯著七喜。

“操！這雜種頭發里有東西！”喬占五攤開手掌看了一眼，掌心已經多了兩道深深的傷痕，不禁吸著氣提醒周圍同伴。

七喜雙手繞到腦后，不緊不慢解開發髻，取出發髻里藏得刀頭，捋了捋粘在頭發上的血漬，然后捏著刀頭刀口朝外，沖身前幾人露出桀驁挑釁的眼神。

“老榮？這年頭可不多見了。”

崔鎮霄踩著硬底皮靴，氣定神閑地踱著步子，一步步靠近七喜，盯著他手里的刀頭說了一句。

正虎視眈眈盯著七喜的幾名小弟側身讓到兩旁，給崔鎮霄分開一條道路。

七喜甩了甩手上粘的血漬，沖崔鎮霄露出個笑臉：“確實是少了。現在的人家人手一部手機，我自己都很長時間沒碰過現金了，所以干脆轉了行，在我老板的酒吧里打打下手。”

崔鎮霄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不緊不慢解下身上呢子大衣的衣扣，隨后將脫下的大衣順手遞到身邊一名小弟手里，露出里面一件薄款的圓領黑色羊毛衫。

羊毛衫貼身穿在崔鎮霄身上，更襯出他上半身肌肉的輪廓。

七喜掂了掂手里的刀頭，笑著說道：“我缺錢的時候做過幾天牛郎，看你身材不錯，有沒有興趣接點私活？”

崔鎮霄嘿笑一聲，跟著腳下猛地發力，幾個跨步便沖到七喜面前，一記鞭腿抽向七喜，硬底皮靴的靴尖直擊七喜的太陽穴。

能從胡八一手底下一群亡命徒里脫穎而出，穩坐二哥位置這么多年，崔鎮霄和那些只會裝腔作勢，實則肚大腸肥的小混混有著本質區別，僅憑他現在這一記勢疾力沉的鞭腿，就已經和喬占五、黃磊這些小弟拉開差距。

七喜臉色微變，崔鎮霄的動作比他想象中更快，這時候想調轉刀頭扎向對方的小腿已經來不及了，無奈之下七喜只能舉起雙臂往外一推，試圖用硬碰硬的方式格擋崔鎮霄凌厲的鞭腿。

啪！

鞭腿和手臂交接，發出皮肉撞擊的沉悶聲響，饒是七喜已經迅速做出應變，還是被這一記鞭腿抽得一個趔趄，雖然險險避開踢向自己太陽穴上的靴尖，卻還是被抽得連連退開幾步，雙臂一陣發麻。

七喜站定腳步，呲著牙甩了甩發麻的手臂，捏著刀口的手指微微發白，隨后抬頭沖崔鎮霄擠出個笑容，掉過頭去拔腿就跑。

崔鎮霄眉頭一挑，看著已經跑出去幾步的七喜，邁步跟了上去：“追！”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傳來，崔鎮霄追趕七喜的步伐不停，回頭看了眼手機鈴聲發出的位置，正是從自己脫下來的呢子大衣里傳出。

替崔鎮霄抱著呢子大衣，緊隨眾人身后的那名小弟面帶躊躇之色，不知是否該停下腳步將衣服遞到崔鎮霄手里。

急促的鈴聲久久沒有停止，終于在即將響起第二遍的時候，崔鎮霄腳步一頓，任由喬占五、和黃磊這些小弟從他身邊奔跑過去，直追前方七喜。崔鎮霄則站在原地沖懷抱衣服跑在最后面的那名小弟招招手，后者急忙捧著衣服遞上去。

接過衣服，崔鎮霄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喂，大哥，在做事。”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崔鎮霄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隨后嗯了一聲，捂著手機聽筒看向還站在自己面前等候差遣的小弟。

“跟上去，把人帶回來。”

崔鎮霄指了指七喜逃跑的方向，等那名小弟跑得遠了后才再次將手機重新放回耳邊：“好……嗯……好，我知道了，現在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