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多雨水，霧氣騰騰瘴氣森森。

于密林深處的一所房子，一個醫者模樣的人站在一個病人的床前，病人的臉色全無半點生氣，醫者模樣的人一臉晦色和不快。

躺在床上的是我前幾日還生龍活虎的爹，如今卻成了這幅模樣。都怪密林交通不便，平常犯些小病小恙采些草藥回家煎煮下肚不多時痊愈，可這次卻是一時疏忽小病拖成大病。

朗冒雨下山，歷經千辛萬苦費了頗多口舌和財物求來郎中。熬了近一個月的藥，整個石屋彌漫著藥的味道，日日下雨，屋里有的地方長起了口蘑，開了又敗敗了又開　，爹爹病情卻無半點起色。我并不擔心，爹一向康健，怎么會有事呢？

誰知雨下了兩月，爹竟無法起床了，朗再下山請那位郎中，郎中搖頭道：“老夫去亦無力回日，密林潮熱非人所能久居之地，病人濕氣積年堵滯無通道疏散，宜早做安排。”

爹似醒非醒中總喚“蕊，蕊。”母上紅腫著眼說：“我在，我在。”

宏時國明德帝二十八年六月　，雖久居深山，這月我永遠記得。自小便不明白爹和五伯為何一年之中總有一次會攔住那兩個一年三次給我家送食材衣物的人，問他們外界情況，讓他們帶上來年填好日子的竹簡。類似的竹簡我家已有過百，爹爹習慣過一日便在竹簡上對應處做一個記號，在我看來純屬多余，山人本該不知世外日月。如今看來，是我太過迂傻。

那晚，燈火如豆星辰無光，爹咳血了，卻難得的有了精氣神，爹把母上和我叫到床沿讓娘坐下，微聲道：“心知這一日遲早會來，只是不知道來的如此早，早知不能護你一生我......。”

母上的眼淚跌落眼眶，她抓住爹的手再也不愿放開，我的心從沒這樣痛過，眼淚燙得很，模糊了視線。

母上強扯出的一點笑顏在我看來比哭還難看半分，她道：“戩，不許說這樣的糊話，和你在一起，哪怕一日，哪怕十日，哪怕一年，總也是好的，虧欠你的，等我慢慢還，你是知道的，我......。”

爹伸出清瘦的手，那手瘦的真可怕，見著那手我的心仿佛撕裂了，如這世上是有人操控生老病死的，不論是誰，我定要與他理論一番，為何讓我爹形銷骨立奄奄一息，理論不成撕打也罷。

爹慌亂的抬手拭著娘的淚，說：“莫哭，莫哭，不論來生來世，生生死死，戩永遠記著第一次見你時的樣子，美人如花不自知，半是世人半是仙。蕊娘，我終究須先你一步離去，十幾年前和你到此，任它瘴氣遮天翳日，于心安處便是家。山水迢迢一程又一程你不能忘懷，今日告知于你我從未有過多奢望......咳咳....咳。”鮮紅的血從爹嘴角留下來，母上伸手去堵，絲絲鮮血從指縫溢出，燙傷了我的眼。

母上梨花帶雨急急說：“戩，莫要說了，是蕊的錯。”

爹說：“蕊娘，我要說，不說怕來不及了，你該明白我的心從未悔恨過。你記著帶玄兒去找他，骨肉情深，你們才能有個投靠。”

母上淚痕未干又添新愁：“蕊娘哪也不去，這許多年未回報你分毫。若是你走了我守著你，我怕你墳頭草萋萋長了沒人理，在年月時節還有人給你祭掃。”

爹氣息漸漸微弱：“莫流淚了......若我太執著生死，輪回時墮入畜生道和魔道，下一世就找不到你了......莫吐露其它，玄，聽母上的話......。”

爹抓著母上和我的手垂了下去，我用盡全身力氣搖著爹讓他醒醒。那一夜，五伯已經深睡，爹離去太過突然，當他們一家深夜披衣提燈過來時，見到我們生別離終是沒能插一句話。

心很痛，我想爹是睡著了，就算氣息微弱，明日還會依舊慈愛的喚一聲“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