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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為自己

  • 不老
  • 聲沙
  • 2403字
  • 2020-10-24 00:07:44

一個會輕功的女子即便受了些許的傷,走的速度也不會像衛嵐此刻這般緩慢,除非那人是矛盾的,既想離開,又不想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每一個腳印都實實在在地踩在沙地里,深深淺淺,像是明明滅滅的火光,一步下去,光熄了,抬起腳來,四周的沙又迅速聚攏將沙坑填滿,光又亮了。

衛嵐知道身后有一雙眼睛注視著他,那雙眼睛里帶著慣常的隱忍不發。

營地里那群中原人很快就追上來將兩人圍在一個圈子內,人群的火把自動散開讓出一條路來,從后面走過來一個看起來頗為虛弱的人時,熊晉眼里的憤怒霎時騰了起來。

唐鍥,師傅一劍刺中的唐鍥,他竟還敢活著出現在他面前!

“沒錯,他就是熊晉。”唐鍥對眾人宣布。他虛弱得還需要人攙扶,卻毫不掩飾字里行間的幾分囂張,因為在這里給他撐腰的人,都是世上一等一的高手。

熊晉掃了一眼手持各式兵器的人們,雖然他在江湖上閱歷尚淺,但這些面孔實在是名氣太大。幾乎江湖中各大門派山莊的人,都來了一兩個,還是最厲害的那一兩個。不管他們究竟為何在此,他也知道場面必定對自己不利。熊晉握緊了手中的劍,又下意識望了一眼離他十尺之遙的衛嵐。

這一刻,他心中激蕩著一股同生共死的熱血,與之同來的卻又有一種隱秘的羞愧感。

他羞愧與無法面對的是兩年前的自己,是未曾同生共死的時刻。否則衛嵐此刻應該在他身側觸手可及的地方與他并肩作戰,而并非如今,他只能隔著刀光劍影遙望她。

*

兩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熊晉和衛嵐的記憶里,都銘刻著那個霜露深重的秋日。

聲音涌進來了,是腳鏈叮叮當當碰撞的聲音,沉重之中還帶有一種隱秘的幸災樂禍,有人扯著嗓子沙啞沖著勞作的人群喊:“快過去看!高管家要打死人了!好幾匹藏獒咬著那人玩兒呢!”

其實大家都聽到了,外面撕心裂肺的呻吟一陣一陣,只是沒有人喊,誰也不敢擅自出動,有人這么一攛掇,所有人都涌出去看熱鬧了。他們都好奇今天是哪個倒霉鬼在受罰。奴隸之間沒有惺惺相惜的感情,別人的痛苦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劑短暫歡愉的良藥——看,還有人比你更慘的。

這個時候,兇神惡煞的高管家并沒有吆喝這群畜生回去勞作,他默認了這樣的觀看,他當然想起到一種殺雞儆猴的作用,這還能讓他的威嚴得到又一次的豎立。

然而熊晉跟在人群的后面,慢吞吞地挪過去,他的表情隱忍而沉默,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枚鐵牌。

幾只藏獒瘋狂地撕咬著地上那個血肉模糊的人,高管家一吹哨子,藏獒們立刻退下,他狠狠往地上那團血肉上抽了幾下,問:“說!你同謀是誰?!”

那個人咬緊牙關未吱一聲,高管家一聲哨響,藏獒又撲了上去。

“……這不是嵐嗎?”奴隸中有人竊竊私語,有些人沉默了,面露不忍之色。男人和女人的待遇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里的人都曉得那個叫嵐的姑娘。不管什么時候,她臟兮兮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其實她的出現,至少給這里的奴隸們帶來了一些對生活的向往。看到她,他們就會想起自己不知流落何處的妻子,襁褓中的女兒,或是狗皮膏藥一樣貼著自己的妹妹,很多時候你不能否認女人的作用,除了那些饑渴而猥瑣的想法,更多人都覺得衛嵐是不可褻瀆的,像光明。

衛嵐的目光虛弱地掃了過來,仿佛是沒有焦距的,但熊晉知道她在看他。這樣的目光讓他攥著鐵牌的手捏得更緊了。

昨夜衛嵐的話猶在耳側:“平王府向九道山莊要了十三個奴隸,這是我們出去的大好機會,我們今晚去把那批象征王府奴隸的特制鐵牌偷出來,第二日渾水摸魚到隊伍里去,他們只看鐵牌不看人,我們不會被發現的?!?

當夜他與衛嵐一起潛進庫房,被巡邏家丁發現,熊晉一驚,撒腿就跑,等他驚魂甫定地回到牢中時發現衛嵐沒有跟上來。他當然希望衛嵐不要出事,但他并不后悔自己沒有帶上她。奴隸自有奴隸的懦性,在殘酷條件長久逼迫下,他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自保。

鐵牌在他手里被捏得滾燙,邊角尖銳的質感戳著他的掌心,這是他離開這個魔窟的唯一方法,如果他承認自己是衛嵐的同伙,他的最后一條生路必定也被切斷,他面臨的也是這群畜生的攻擊。自然,如果站出來,他內心的譴責不會如此強烈,可這要用身體上一百倍的痛苦來償還。他嘗夠了奴隸的苦,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他只要閉嘴,他就能走向光明。

衛嵐給大家帶來的光明是虛幻的,但他手中捏著的光明是真實的。

然而看到那群獒犬瘋狂撕咬著衛嵐的身體,熊晉的額頭青筋突突地跳。人心都是肉做的,那肉是什么做的?話壓在他舌下幾欲脫口而出,又仿佛墜著千斤重的鉛塊難以出聲。蕭索的秋天,他的后背竟凝出一身的汗,汗滲進他單薄的衣衫,像是裹著一層泥沼,罪惡的泥沼。

她會原諒他的,他們兩個人之間至少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這樣難道不好嗎?她既然沉默不把他供出來,就說明她許可了他的懦弱與自私。熊晉的兩條腿像是鑄在地上一樣直挺挺地立著,他的猶豫也隨著他的僵硬沉入肚中。他是什么?以前的他是商人,講的是買賣,無償的東西他不需要負責;現在的他是奴隸,只要生,其他情感一概可以舍去。無論是哪一種身份,都沒有要求他講道義。道義是江湖人的東西。如果可能的話,有朝一日他會為衛嵐報仇,他也不會忘記這個為他犧牲的姑娘。

熊晉混在離開九道山莊的隊伍中時,他最后看了一眼衛嵐。她縮成一團,看上去那么小的一團,像是在他胸膛躍動的心臟,流動的血包裹著他的心臟,而干涸的血包裹著衛嵐。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眼里有意猶未盡的恨意。她的笑消失了。

在那個瞬間,他腦中浮現出衛嵐曾經明媚的笑,失去后他竟發現自己是如此難以割舍。他以為他對她是沒有愛的,他們過往的溫存只是男女之間的各取所需,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熱情和犧牲。

所以當他發現其實他也愛她的時候,猶如洪水過閘,將他的整個世界毀滅否定。

是的,他后悔了。他明明可以陪她患難與共,卻為私心犯了懦弱。

可衛嵐聽不到他的懺悔了。

他有了新的身份,八號。一個捏著手中鐵牌,咬牙切齒隱忍著的八號。

熊晉堅定地認為人該為自己而活,但就此之后,他反而是為衛嵐而活,為報仇而活。在那一刻,他心里那個商人和奴隸都已經死去了,他在放棄道義的同時終于得到了道義,他在忽略愛的瞬間得到了愛。

死亡是一場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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