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幾天的晚上，孟風雪仔細地一遍一遍整理著書包。按照學校下發的通知，他把文具盒、課本、證件一類的物。確認了好幾遍，他才合上書包。心里卻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思考了一會才想起，以前他去上學時，都會帶上一包爸爸做的小吃或點心。

沒有了爸爸的點心，他還能夠是班上人緣最好的男生嗎？他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大家會不會覺得他很不好相處呢？

去到一所新學校，意味著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這時，安靜了許久的手機突然鈴聲響了。孟風雪接起來一聽，竟然是李伯給他打來的。

李伯找他有正經的事情。說《孟氏私宴》出版后，賣得非常好，很多學廚的人將這本書奉為初學者必須看的一本書。全因為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記錄的是一個廚師對客人最真誠的關懷。學到了這樣的心意，手藝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至于賣書的收入，他特別來告訴風雪一聲，已經交給媽媽保管了。

說完這些，李伯又關心地問了許多問題，比如習不習慣吃海鮮。

說到吃，孟風雪精神就足了，細細地和李伯說起了他最近吃到的許多以前沒見過的東西。

“如果你能繼承你爸爸的衣缽，做一個廚師也也很不錯啊。”李伯聽著，哈哈大笑起來。

“我現在只是對吃飯很有興趣而已，”

“也好。”李伯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落寞。他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引導著瓊玉堂，幾乎把對飲食精細的要求做到了極致，反而失去了自己吃飯的樂趣。他在考慮，是不是該退休了。

“也許等我退休了，去找你，我們倆做一對飯搭子，吃遍天下美食。”

他問李伯，飯搭子是什么意思？

李伯說，就是一起搭伙吃飯的人嗎。他低頭想想，也很有道理。許多東西，若是一個人去吃，總是缺乏點熱鬧和團圓的感覺。尤其是講究豐盛的中餐。

掛了電話，理完書包，時間尚早。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應該是媽媽回來了。

孟風雪走出去一看，媽媽神色疲憊地在餐桌前坐著，面前擺著一份塑料飯盒，是從快餐店里順路打包回來的快餐。里面紅的肉，綠的菜，白飯灰白灰白的，看起來并不可口。

“你…就吃這個嗎？”孟風雪問。

“嗯，對付一下。”

“那平時晚上都吃些什么呢？”

“速凍食品，快餐，什么方便吃什么。”

“怎么不自己做一點？”

媽媽笑了：“你沒做過飯，不知道一個人的飯是最難做的吧。”

這倒聽爸爸說過的，一個人吃飯特別難掌握份量。做一個菜單調，做兩個菜又量多，而且一個人吃幾口就吃完了，還要花很長時間準備材料，吃完飯還得自己刷碗。如果不是很講究吃飯的人，大多忍不了這個麻煩。

媽媽喝了一口開水和速溶粉包沖出來的湯，問“明天要去新學校了，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你要念初中了，有句話我必須跟你說。”

“什么？”

“對不起。”

孟風雪的腦子里忽然嗡的一聲，一邊空白。注意力全部放在媽媽的那個“對不起”上，這句話在耳朵里不停地回蕩。他甚至沒有弄明白，這個道歉是對著哪些事情來的。是沒有陪伴他成長，是當年拋下他的決定，還是不能夠給他提供美味的飯菜。

孟風雪滿心里只剩下震動的感覺。

就像一塊巨石落入了水塘，漣漪久久不平。他的腦海里反反復復來來去去想著，她和我說對不起了，原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句對不起。只要有這句對不起，那些事情全都可以不算數。

回過神，也不過一句話的工夫。

媽媽穿的職業套裝皺巴巴的，看起來已經累得顧不上去整理儀容了。孟風雪心里說，原來大人也不是銅墻鐵壁，無所不能的啊。

在這一刻，他忽然原諒了面前的媽媽。

“如果你不喜歡我，不用勉強。或者，我們先從室友做起。”媽媽提出，風雪盡可以把她當成是恰好住在一起的陌生人。當然，她還是會盡自己所能去關心他。

而且，孟風雪的到來，對媽媽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她說：“我想過，你來到我身邊后，我可以推掉原本不必我做的工作。或者，拿你做一個借口，恢復一個正常的生活節奏。”

“這么說，我能幫到你了？”孟風雪瞪大了眼睛問。

“你想讓我幫你的，我也會努力做的。”媽媽淺淺地笑了一下。

“這樣好像也不錯，至少我們彼此需要。”孟風雪思考了一下，點點頭。忽然靈機一動，想起李伯說的那個新鮮詞語：“我們先從起飯搭子做起吧。”

“飯搭子？”媽媽疑惑地

“以后，我們盡可能每天一起吃飯怎么樣？”

“好。”

桌上的快餐漸漸冷掉了，本就不誘人的外表，此刻看起來蔫巴巴的，菜葉子都有點發黑了。媽媽準備繼續吃，孟風雪忽然擋住了她的筷子。

“你喜歡吃煎雞蛋嗎？”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說著，孟風雪鉆進了廚房。往周邊一看，油鹽醬醋備得很齊全。原來，他是想做個菜給媽媽吃。

沒想到媽媽一臉緊張地站在他身邊，生怕他弄炸了油鍋受傷。孟風雪覺得好笑，比起對廚藝的熟悉程度，他應該比她好多了。雖然這是孟風雪第一次下廚，但是他可是從小看爸爸是怎么料理食物的。他深呼吸了一下，回憶腦海里的技藝，爸爸煎雞蛋的時候是怎么做的？他仔細地回憶了每個步驟，盡力地模仿。

首先，鍋中倒入適量的油，開火燒熱。兩只手拿著雞蛋，在灶臺邊緣的敲一下。蛋殼利落地裂成兩半，雞蛋落入油鍋中，立刻滋滋地凝結起來。等到雞蛋像一個太陽一樣成型，就可以翻面了。撒一些鹽或者加一些醬油，就可以吃了。

最后做出來的成品并沒有讓人滿意，雞蛋黃在翻面的時候戳破了，不是完美的太陽形狀；打蛋殼的時候，蛋殼碎留在了雞蛋里；撒鹽的時候手多抖了幾下，估計會很咸。

孟風雪赧然地把他這輩子第一次做的飯送上了桌。媽媽倒是很給面子，把煎蛋吃得干干凈凈的，還安慰地說他們倆是飯搭子，必須要互相支持才行啊。

看到這樣的媽媽，孟風雪想，他可能永遠沒辦法和媽媽變成爸爸那樣好的關系了。可是誰說一定要變成那樣的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