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環顧六部養生艙,這才發現只有離她最近的兩部養生艙艙蓋是透明的。其中一部裝著她的爺爺,而另一部,按照放置的位置再回想起來,也就是裝載著她的那部養生艙。其它四部則周身包覆著白色的堅固材料,儼然一顆完整的蛋卵。
那陣拍打毫無韻律可言,也沒有達到機械的精準節拍,一直斷斷續續的從某處發出聲來。
阿宴覺得這一定是某種靈長類生物發出來的求救信號。
整個實驗室空間一眼就能望穿。如果真有這樣的靈長類生物,那一定是被關在那四部卵艙中。
她挨個走到四部卵艙旁,一個一個地側耳聆聽從艙內發出的聲響。
于是,在她爺爺的卵艙旁的另一部養生艙邊,她終于聽清了那陣拍打聲。
只有憤怒而不加束縛的力道才能拍出那樣富有生命動感的聲響。
過往看過的恐怖片和恐怖故事回光返照。渾身陰暗色彩的章魚,長滿眼珠的肉塊,以及布滿污穢泥糞以至無法辨清物種的動物。
阿宴兩手按在卵艙表面,沉聚丹田,揚起一個刀手劈了下去。
“嗯?”
卵艙并沒有像雞蛋一樣應聲裂開,而是開始了有規律的左右晃動。
看來是激發了卵艙的安全保護措施,阿宴推想。可一陣嗚嚕嚕的動物哀鳴替代了拍打聲旋即從艙內發出。
那陣哀鳴聲中又夾雜著好似人咳嗽的氣喘聲,這讓阿宴更擔心。
該不會真有個人類在里面吧?考慮到養生艙畢竟是醫療器械,阿宴決定還是讓卵艙自行恢復正常,絲毫沒有想到讓卵艙如此動搖的就是她那個毫無策略的刀手。
卵艙并沒有停止搖晃,大量白霧反而從卵艙底部升騰而出。不多時,霧氣撲面而來,侵入了阿宴的眼膜和鼻腔。
阿宴意識到有大顆粒塵埃混入了這團霧氣之中。她趕緊捂住口鼻,但氣管中已經出現了異樣反應。
強烈的暈眩沖擊著腦部。她失去了方向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軀向后仰倒似的連連后退,依靠在冰冷的墻邊。
阿宴懷疑自己中了神經毒素。驚恐之中她伏趴在墻壁上,抬頭望向上方的窗洞,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巨大機器設備的一角,以及匆匆往來的人影。
一只不知哪來的溫暖手掌在她頭頂輕輕的撫摸著。
“放心,只是催眠藥劑外泄。”
阿宴側頭一看,發現了戴著防毒面罩的瑞寧。
“別怕,我先帶你出去。”
瑞寧拉著阿宴的手帶著她往出口走去。
“等等,還有人在那個養生艙里。他好像不太行了,你不去看看嗎?”
阿宴扯住瑞寧的手不讓她往前走。
“……?”
瑞寧回頭望向阿宴,確定著她的表情。
“你……可能并不清楚那里面裝的是什么。”
“還能是什么?我確定那里面至少是個猴子。”
“猴子?”
瑞寧一臉訝異,隨后又恢復了平靜:“你最好還是先和我離開這里。”
“為什么?難道猴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我覺得它在里面很痛苦!”
瑞寧望著一臉傻白甜的阿宴,不知道要用什么措辭更適合此時的情景。
“……抱歉,星鑒上的人從來沒有見過猴子,但是見過偽裝成人類的怪獸。”
“……啊?”阿宴覺得瑞寧的話里包含著超出了文本范圍的信息量。
她在腦海中飛快地排列著各種邏輯鏈。
宇宙之間哪里有怪獸。如果有,抓起來培養不就好了嗎?但木星四周根本就連顆像樣的真菌都找不到,所有的生物都是大家從地球帶來的物種,各個有名有姓,還擁有唯一標識碼。
況且所有的其他物種全都保管在坪筑上,如今坪筑報廢,這些動物應該會轉移到其他空間站上。星鑒上的人如果出于喜好問題不愿意接納這些物種,也應該從共通的數據庫里獲得這些動物的知識。
總之,怪獸這個名詞被阿宴認定為瑞寧的修辭用途。
那么,結論是——
“你知道那里面是個人類?”
瑞寧明顯不想承認:“我不知道。那不是我要負責的事情。”
“不過,你的體質倒是很好,吸入這么多的劑量也沒有睡意……”
她臉上柔和的表情全然消失,換上的是一幅鐵石心腸。
“難道你也是怪獸?”
和這樣的瑞寧手拉著手讓阿宴寒毛直立。她放開瑞寧,朝那部異常的卵艙走去。
煙霧逐漸稀薄,進而散盡。等阿宴走到卵艙前,那顆完好的蛋已經從半躺轉為直立狀態,并沿著中線向兩側裂開了一扇對開門,露出了躺在其中的那個人類。
被胡亂剃短了黑色頭發的那人雙手被捆綁在蛋殼兩側,低垂著頭坐在蛋中。浸濕的貼身薄衫盡顯她的女性身材。
“真的,是個女人!”
阿宴走上前,伸出手想要解開束縛住女人雙臂的綁帶。女人感知到了她的靠近,忽然抬起頭朝她的耳朵咬去。
阿宴哇哇大叫,從卵艙前跳開。
“你看,這個模樣看上去像是人的生物,不也咬你了嗎?”
瑞寧在阿宴身旁輕輕站定。她指著卵艙中的女人,審判著她的身份。
“你……”阿宴無法理解瑞寧的話。
每一個人類,當然都會有想要咬傷別人的沖動。她幼年時只是因為赤裸裸的嫉妒就想要咬掉襁褓中宴壹的小手,而長大后更是看多了人與人之間因為利益或者榮譽而互相撕咬的場景。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阿宴不想和瑞寧討論這個問題,“我只知道這個人在卵艙中很痛苦,她已經痛苦到見人就咬了。”
瑞寧并不認同阿宴的話,卻又在轉瞬之間掛上了笑臉。
“很好。我想你不需要我的陪伴。實驗室的門認得你的臉,想要出去的話刷臉就好。”
平穩而干脆的腳步聲逐漸遠離阿宴。瑞寧消失在實驗室中。
“啊——”
“呃啊啊啊啊啊——”
卵艙中的女人開始發出毫無意義的嘶吼。
“啊——唔啊啊啊啊——”
她那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龐在阿宴眼中逐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