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國以來，除了剛開始的隔離和偶爾去上海坐飛機，凌昕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到上海閑逛。

這個承載了她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段時光的地方，在她原本的人生計劃里，會是回國之后定居的地方。可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凌昕還小的時候，特別喜歡讀《凡爾登湖》，覺得自己的終極理想就是像梭羅一樣，找一個安靜的山村隱居起來，過樸素自然的生活。后來長大一些，又覺得所謂隱居并不拘泥于形式，大隱隱于市，大抵也是可以的。可她本身并不是甘于平淡的人，這兩種看似對立的情緒常常在她身上拉鋸，讓她間歇地躁動不已。

而自從搬到懋城以來，她突然覺得，也許隱居的夢想和不甘平淡的天性并不沖突。在那個她從來沒覺得會產生聯系的小城里，和她從來不認為會產生聯系的人，過的這一段她從未幻想過的時光，讓她覺得平靜。

想著和林岍許久不見，凌昕決定在上海多待幾天。

于是給林岍打了個電話。在凌昕幾乎決定要放棄的時候，林岍這廝終于接了電話。

“昕昕大忙人怎么想起我了？”

“我在上海，晚上去你家住。”

“好啊！誒你怎么跑到上海來啦？終于舍得離開懋城那個鬼地方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你在那兒人生地不熟的，大上海有這么多朋友還有你的小可愛我！”林岍向來得理不饒人，一說起來就得吧得吧說個不停。

“好啦你說的都對，晚上再和你說。mua～bye～”凌昕趕緊將電話掛斷，免得她又給自己上課。

凌昕還沒去過林岍在上海的房子。林岍微信把地址和大門密碼發給她，表示自己要加班，讓她自己過去。

言淵亭是上海人，以往每次回國到上海來，自然都是住在他家里，所以她也一直沒機會去林岍家看看。她回國的事情，言淵亭一直瞞著他爸媽，此時兩人這尷尬的關系，確實不知該怎么和父母提起。

凌昕突然想起和言淵亭分別前，他對自己說的話。

“丫頭，你，找到自己了嗎？”

凌昕猶豫了那么一瞬間，決定把陸羲的事情和盤托出。她點了下頭，道：“淵亭，我——”

“不，你不用和我講，我并不想知道。”言淵亭出言打斷，微信給她一個航班號碼。“丫頭，我會在上海待一個月，9月9號，我會坐這班飛機回洛杉磯。我訂了兩個座位，我是一個人來的，可我希望我們是兩個人一起回去的。”

“出發的時候是上海的9月9號，降落的時候洛杉磯的9月9號。丫頭，我不想失望。”

9月9號，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四周年的紀念日，也是她和他一年之約的到期日。

凌昕最后還是沒讓言淵亭送自己，她已經不能再坦然地坐在他的副駕上。分別后給林岍打完電話，就打車去了她家。

林岍回來的時候，凌昕已經躺在了床上。

“啊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都不等我！”林岍一回來就看到凌昕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床上，心里一陣扭曲。

“誒別靠我這么近，快去洗香香，等你！”凌昕一把推開就要往自己身上歪的林岍，一身的香水味，林岍的香水品味她向來不敢茍同。

“哼！又嫌棄我。”說著林岍就進了浴室。

“唉，洗完澡就是舒服，還有姑娘抱。”林岍收拾完出來，已經快要12點了，一頭就栽倒在床上，抱著凌昕不肯放手。“誒你還沒說你為什么到上海來呢？”

林岍半天沒等到回答，“昕昕？”一看凌昕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放大了音量，“凌——昕——”。

“唔，好吵啊，我都要睡著了，幾點了這會兒？”林岍一向有辦法趕走凌昕的瞌睡蟲。

“還沒12點，睡什么睡起來high。你還沒說你到上海來干嘛呢？該不會真的是專門來看本小美女的吧哈哈。”

就在林岍以為凌昕不會回答的時候，突然聽到——

“我今天去見言淵亭了。”

“。。。學長他，回國了嗎？”林岍松開抱著凌昕的手，坐起了身。

“嗯，回來一個月。”

“他來、是想帶你回去嗎？”

“。。。嗯。”

“昕昕。。”

“他和我表白了。”

林岍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誰。

“我和他坦白了。”

林岍看著凌昕的眼圈泛起紅，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抓起凌昕的手，“沒什么大不了的昕昕，不就是個男人嗎，這地上最不缺的就是這個物種，少了他還有別人！學長他不就——”

“他問我我愛不愛他。”

林岍看見凌昕的眼淚一串一串落在枕套上，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抖牽出濃重的哭腔，她不是凌昕，她沒法幫她做任何決定。

凌昕雖然從來沒有和她交代前因后果，但以她對凌昕的了解，大致也能從她之前的三言兩語里組合出事情的經過。換了任何一個人，她都會跳起來讓她清醒一點，讓她明白她正在做一件注定會輸的事情，讓她明白她正在傷害包括她自己的所有人，可是這個人偏偏是凌昕，是她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最好的朋友，再選擇一萬次，她也只會無條件地站在她身邊。

“岍岍，我能勇敢一次嗎？”凌昕漸漸冷靜下來。

“你知道的，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可是我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他為我背上非議，我——”

“昕昕，他是成年人了，他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相信他嗎？”

“我不知道，呵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難的一道題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陸羲，你會和學長回美國嗎？”

“我不知道。。他已經出現了。”可就算陸羲沒有出現，她和言淵亭真的能回到過去嗎？

從她決定回國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回不去了。如果她真的可以放棄那些虛無飄渺的想法和言淵亭去繼續他們安穩的日子，那一年前的她根本就不會回來。

她感覺不到幸福了，所以她離開。

“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們得到了最好的結果，你們排除萬難走到了彼此身邊，他值得嗎？他真的就是那個人嗎？一個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的那個人嗎？他會不會是又是下一個學長？下一個三年之后，你會不會又發現這一切不是你想要的？”

“昕昕，我永遠都站在你身邊。可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嗎？你確定你們不會是下一個凌昕和言淵亭嗎？”

“如果，如果你又開始迷茫了，如果他最后還是這樣的結局，那你現在所糾結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倒不如愛而不得，相忘于江湖。”

林岍的話，凌昕不是沒有想過。從更早的時候，還在美國的時候，她就無數次地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思索這一切。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最開始，她覺得只要離開了美國，離開了言淵亭，只要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她就能試著找回初心。后來她意識到，她只是不能接受她的愛情在婚姻里漸漸變得平淡，只是不能接受她的幻想她的沖動漸漸遠去，可人都是需要成長的，沒有人能一直站在原地。在年歲漸長的過程中，她要面對的場景和問題都會大不相同，人需要成長，生活也是。再后來，她已經能夠理解，大部分的雄心壯志和意氣風發都是特定時間里的自我暗示，生活里的瑣碎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可是那又如何？

就算她的理智能厘清一切，她到底還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