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十月，天才熱兩天，就迅速冷了下來。街上行人都換上了夾袍。那日陸云落被十三抓走，便又是幾日不來。

“錦娘，北疆是什么樣的地方呢？”清秋斜倚在窗邊，問道。

錦娘那次之后再沒找過小倌兒教習清秋男女之藝，因為八爺交代下來，那些事由他親自教導。

錦娘道：“北疆啊，無邊的黃沙蔓延在那片無邊的土地上，憑你耗盡眼力尋，也看不到一棵樹，沒有一條水，沒有一座山。正應了那句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說罷，對著清秋笑笑。“還是榮城好啊！山美，水美，人杰地靈。”

清秋也是微微一笑作為回答，眼睛飄向窗外。榮城，是她的家鄉，但是卻是她最傷心的地方。

清秋想起錦娘快回去了，便道：“娘子這幾日便動身回北疆么？”

錦娘來榮城是買些姑娘回去，好充實溫柔鄉。她在綴玉樓住這么些日子，清秋待她也不錯，對清秋竟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恰好蘇爾珍從旁路過，聽到錦娘要走，便立在門口道：“錦娘走之前，必得去寒山寺進香才好。”

原來這些風塵女子，都是極迷信的。每做一件事之前都喜歡問問神明，擇個良辰吉日。錦娘一聽，很是高興，便約了蘇爾珍明日上午，一起到寒山寺燒香去。

清秋冷冷看著蘇爾珍，她在想這個女人騙她的動機，她更奇怪這個女人為何騙了她還能心平氣和的邀她進香！這樣一個與外界接觸的好機會，她若是跑了……

蘇爾珍回到房間，小丫頭便問道：“姑娘為什么邀尹清秋上香去？她搶了您的八爺，咱憑什么舔著臉對她好？”

蘇爾珍瞟了一眼小丫頭，笑了兩聲卻不言語。

十月份，山上花早已凋零大半，只有些傲霜寒菊開的凜然。不過，蒼松倒是愈發蒼翠。也是別一番的景致。

清秋，錦娘和蘇爾珍三人，各帶著各人的小丫頭。坐在轎子中，嘻嘻鬧鬧地上了山。只剛到山腳，轎夫便不再上去，她們六人只得下轎步行上山。

寒山寺歷史悠久，陸國還不是陸國的時候它就在那里了。寺院映在綠樹叢中，院墻則是杏黃色，殿脊是青灰色，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紅的朝霞之中。

前殿供奉笑面佛。穿過大雄寶殿來到寒山寺后院的花祠中。花祠的院子比較小，更顯得院中的幾棵菩提樹碩大無比。雖然已是深秋，但它們還是那么挺拔蒼翠。

蘇爾珍依舊妖媚萬千地笑著，眉眼斜睨著和藹的佛陀。四周柱子，游廊，雕塑無一不體現歷史的痕跡。

三個人拜了花神娘娘，搖了簽筒。錦娘抽到一支上上簽，蘇爾珍也是上上簽。蘇爾珍便鬧著來看清秋的簽，清秋長袖一拂而過，笑著遮掩過去了。

幾個人逛了又逛，只覺得無趣。蘇爾珍先著說是晚了，要回去。錦娘便跟著她回去了。清秋說著想再逛逛，錦娘低頭思忖了一會，覺得不便。蘇爾珍便在中間周旋著，說是無礙。于是便留了彩兒跟著，她們先行回綴玉樓。

離了蘇爾珍和錦娘，清秋便又在廟里轉了轉。彩兒道：“姑娘，咱們去解解簽文吧？”

清秋看著她，道：“信這些做什么呢？我向來不信的。”雖說這，卻還是想起那日算命的說她命途不順的話來。當時聽著刺耳，現在想想倒也一語成讖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卻被彩兒拉著到解簽處。解簽處正有一位女子在解簽，女子和小丫頭背對著她們，也看不十分清楚。清秋被彩兒纏得無奈，便在門邊立著等。

彩兒笑道：“姑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吶！”

清秋聽著小和尚翻著本子給那位女子解簽，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彩兒一吐舌頭。便歪著頭也聽起來。

小和尚道：“施主，把你的簽拿來我看看。”他一邊問著，一邊翻開一本卷了邊的書看找。

女子便示意丫頭將簽文遞與小師傅。小師傅看著念道：“意不相投莫強求，縱然求得也心憂。一沽一飲皆前定，空使于飛至白頭。”

小師傅將書合上，看著那女子，憂心道：“施主，這簽是下下簽。若問姻緣恐怕……”

那女子似是懇切地問道：“可有法解？”

小師傅道：“施主。這是解簽，不是算命。若問法子相解？不過也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那女子聽了嘆了口氣，便不再言語。吩咐了小丫頭交給師傅許多香火錢，便轉身出門。

清秋一看，這女子十分眼熟。忽然想到那日追出城外的塞外女子。

“姑娘？”清秋開口喚住她，隨手將自己的簽文揉了塞進袖子里。

完顏靈薇自從一個人住進四王府，便如同住進冷宮一般。陸云冷的歸期遙遙不見。她，已是等得慌了。一入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她的心也一天往下墜一點。終于按捺不住，帶著小丫頭來求簽。卻求得一支下下簽。

完顏靈薇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這入秋的風，涼颼颼的。

“什么？”完顏靈薇停住，看著清秋。清秋一身素色的長裙，脂粉不施。發間只插著兩顆珍珠，整個人素雅又舒適。

“我看姑娘，眉宇間愁云慘淡。便忍不住想安慰兩句。”清秋溫婉地說道：“凡事認定了，就不要后悔，更不要遺憾。”

完顏靈薇看著她，突然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她對陸云冷的情意太需要訴說了！她憋在心里難受極了，也委屈極了！聽著，突然就像個孩子似的，流下淚來。

清秋本只想安慰兩句，而此刻卻看見她清淚兩行，眉宇間竟然無限的委屈。

還記得那時候她策馬帶隊，追出城去，是何等氣魄！此刻卻滿身的寥落寂寞。想著，清秋不由得生出許多同情。

清秋走過去，抽出帕子，給完顏靈薇拭淚。完顏靈薇淚眼汪汪地看著清秋，說道：“姑娘，我……”

“好了，我知道這后山有個好地方。咱們去散散心吧？”清秋軟語安慰道。

完顏靈薇點了點頭，便隨著她去了后山。小丫頭想跟著，卻被完顏靈薇罵走了，彩兒要跟著清秋，清秋只道片刻便回。彩兒多次勸阻無用，便也不敢跟著。只在寒山寺的廊下坐著等她們。

完顏靈薇跟著清秋分花拂柳，好一會兒才到了三千湖。完顏靈薇感嘆著景色之美，使她想起大草原上的海子。湛藍湛藍，如同寶石。

清秋看著波光粼粼的湖水，想起幾月前天奇在這里擁著她說的那些話。思緒翻騰。

“我還不知你叫什么呢？”清秋歪著頭趕走壞心情，看著完顏靈薇道。

“我？我，陸靈薇。”完顏靈薇笑笑。

“我叫尹清秋。”清秋也笑著回答，又道：“我看你很小，我叫你靈薇妹妹吧？”

“好。尹姐姐！”靈薇跑過來挽住清秋的胳膊，道：“尹姐姐，這地方真美！姐姐怎么發現的？”

清秋想了一想，道：“有人帶我來的。”

“定是情哥哥了？”完顏靈薇笑道。

清秋笑了笑，沒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停了一會兒，問道：“靈薇妹妹剛才為什么哭啊？”

“我？”靈薇頓了頓，道：“我從很遠的地方嫁到這里。卻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靈薇妹妹，有些事一旦選擇了，就不能問自己對不對。”清秋道：“那是一條路，一條必須自己走，必須走到底的路。容不得質疑，你懂么？”

靈薇含淚點點頭。清秋仰頭看著高遠的蒼穹，默默道：“爹，女兒一定不能讓你走的不明不白！”

從寒山寺回到綴玉樓已經晚了，玉三娘子看看清秋便沒說什么。只是嚴厲地瞪了一眼彩兒。清秋都看在眼里，口中卻什么也沒有說。

回到房中，清秋坐在銅鏡旁，梳理頭發。好一會兒來了個新丫頭，說自己名喚肆兒，并且告訴清秋彩兒病了，不能來服侍她。清秋在鏡子中默默看著肆兒，略點了點頭。

肆兒看著清秋梳頭，也沒有出門去。清秋便問還有何事？肆兒回說，八爺定了今晚的局，邀清秋姑娘前去。

清秋一聽，便將拆了的發髻重又盤上。打發肆兒出去，便對著鏡子端詳自己。她也學著蘇爾珍的樣子媚笑一回，始終覺得不像，便仍舊斂了容。

自八月初六那日，她再沒發自內心地笑過了，一笑便覺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