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風暗影中，視線交鋒。一人淡漠，卻又似在平靜的水面下藏著些什么不為人知的暗涌。一人凝重，卻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猶疑。

顧青青凝視著對方的瞳孔，試圖從中發現些什么。可是，她眼中的波動也僅那么一瞬。話音落下，就仿佛一切波瀾從未發生。

這是一個善于掩飾自己情緒的人，顧青青想。可這樣一個善于掩飾的人，竟然在見到她的時候，忍不住出言相對。

顧青青忽然想起在留仙宮門前錯身而過的那一眼，這位思美人極可能在那時便一眼認出了自己！準確地說，她是一眼就認出身為閔長纓女兒的自己！

她看著這位前世未曾見過，也未曾聽聞過的思美人，目光半點不錯，抬步緩緩開言：

“我母親已故去多年，未曾想，思美人竟還記掛至今，倒是心意難得。”

“只是不知，思美人究竟與我母親有何舊交，以至于念念不忘至今？”

“是舊友？”

“還是……舊仇？”

最后一句落下，對方眼神微晃，顧青青停在她身前半步，忽地粲然一笑：

“看來，是仇非友。”

思美人淡漠的表情裂開一瞬，顧青青輕笑一聲，擦肩而過，輕拂衣袖，朝外走去：

“但可惜了，思美人若是想報仇，今日恐怕是不成了。”

不遠處，內侍們嘈雜的輕喚聲傳來。

顧青青逆光回頭，看向猶在陰影中冷立的孤影，笑道：

“而且，相比較仇，我更喜歡友。”

說罷，轉身。

院外，天光明亮，風和日暖。

“站住！”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論你今日為何而來，你記住，有些事，不是你該管的，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閔長纓的女兒。”

風吹過兩人的發梢衣角，一人凝視著另一人的背影，眸色復雜，就仿佛不知多少年前一樣。

顧青青沒有回頭，在她身后，思美人的瞳孔在陽光的照射下，竟似乎泛著些碧色。

“縣主！縣主！”焦急的小內侍匆匆跑過院門，又驚喜回頭。

“縣主！”

那是月貴妃宮中的小內侍。跟著顧青青的小侍女發現跟丟了溫霖縣主，連忙回去稟告。月貴妃已經午后小憩，她身旁的貼身女官玉蕊便立即安排人手出來找人。

來的剛好是幾位上午見過顧青青的內侍，見到人，小內侍喜不自勝。

“可找到您了，縣主！”

其他來找人的內侍們聽見聲音趕緊紛紛過來，那小侍女也在，大松一口氣：

“縣主，您怎么樣？沒被那貓傷到吧？”

顧青青搖頭：“未曾。”

“那您的掛墜呢？可要大伙兒再分出去找找？”

“多謝，不必了。”顧青青抬起手，晶瑩剔透的乳白色玉佩蘊著柔和的光，紅色的流蘇墜隨風輕搖。

“幸好找到了。我還擔心呢，那貓在宮里并未見過，要是追丟了，可就難找了。”

“也是巧了，那貓喜歡這院里的梅花樹，才叫我捉住了。”

“咦？”小侍女這才仔細看這方小院，心頭疑惑，這里是冷宮，哪里來的伺候得這么整齊的花草樹木？

“走吧，該出宮了，耽誤了時候，就不太好了。”身后藤曼垂落，方才佇立的人影已然不見。顧青青抬步走出這方不似寒宮的小院。

墻上春影浮動，紅色的蕊瓣輕輕墜落。

碧波宮中，淺碧色紗衣的女子踉蹌跌坐榻上，艷色唇邊血跡殷殷。御巷之中，車馬漸遠，一道黑影輕巧躍入車內。

顧青青取下黑貓阿嵐頸上掛著的荷包，白色瓷罐安然無恙，封口上的黃簽亦未動分毫。她端詳著黃簽上那兩個看不懂的符號，忽然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

“這種符號？”北街醫館，林青云接過瓷罐細細查看，隨后搖頭：“確實有點眼熟，不過想不起來。”

說著，他將瓷罐遞給篍景。篍景并未接過，看了一眼，道：“似乎是蠱女儲蠱所用的罐子。這黃簽上的字符，是用來封印罐中蠱蟲的。”

“蠱女？”

篍景解釋道：“蠱女擅用符咒，能夠用符咒克蠱控蠱。是南疆蠱師之中，比較小的一個派系，傳承者幾乎都是女子。”

“如此說來，這罐子的主人應當不是那位兇手。”林青云道。

篍景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那師弟在這幾年中是否又學了其他手段，或者又找了什么人做幫手。”

“這罐子的主人我見到了，是一位女子。”顧青青道：“找到蠱的那間房中，并沒有發現兇手的痕跡。”

“她發現你了？”林青云驚訝道。

顧青青點頭：“阿嵐剛帶著蠱蟲走，她就回來了。”

“那她反應如何？”

顧青青大體將在房中與思美人對峙的情景講述一番。然后道：

“有件事很奇怪。”

“我試過她。當時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手中的銀針已經到了她的頸間，她卻絲毫沒有閃躲。”

“如果她不是對我沒有防備，那么她就是太過鎮定。但她不是——”

“她對我說的話，反應很大。然而卻對我手中即將刺中她的銀針沒有任何反應。”

“那已經不是沒有防備了。”林青云感覺頗為詫異，任何人對陌生人的突然靠近都會有很大反應，更何況對于闖入并撞破自己機密的人，應當更加防備才是。

這也正是顧青青有所懷疑的地方，更何況思美人言語之中，分明對母親頗有敵意。一個言語之間對母親頗有敵意的人，竟然會對她的女兒沒有防備？

是仇非友……

究竟是哪里觸動了她，才使得她神情驟變？又是什么，讓她對自己毫無防備？甚至是……

“只有對一個人非常信任，才會如此。可是——”

“她又為什么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如此信任？”林青云面帶思索，忽然問顧青青：

“青青，你剛才說她叫什么？”

“真名不知，只知道封號思美人。”

“思美人……”林青云喃喃念叨。

“宮內線索只有這些。看來，要找兇手，還是得接著在公主府查。”顧青青轉而看向床上的篍景。

“阿嵐只能感應到蠱，有蠱的地方必然有蠱師的蹤跡。”篍景道：“既然宮內沒有，那他便極有可能是在公主府。”

“如此，稍后，還要借先生家阿嵐一用。”

篍景笑著撫了撫黑貓光滑的皮毛，道：“無事，阿嵐也很喜歡你。”

黑貓沖顧青青懶洋洋張嘴打了個哈欠，也不知是同意還是鄙視。

就在這時，身后的林青云突然喚了顧青青一聲，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那位思美人鼻尖是否唇角下方是否有一顆小痣？”

顧青青蹙眉回想片刻，恍然：“似乎是有……”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林青云連道兩聲。

“是誰？”

“一位故人。”林青云眸中帶著些說不清的神色：

“一位經年不見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