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殿內(nèi),宮女盡數(shù)被遣散,瑞獸香爐中的檀香早已燃盡,只余下一抹幽香縈繞著不肯散去。
楚辭在矮幾旁席地而坐,撐著腮的指尖纏了鬢角一縷發(fā)絲,手邊的茶早就冷透,她兀自走著神,另一手捏著梅子往嘴里送著。
就算是當(dāng)上了皇帝,她還是執(zhí)意住在身為長公主時所住的宮殿中,畢竟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狗窩,到底還是自己的地方睡得舒服。
梅子酸甜可口,她吃得歡欣,完全沒留意清點賀禮累到滿頭大汗的李逸。
自打今兒在早朝上宣了旨意,不少朝臣接連送來了安胎補藥,有誠心實意想讓她生下太子的,也有存了歪心思不想讓她生下太子的,不過試毒之類的瑣事向來都是李逸管,她樂得清閑。
只可惜這清閑也沒持續(xù)多久,在她吐出嘴里的梅子核時,殿外傳來了小太監(jiān)的通報聲:“皇上,許太妃求見。”
這一聲驚得楚辭連忙坐直了身子,梅子都顧不上收拾,胡亂擺了幾下手,李逸會意地退下,她又整了整衣冠,才故作從容道:“請她進(jìn)來。”
話音剛落,有一人從殿外匆匆走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卻穿著講究,儀態(tài)萬方,若不是她仍帶著小女兒家獨有的美艷張揚,眸中神采奕奕,險些會以為她在宮中待了漫長的歲月。
見著來人,楚辭就像老鼠見到貓似的,老老實實坐在原地不敢動彈,來的女子也不同她客氣,直接屏退了隨行的下人,氣勢洶洶地上前來,居高臨下望著她。
頂著這道目光,實在是抬不起頭來,楚辭的嘴唇抖了抖,擠出兩個字:“……皇嫂。”
許皓眉揚唇一笑,“呦,還記得哀家是你皇嫂呢,那辭兒有孕一事,哀家怎的毫不知情?”
這種時候,求饒是比任何方法都要來得直接的,所以楚辭沒有猶豫,飛撲上前,死死抱住許皓眉的腿,“嗷”的一嗓子喊了出來:“皇嫂我錯了!”
她這般怕許皓眉,也不是沒有道理。
皇長兄專情,只娶了許皓眉為太子妃,連個侍妾都不曾有,再加上父皇兄長忙碌,母后身子不好早早去了,她從小到大都是皇嫂管著,論起來,簡直算得上半個娘親。
可惜皇兄戰(zhàn)死沙場,只當(dāng)了幾天的皇帝,許皓眉年紀(jì)輕輕就守了寡當(dāng)了太妃,說起來比她還要心酸些。
她作為一國之君,自然是要好好照料許皓眉的,可她偏偏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沒把假孕的事提前告知一聲。
“哀家就不信了。”許皓眉壓根沒理會她的可憐相,“沈知行有這么大的膽子,敢有逾越之舉?”
楚辭仰著腦袋,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皇嫂你也知道……朕愛慕沈大人又不是一日兩日了。”
許皓眉稍稍有些驚訝,眼睛瞪大了些,“所以你就……”她語塞了一瞬,“強(qiáng)迫了沈大人?”
聽到這話,楚辭被口水嗆到了,急急咳了一聲,“不,皇嫂……你想太多了。”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肚子,“朕沒有真的懷孕,不過是用來糊弄那些大臣的緩兵之計罷了。”
光聽她說,許皓眉還有些懷疑,但看到她毫不忌諱地拍肚子,才確信她是沒有懷孕的。
“怎的出此下策?最近那些朝臣又逼迫你退位讓賢了。”許皓眉放下心來,也沒再給她臉色看,撩起衣擺坐在矮幾旁,“可沈知行畢竟是清高之人,絕不會在滿朝文武面前承認(rèn)你懷了他的孩子,哀家覺得蹊蹺才來得這般急。”
簡單,當(dāng)然是因為昨晚她以死相逼啊!
這句話楚辭沒敢說,笑瞇瞇地坐在她對面,“朕知道皇嫂心里掛念,沒提前同你說,是朕疏忽了。”她頓了頓,“假孕是緩兵之計,否則朕想不到怎么再撐十個月了。”
提及此事,許皓眉垂下了眼睫,也是愁緒滿滿,“又怎么能怪你呢……”她嘆了一口氣,“阿淵說走就走了,北亓這個爛攤子……只能留給你個女兒家。”
許久不曾聽皇嫂提及兄長,楚辭不敢插話,而是偷摸摸抬著眼睛瞅著她。
父皇不算賢能,年邁身子也弱,甚至都沒來及排兵布陣就突發(fā)舊疾去了,經(jīng)過這幾次戰(zhàn)役,新帝戰(zhàn)死沙場,北亓連失兩位皇帝,天下還落到了女流之輩手中,這讓南陳氣焰大漲,近一月中連奪了邊疆幾座城池。
坐上了皇位,也就相當(dāng)于撐起了整個北亓,楚辭肩頭的擔(dān)子多重,可想而知。
思至此,許皓眉輕皺眉頭,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覺得一陣一陣的乏力,“哀家想幫,卻身處后宮無可奈何。”她的語氣低落,“北亓已是傷痕累累,朝堂上更是風(fēng)云詭譎,你一人怎能應(yīng)付得來?”
不想她繼續(xù)愁苦下去,楚辭“哎呀”了一聲,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放心吧皇嫂,朕還有沈大人從旁輔佐呢。”
“出息。”不論出了什么事,她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許皓眉不由得嗔怪了一句,“沈知行畢竟只是一個朝臣,你總得有自己的想法,若是阿淵還在……你也不必這么辛苦。”
或許是想到了些往事,許皓眉目光顫動,與楚辭一樣,她失去夫婿同樣悲痛萬分。
不過她也沒悲痛多久,很快察覺到什么,回頭看了一眼了正在偷看的楚辭。
許皓眉向來堅強(qiáng),很少露出這種脆弱的神態(tài),如今還被小輩看到了,頓時有些羞窘,佯裝薄怒,語調(diào)拔高了一些,“看什么,還不快去批折子,南陳的事你想好如何處理了嗎?”
楚辭誠實地?fù)u了搖頭。
她根本不懂兵法,對兵書也是一竅不通,最近應(yīng)付讓她退位的朝臣已經(jīng)足夠頭疼的了,更別提分心來鉆研兵法。
不過如今好了些,她有了喘息的時間,也該去管管北亓的內(nèi)憂外患了。
許皓眉正想教訓(xùn)她,她卻忽然一笑,朝著許皓眉擠了擠眼睛,“放心吧皇嫂,兵法朕不在行,總有人在行。”她笑得賊兮兮,“晚上我就去請‘孩兒他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