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側(cè)過頭去,朝他擠了擠眼睛,狡黠一笑。
滂沱的雨勢漸小,毛毛細(xì)雨飄搖在天邊,綿延了一整夜。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究是達成了心愿,楚辭安下心來,這一夜難得睡了個好覺。
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恍惚夢到她與沈知行初見那一日。
那是四月春日好時節(jié),嫩綠的草葉破土而出,國子監(jiān)院中栽種著滿堂的杏花,此時燦爛的盛開著,滿目雪白,映襯著紅墻,分外好看。
春日的風(fēng)有些大,枝頭的杏花隨著風(fēng)婆娑而下,花瓣潔白到近乎透明。就在那里,她遇到了剛進入國子監(jiān)當(dāng)值的沈知行。
他坐在榆木書案旁,玉冠束發(fā),一襲紫檀色宮服,并未多余配飾,只在袖口用金線簡單繡制了流紋,他手里捧著一卷書冊,垂眸專注地讀著。
修長的手端起素色茶杯,其中的熱茶正裊裊上升著白霧,似有還無地勾勒他清俊的面容,流連于他的發(fā)梢,最終被微風(fēng)吹散。
時隔好些年,她仍能記得那年春日的風(fēng),婆娑而下的杏花,還有沈知行朝她不卑不亢地作揖,聲音一貫低沉好聽:“微臣沈知行,參見長公主。”
正是那時,她不經(jīng)意瞥見了他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像是映著滿院的杏花,讓人看了便挪不開眼睛,且隨著時間推移,記得愈發(fā)深刻。
楚辭安穩(wěn)睡著,還做著美夢,傻笑著翻了個身,砸吧砸吧嘴。
堂堂北亓長公主,就這樣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暗戀。
第二日早朝時,楚辭斜斜倚在龍椅上,一手撐著頭,困得直打哈欠。
早就習(xí)慣了她上朝時懶散的模樣,底下的朝臣皆是不發(fā)一語,恭敬地候著。
雖然面上恭敬,但他們存的心思比女子還要復(fù)雜些,不過楚辭也能理解,畢竟她好端端一個女子,做什么不好偏偏做了皇帝,又是個沒一點本事的皇帝,遇上事情只會故意弄掉毛筆,然后躲在書案底下拒不出聲。
遇上這樣的一國之君,朝臣怎么可能不群起上書,紛紛請她退位讓賢,有甚者還罷官示意,惹得宮里宮外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這一切楚辭也不想看到,她原先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公主,整日以找個好駙馬為目標(biāo)努力著,壓根就不會治理天下,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可是做皇帝有壞也有好,這其中的好,就是只要當(dāng)上了皇帝,太傅沈知行就會來輔佐她處理政務(wù)。
有了沈知行作為動力,就算皇上再難當(dāng),她也會奮發(fā)圖強堅持到底。
當(dāng)初對他一見鐘情的時候年紀(jì)還小,先皇死活尋不到合適的理由賜婚,如今她當(dāng)上了皇帝,雖然面臨內(nèi)憂外患,但好歹也是說一不二的主,還不是能尋到各種借口拿下他。
她當(dāng)時想得很好,但時間久了,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沈知行壓根兒就不喜歡她!
不論她多么深情地望著他,不論她說多么纏綿悱惻的話,他都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她就差捏著他的下巴跟他講“朕中意你”這樣露骨的話了。
不過仔細(xì)想想,就算她說“朕中意你”,他也會面不改色地回一句“皇上該批折子了”。
楚辭覺得,她的情路很坎坷,就算是當(dāng)了最為尊貴的皇上,依舊那般坎坷。
為了改變現(xiàn)狀,得到一直求而不得的心上人,順帶壓一壓朝臣愈發(fā)激烈的反對聲,她決定鋌而走險,在今日早朝時,讓李逸對著滿朝文武大臣宣讀了昨夜就寫好的旨意。
“朕自感才疏學(xué)淺,難以擔(dān)當(dāng)大任,本意退位讓賢,欲將天下交付于德行出眾之人,奈何如今有孕在身,為保北亓天下安寧祥和,朕自當(dāng)盡力保胎,若誕下男嬰,再將天下名正言順交于他之手,若誕下女嬰,定當(dāng)退位讓賢。”
旨意宣讀完,長平殿中寂靜一片,滿朝文武百官別說是出聲,就連呼吸都忘了,皆是面面相覷目瞪口呆,一副死都不敢相信的模樣。
虧了她早有準(zhǔn)備,太醫(yī)署的太醫(yī)早早召到了殿中,就候在一旁,事前已經(jīng)通過氣,就算是天王老子問,都得說她有孕在身。
楚辭有了底氣,腰桿子都直了不少。
假孕這主意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畢竟朝臣反對楚辭登基的理由就是女子無法繼承大統(tǒng),一旦她生下男嬰,北亓后繼有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怨言,朝臣也會暫且閉上嘴,別的不求,至少能博得些時日喘息。
而這不好,便是假孕一旦被戳穿,就不單單是退位讓賢這么簡單了。
不管朝臣心里存了什么念頭,如今都被這一道旨意嚇懵了,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一個實在的走了出來,顫顫巍巍問了一句:“恕臣失禮,不知皇上腹中孩兒……是、是何人的?”
這一問也不是沒有道理,她久居深宮,壓根沒見過幾個男子,這說懷孕就懷孕,豈不是太蹊蹺?
今日這早朝,楚辭一直在等,等了這么久就為了等這一問,大臣還沒問完她就想回答,忍了又忍才勉強忍住,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心中的激動,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目光不經(jīng)意朝一個方向瞥了瞥,很快又挪開,嬌羞不已地笑了笑。
她這一瞥很是做作,幅度也很大,明顯到不能再明顯,滿朝文武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無數(shù)道眼神紛紛落在了沈知行身上。
他此時看上去仍然平靜,十幾年如一日的鎮(zhèn)定自若,但手中的笏板的輕顫,表明了他心中的波瀾起伏,半點不亞于驚訝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朝臣們。
難怪昨夜要賣個關(guān)子,否則就算她當(dāng)真要在小廚房上吊自盡,他打死都不會進宮來阻攔。
這些時候為了追求他,楚辭明里暗里設(shè)了不少的陷阱,深的也好淺的也罷,他辛辛苦苦躲了這么久,終究是一招不慎掉了進去,掉了個徹底,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這回……算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