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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死關頭

  • 哈羅,中國軍醫
  • 納蘭香未央 段子
  • 8021字
  • 2020-11-19 10:38:16

試問這世上有幾個醫生敢親自搶救自己的親人?方翹楚拼命地為格桑做著心臟按壓,汗水和淚水打濕了她的面頰。她要搶救回自己的愛情,她在做最后的絕望掙扎!

患有妊高癥的達珍突然在家中暈倒。方翹楚為她做了簡單檢查后,馬上建議送軍分區醫院。

格桑動作利索,找了一塊門板,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一個簡單的擔架,多吉借來一部車,大家將達珍抬到車上,方翹楚守在她身邊,加上兩名抬擔架的年輕村民阿才、阿旺一起,乘車向軍分區醫院飛馳而去。

格桑親自駕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這座山翻過去就是醫院,但是駕駛車輛,要繞過盤山路一路下行。在山坳中,卻遭遇了一段塌方路況。

原來是前幾天的雨水天氣造成的泥石流,裹挾著山中的巨石滑坡,完全將這條公路截斷。格桑跳下車,查看了眼前的路況,又抬眼看看遠方天際。只見一片厚厚的烏云正向這邊蔓延。

“不好,快變天了!咱們要趕緊翻過山去!”格桑和多吉等人簡單說明了情況,指揮多吉、阿才、阿旺將達珍的擔架抬出了車。

“達珍怎樣?”格桑忙問方翹楚。

“情況不好,不能等下去了,得趕緊想辦法到醫院!”方翹楚一臉憂急。

“眼下只能棄車步行。”格桑咬咬嘴唇,“必須抓緊時間翻過這座山。我馬上呼叫蕭揚帶兵來支援!”他邊說邊掏出了手機。

山坳里,章雪川下山時走迷了路,在山路上轉了幾個彎,完全找不到來時的路。他看到剛才還陽光燦爛的天空,此刻烏云密布,給人一種黑壓壓的壓抑之感,就想起人們常說的“高原天,孩兒臉”的諺語,腳下更加緊了步伐。

山上的植被都差不多,沒有明顯的標記,很難找到來時的道路。章雪川兜兜轉轉走了一段路,仔細辨別著方向,費了好大勁兒,才隱約看到前方似乎有一條河流。想著沿河邊走,總能碰上人,再打聽軍分區醫院的方向。

越來越接近河邊,忽然聽到遠處似乎有人聲,他欣喜不已,急忙順著聲音找去,卻遇上了方翹楚正在緊張萬分地為產婦達珍接生的驚險一幕。

原來由于一路的顛簸,外加精神高度緊張,達珍突然腹痛加劇,接著羊水破裂,處于臨產狀態。極度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哭喊出聲。眼看才走到半路,無法繼續前行,方翹楚只好讓擔架停在了河邊,準備馬上為她接生。

“天吶!”方翹楚心里一陣慌亂,悄悄拉住格桑:“怎么辦?我沒有接生經驗!達珍姐還有妊高癥,這……”

格桑劍眉緊鎖,低聲嘟囔著:“我……倒是接生過,不過……”

“啊?你竟然接過生?”方翹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驚喜地喊道:“太好了,我給你打下手!快!”

格桑的臉騰地紅了,他連連擺手:“不是……我是說……我接生過……但是,不是給人,是給馬……”

“什么?給馬?……嗨!”方翹楚紅著臉瞪了他一眼,“簡直廢話!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胡說八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格桑紅著臉,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是想說,一切都是瓜熟蒂落的過程,是一樣的!達珍不是生第一胎了,她自己也有些經驗,你是學醫的,反正眼下情況危急,躲不過去的事兒!梅朵,鎮定點,大膽些!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方翹楚知道自己沒有后退的理由,只好橫下一條心,開始動手為達珍接生。她將帶來的一張毯子鋪在地上,打開藥箱,取出紗布、消毒剪刀、止血鉗等器械。

格桑帶著阿才、阿旺砍了幾根樹枝,給產婦圍成一個簡單的生產空間。他們在外邊等待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還沒有嬰兒娩出的跡象,只聽里面達珍不停地哭叫著,聲音變得嘶啞,而且越來越弱,喘息聲粗重急促,每個人的心都蜷縮起來。

章雪川就是這時出現的。作為醫生,聽到沉重的呻吟聲,他直覺那邊有人受傷,就沖到樹枝圍成的救護所旁,急忙亮明自己的身份:“出什么狀況了?我是外科醫生!”

了解到真實情況后,章雪川有點為難。他也沒有婦產科經驗,但是里面兩個女人的哭喊聲卻讓他的心也抽搐起來。

“達珍姐!用勁兒!再用點勁啊!……”

“梅朵!我……我……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章雪川沖了進去,看到接生的醫生是方翹楚,不由一愣,但是顧不上其他,他沉穩地對她點點頭,露出鼓勵的意思。

章雪川的到來讓方翹楚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她抹去臉上的汗水,還有剛才急出來的淚水,對章雪川低聲解釋道:“產婦有妊高癥,伴有子癇癥狀,現在她身體極度虛弱,孩子還沒有娩出的跡象……”

章雪川抬眼看了一眼無力癱軟在丈夫懷里的產婦,心也猛然間縮緊了。

“大嫂,你先閉目喘勻氣,然后,來,像我這樣呼吸……”章雪川根據自己以往間接得到的經驗,誘導產婦慢慢地屏氣、使勁,用胸式呼吸的方法。達珍按照他說的方法,勉力試了一下,積攢全身力量,再次用勁,但是無奈她的身體太虛弱,還是沒辦法順利娩出嬰兒。她的精神近乎到了崩潰狀態,絕望地搖頭、流淚,“我……我真的……不行了……”

她虛弱的身體被汗水濕透,渾身癱軟無力,抱著她身子的多吉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

天色漸漸暗淡,黃昏已經來臨。達珍的情況越來越危急,眼看著陷入絕境,眾人束手無策。格桑猛然間闖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達珍的下身,大聲喊出一串藏語。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秒鐘,達珍夫婦仿佛被重物擊中一般,都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格桑又大聲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章雪川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但是方翹楚粗通藏語,她聽明白了,先有點發愣,瞬間就反應過來。她馬上用漢語大聲重復著格桑的話,對著達珍喊道:“是的,達珍姐,格桑說的沒錯!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是個強壯可愛的男孩!用勁兒!你趕緊再用點勁兒,他就來到這個世界上了!”

章雪川看著達珍眼下的情形,對這話不明就里,但格桑這聲吼卻像是給達珍打了一支強心針,即將再次做母親的她心底升騰起無限的勇氣和力量,她咬緊牙關,大吼一聲,全身用力,掙扎片刻,一個男嬰終于來到人間。

生產后的達珍沉沉睡去,方翹楚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汗水。格桑看著多吉懷里的嬰孩,笑著用藏語和他說著什么。章雪川也看著嬰兒笑了,原來一句善意的謊言,竟然能挽救一對母子的生命。

幾人的情緒剛剛放松下來,卻聽到方翹楚又發出驚呼:“不好,這血怎么總止不住呢?”

達珍的下身血流不斷,章雪川和方翹楚簡單判斷,應該是產婦子宮收縮乏力引起的出血。情勢再次危急,病人必須馬上送到醫院輸血搶救。

天色更加昏暗起來,風勢更猛,有雷聲從空中隱隱傳出。

格桑咬緊牙關,做出決斷,馬上抬著達珍盡快渡河,向醫院進發。天空烏云翻滾,很快雨點就揮灑下來,幾人扶著擔架來到河邊。格桑砍下一根樹枝,探了水深,好在河流不深,僅僅沒膝,大家緊急渡河。剛剛走到河中心,傾盆大雨就瓢潑而至。

一行人冒雨渡河,風聲、雨聲呼嘯而來。突然,在這些聲響中,夾雜著一陣奇怪的轟鳴聲,格桑首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側耳仔細辨聽,臉色劇變:“不好,好像有泥石流,咱們加快速度,趕緊過河!”

阿旺和阿才抬著擔架,多吉和方翹楚扶著擔架的一邊,剛剛走上對面的河灘,一股黃濁的泥浪夾雜著巨石向他們撲來,危急時分,格桑猛推一把,將走在自己身前的章雪川推過了河,自己卻一陣踉蹌,跌落到泥水中。巨石擊中了他的身體,但見他像一片樹葉一般向河流下方漂去。

渡過河,剛剛站穩腳跟的方翹楚回過頭來,正好看到這讓她痛不欲生的一幕。

“格桑!……”她慘呼一聲,就想回身撲向河流,卻被一旁的多吉拉住了。章雪川也沖到河邊,卻看見一隊戰士正趕到對岸。

“連長!連長!”蕭揚和戰士們沿河岸飛奔,看準時機,蕭揚奮力躍入河中。

泥石流裹挾著格桑的身體往下游漂去,蕭揚在水中搏擊,奮力追上,一把抓住了格桑的身子。但是泥石流的力量兇猛強大,兩個人都被濁浪繼續推向前方。恰巧不遠處有一塊巨石,僥幸擋住了他們,沒有向下游漂去。

戰士們此時也追趕到了河邊,紛紛跳下河游到兩人身邊。蕭揚抱住已經暈厥過去的格桑,伏在巨石邊喘息著。

濃濃的夜幕中,兩個傷病員被急匆匆地送到了軍分區醫院。

渾身濕透,臉色煞白的章雪川隨著傷員一起回到醫院,他這副形容嚇了于家成等人一大跳。但是他顧不上解釋,就讓于家成趕緊預備接傷員。

方翹楚看著格桑被推進了搶救室,她沒有勇氣跟進去,將身子蜷縮在走廊的角落,不知道是哀傷過度,還是疲勞過度,她頓覺渾身上下突然被一股寒氣侵襲,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一雙有力的胳膊扶住她的身子,架扶著她坐到搶救室外的長椅上。蕭揚看著她,眼圈發紅,語氣雖然有些嘶啞,卻深沉有力,“別太緊張,連長一定沒事的!”

方翹楚看著蕭揚的臉,嘴唇抖動,卻說不出話來。

蕭揚再次給她鼓勵和安慰:“連長他,就像藏獒,生命力強著呢!”

方翹楚不說話,緊緊咬住下唇,默默看著搶救室的門。蕭揚陪在她身邊,兩人并肩坐著,仿佛共同在等待著一場命運的裁決。

搶救室里,章雪川顧不上一身狼狽,接過秦楠遞過來的簡易氧氣瓶,猛吸了幾口,就和于家成一起為格桑檢查。初步探查后,兩人都面色凝重。

“合并頭皮裂傷,全身多發軟組織損傷,左上肢及下肢均合并多處骨折……”于家成低聲念叨著檢查結果,看著章雪川:“符合高山落石砸傷致多發傷的特征,目前患者意識模糊,呈淺昏迷狀態。”

護士杜鵑和陶梓掛上輸液和輸血設備。

“其他指標?”章雪川看向護士長秦楠。

“體溫37.3攝氏度,心率每分鐘140次,血壓90/50mmHg,呼吸每分鐘36次。”

章雪川看著護士長為病人開始做腹部B超,面色嚴峻,雙眉緊蹙。

“唉,就怕內傷……”于家成嘀咕著,眼睛緊緊盯著秦楠拿著B超儀的手。

“怕也沒用,已經來了!”隨著B超探頭在病人腹部上的游動,章雪川眉毛蹙的更緊了,他看著儀器,聲音低沉:“肝右葉包膜連續性中斷,回聲減低……肝內管道結構顯示不清,腹腔中量積液,考慮肝破裂合并血腫形成。”

“肝臟破裂!”于家成也低聲叫了起來,又認真看著儀器:“目前腹腔內看不到大量血液,可能有塊血腫?”

他看著章雪川,后者點頭:“應該是血腫恰巧壓住了出血處!”

章雪川說完這句話,轉頭吩咐杜鵑等護士:“繼續輸血、輸液,抗休克處理!”

搶救室外的方翹楚臉色煞白,神情緊張。突然一只小手向她伸過來,她茫然看去,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舉著個蘋果遞到她的面前。此刻竟是一個患兒無意間給了她這一抹溫暖。

“蕭揚,你有刀嗎?”看著端了一杯水的蕭揚回到自己身邊,方翹楚仰臉問道。

蕭揚遞上自己的一把工兵折疊刀,方翹楚開始認真削起手里的蘋果,邊削她嘴里邊念念有詞,眼淚成串地滴落到蘋果上。

往事如煙,此刻溫柔闖入心頭:

那年她和格桑剛開始相戀,一個周末,她應約到工兵連去找他,卻不料在路上遭遇一名藏民急癥發作,為送病人去醫務所耽擱了大半天時間,來到工兵連時,已是黃昏。

她走進格桑的宿舍,看到桌子上擺滿了她愛吃的菜肴,還有一大盤削好的蘋果,桌邊堆滿了連綿不斷的蘋果皮。

她不明就里,他頑皮一笑,又從桌子下的籃子里拿出一只蘋果,用刀子小心地削了起來。他嘴里念念有詞,態度虔誠:“蘋果皮不斷,梅朵早點來!蘋果皮不斷,梅朵趕緊來!”

他完整地將那只蘋果的果皮削成一道不斷的長串,臉上是幸福得意的笑容:“看吧,你這不就來了?”

她咯咯笑出了聲,嬌嗔他在搞封建迷信。面對心愛的姑娘的揶揄,那個藏族大男孩滿不在乎地咧嘴:“這是我們從小在家時愛玩的一種占卜游戲,迷信不迷信且放在一邊,就算一種心理安慰吧!”

此刻方翹楚噙著淚默默禱告:“蘋果皮不斷,格桑就平安!蘋果皮不斷,格桑就平安……”

急救室的門突然開了,陶梓先跑出來,一把拉住方翹楚。剛才她看到方翹楚心緒大亂,不敢進急救室,自己便進去觀察情況。此刻她激動地對方翹楚喊道,“情況穩定下來了!格桑連長目前情況穩定!”她還貼心地對方翹楚說了具體數字:“目前血壓恢復到100/75mmHg,心率100次/分!”

方翹楚看看手里握著的蘋果皮,幾乎是喜極而泣。抬眼看到章雪川出來,卻是滿面憔悴,臉色蒼白,手里拿著一個簡易氧氣瓶,不停地吸著。

方翹楚緊緊盯著他,章雪川感受到女孩期待的目光,他無法回避,咧咧嘴,努力想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奈何眼下他的神情極度疲憊憔悴,看上去倒像是一絲苦笑:“情況暫時維穩,我考慮馬上為他手術!”

方翹楚正想說什么,于家成追了出來:“雪川,我還是保留我的意見!你聽我說……”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對方粗暴地打斷:“按我說的辦!趕緊準備手術!”他揮揮手,邊吸著氧邊向醫生辦公室走去。

方翹楚正想進去看看格桑,卻見一名護士飛奔而來:“方醫生,產婦那邊正在急救,人手不夠,請你……”

方翹楚記起自己的職責,她有點懊惱自己被格桑的傷情弄得六神無主,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名醫生。她急急地回頭托付蕭揚:“蕭揚,你陪著格桑,我去工作了!”看著眉頭緊蹙的蕭揚,她倒信心滿滿地安慰他:“放心吧,有章教授這樣的“一把刀”,親自為格桑手術,不會有事的!”

她跑向走廊最西頭的手術室時,途經醫生辦公室,隱約聽到章雪川的聲音。他怎么像是又在和誰吵架了:

“你有本事把電話打到這里,我卻沒時間和你啰唆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兒!那邊手術臺上,還有傷員等著我去搶救呢!”

她顧不上留心他的爭吵之語,飛快地跑向自己的戰斗崗位。

章雪川回到手術室門前,正遇到蕭揚剛剛簽好了手術知情單。他看著章雪川,猶豫再三,還是迸出一句話:“我們連長就……交給您了!”

章雪川知道他是格桑的部下,看到他的眼睛里閃動著的晶瑩,他理解了他的擔心和關切之情。雖然身為一名醫生,他最反感對病人家屬承諾什么,但是此刻,他不動聲色地點了一下頭,進了手術室。

蕭揚心里燃起了希望之光,他和方翹楚此刻一樣,都對來自頂尖醫學單位的專家充滿了信任和希冀。此刻他若是知道,剛才在搶救室里,兩個外科專家章雪川和于家成之間曾有過一場不小的爭論,當然不會如此這般從容鎮定了。

手術室里,于家成和歐陽巍等人已經等在那里。于家成看著章雪川,想再次重申自己的觀點,可是張張嘴,又忍住了。

對一些外科疑難病癥,經驗豐富、資歷相當的醫生會形成保守派和激進派是常態。但是如今面臨的這番情形,卻不能簡單地用這樣的標準來定論。面對患者腹部穿刺后得到的結果,于家成反對馬上給格桑動手術,幾乎是一次明哲保身,但求無過的行為。避免一場幾乎可以預見的極大概率的手術失敗,也許是很多外科醫生們的理性選擇。

但是章雪川是個異數。很多時候,他自己都不能明白一種奇怪的責任感,會促使他做出在別人眼里是個異類的選擇。此刻,他抬眼對上看著自己的老搭檔的目光,眼波中流淌的,卻是他一貫的倔強自信的光芒。

“家成你心里是明白的,我們其實沒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要想救活他,就需要一次勇敢的冒險!好吧,這個責任,我來擔!”

章雪川的語氣很輕,但是低沉有力。他目前還是處于缺氧狀態,臉色蒼白,配上說著這話的神情,很有一番悲壯的意味。

于家成心里嘆息,他做出妥協。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他此刻也選擇了和自己的戰友勇敢地站在一起,友情都是放在一邊的理由,更多的是源自一名資深醫生的理解和良知。

歐陽巍上前,對著章雪川點點頭,章雪川看出姐夫鼓勵的意味,嘴角上彎,回敬他一個自信的微笑。像無數次他們配合手術時的情形一樣,彼此間傳遞了協同戰斗的訊息。

麻醉前,一直昏迷的格桑突然醒來,他嘴唇抖著,手在摸索著。章雪川俯身在他耳邊,聽他說出一串含糊的話語,又猜測著他的意思,扶著他的手,幫他取出了放在襯衣口袋里的那串天珠。

“替我……給……梅朵……”

正在操作儀器的護士陶梓明白他和方翹楚的關系,擦著眼淚告訴章雪川,梅朵就是方翹楚。其實在這一路的救援中,章雪川已經看出格桑和方翹楚的戀人關系。此刻他接過天珠,輕聲安慰著病人:“我先替你保存。放心,我要讓你有機會親手交給她!”

章雪川事后一次次回憶,他不能確定格桑當時是否聽到了自己的這句承諾?因為那時格桑很快再次陷入昏迷,沒有對這句鼓勵性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

歐陽巍上前實施麻醉。外邊夜色深沉,曾經多次閃耀在軍醫大學附屬醫院普外科手術臺上的鐵三角三人最佳組合,就這樣在高原軍分區醫院的急救室中,即將上演一出手術大戲。每一個在場的醫護人員,都充滿信心地盯著手術臺上的三名年輕的專家,期待著他們從死神的手中,奪回這位年輕連長的生命。

但是承諾和希冀都終究落空,厄運的到來,是那樣的猝不及防。

在另一個手術臺上忙碌著的方翹楚,心里一直怔忡不安。眼看達珍的情況好轉,大劑量的輸血,讓她的生命體征趨于平穩。方翹楚來不及換下手術衣,就向格桑手術室那邊跑去。

進了手術室的方翹楚不敢上前,她蜷縮在角落,一個無影燈無法照到的地方。但是她來得卻是那樣巧,正好趕上看到驚心動魄,又讓人痛不欲生的一幕,也無疑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幕場景:

章雪川在小心翼翼探查著格桑的腹腔,突然間從肝臟區域涌出大量血液。

“天!那個東西到底是破了!”于家成低吼一聲。

章雪川一把按住肝臟,回頭大聲喊著“加壓輸血!”

手術室里空氣驟然緊張起來,護士們忙著加快輸血、輸液的速度。歐陽巍也在安排人繼續取血。

“病人失血太快,血壓下降,升壓藥已經用上了!”歐陽巍急急地對章雪川說道。

于家成建議:“雪川,是否能用紗布填塞止血?”

章雪川搖頭:“肝臟碎裂的面積非常大,從出血量判斷,血管的破裂也非常嚴重,剛才我探查了,有可能是肝靜脈和肝后下腔靜脈的出血。我現在用勁捏著這塊組織,也只是讓出血速度稍稍減緩,手根本就不能松,紗布填塞無法達到止血的目的。現在,我就這樣控制著創面爭取時間,你協調搶救!”

“是!”于家成答道,又吩咐底下:“繼續加壓輸血,盡量維持體征!”

這樣的出血是漫上來的,就像泉眼一樣,剛吸走馬上又會漫堤,情形兇險萬分。

章雪川的體力明顯不支,但是他咬緊牙關,死死按壓住出血處,對于家成說道:“希望情況能平穩一些……有機會做下腔靜脈右心房置管分流術以阻斷血流,我要進行血管修補!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是!加壓輸血!快!”

歐陽巍和秦楠等醫護人員不停地補充血液和液體,一袋袋的紅細胞和血漿被送進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章雪川俯身在手術臺上,用力按壓住出血處。血還是從切口處源源不斷地漫涌出來,很快地沾濕到他身上,淡藍色的手術衣瞬間血跡斑斑。于家成和歐陽巍在一旁緊急搶救,幾雙眼睛都密切關注著監護儀的數據。

監護儀的滴滴聲由快轉慢,越來越慢,突然變成了一聲長鳴。

“快!快!心肺復蘇!”章雪川大聲喊道,于家成已經撲上前去,開始對病人進行胸外心臟按壓,快速而堅決。

歐陽巍指揮手下:“腎上腺素,1毫克,靜脈推注。”

經過一番搶救,監護儀上的那根直線終于有了波動,但是,很快又停止了,再搶救,再復跳,經歷了三次這樣的過程后,心跳已經很難再恢復了,心外按壓仍在繼續,藥物治療仍在進行,但心跳的監護仍然是一條直線。

站在監護儀旁的護士長秦楠和歐陽巍對視了一眼,歐陽巍搖了搖頭。

方翹楚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的身體無力地靠在墻壁上,她幾次都想奔上前去,但是此刻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她只有呆呆地看著眼前忙碌的人們,絕望的潮水完全淹沒了她。

儀器上,那根醒目而殘忍的直線始終觸目驚心在人們眼里。在場的人們逐漸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于家成也喘息著停止了按摩,剛剛直起身來,就被章雪川的怒吼聲驚呆了:

“別停下!換我來!”

歐陽巍上前勸道:“雪川,停止吧,沒有意義了!”

章雪川倔強地搖頭,于家成只好上前替下他按壓傷口的手。章雪川俯身,拼盡全力為格桑做著胸外按壓,一下又一下。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儀器上的那根直線卻絲毫沒有任何波動的跡象。

他的體力漸漸不支,剛才長時間保持一個用力的姿勢,他早已身體僵直和虛脫,此刻再次發力,已經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他的身子開始搖晃,歐陽巍想上前扶他,卻被他的凌厲眼神制止住了腳步,他像是在鼓勵自己般低吼著:“繼續!繼續!不能停!”

這吼聲驚醒了方翹楚。她突然沖到手術臺邊,喊出一句:“我是急診科醫生,我來!”

章雪川疲憊地讓開,方翹楚拼盡全力為格桑做著胸外按壓,一下又一下。

方翹楚機械地做著,一旁的章雪川卻清醒過來,他看看墻上的掛鐘,上前伸過手去蓋住方翹楚的手,低低地說了一句:“已經超過四十分鐘……沒意義了!”

方翹楚就像沒聽見一樣,還在瘋了似的按壓著。汗水和淚水一起滴到手背上。

搶救室里一片寂靜。

秦楠和陶梓上前想拉方翹楚,但是卻拉不動她。章雪川無奈地咬咬牙,上前一把抱住她,用力將她從手術臺上扯了下來。方翹楚掙扎著不肯離開,淚眼摩挲,雙手還死死地伸向格桑的心臟部分。

歐陽巍看看表,說了一句:“二十點二十分,搶救無效……”

他的話被陶梓的驚呼聲打斷:“翹楚姐!”

方翹楚暈倒在章雪川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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