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分辨得出他的聲音,濃重的夜色開始褪去,天邊到了破曉之時。
作為新王,在黎明之時,儀式完成,我必須得離開城墻。
顧漸向上仰望著。
我向下看去,只看到光圈照在他和馬匹的身上。
我離去。
破曉的光芒灑在墻欄的雪上,我摘下面具,已是新生。
我作為新王,終于坐在朝堂之上。
寒冬開啟的日子里,顧漸來找過我一次。
如今我與他的會面,端端正正的坐在我的書房之內。
“棲星,你還想要更大的天下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只覺得如此寂寞。
“顧漸,如果我不做好這個王,那我的臣子百姓們,必定會想方設法造反殺掉我,對嗎?”我問。
顧漸盯著我問:“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這宮殿之中,有人會反攻我,取下我的頭顱。”我閉了閉眼,十分疲憊。
“你大可以不必為了王位所拘束,做原來的你就好,束手束腳的你不會由衷開心的。”顧漸抬手去觸我的發絲。
我躲了躲,冷漠的說:“曾經的我們身份懸殊,如今的我們身份更是懸殊。你不該再越過這面宮墻,你我,已是兩個國度。”
顧漸看著我。
他所看我的神色,讓我如同被羞愧焚燒著。這本就是他為我奪來的一切,可我卻說:顧漸,我們身份懸殊。
在他面前,我似乎已經不在乎自己當這種白眼狼。
“那你要我怎樣做?”他問我。
顧漸整個人都陷在我書房的陰影中,我看不見他那雙桃花眼中的光彩,我只是淡淡的說:“曾經有個我愛的人,在這個書房中為我沏過一次茶。”
顧漸看了看我手邊的水杯,直言道:“不要再把自己困住了。”
“顧漸,那日我沒能去救你。如今,你的處境到底如何?若有所需,我必定獻出我的兵力。”我客氣又誠懇。
“我不會讓你救我。”他看著我說。
“為何?”
“因為我愛你,我會替你分擔,替你考慮,不需要成為你的困擾。”他十分認真。
“既然如此,你好好生活。”我低眸,看著桌面上的古書。
“你讓我如何好好生活?讓我離開儀國,離開你?”顧漸問。
“如若我與你交際太多,難免帶著儀國的臉面落人口舌。何況,你我心知肚明,花空樓的命橫在我心里,我不可能接納你的感情。”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恍惚的看著他的臉。
這大概算是最后一面。
如果以后再有相見,大概是臨著那面高大的城墻。像那日的登基禮一般,我在城墻之上,他在城墻之下。兩個人頭頂著雪花,也算是共度了黑夜。
“棲星。如果你擔心臉面,我便一定會為你斬去這份枷鎖。”顧漸留下這句話。
他兀自把頭往前靠了靠,親昵的把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
“不要怕,儀棲星。哪怕你如今成了新王,也不要害怕。”他在我耳邊說。
這樣的溫存,令人心安又熟悉。
我全力向后退去,鼻尖的溫存一瞬間淡去。
“該走了,顧漸。這是儀國的朝堂,不是你該呆的地方。”我轉過臉去,踱步離開。
他的愛如此濃烈,就像我曾經對待花空樓的愛那般。
我們明明是一樣熱烈的人,我們明明是一樣的不甘心。
顧漸又從那面高墻離開,雪漸漸停了。
這個冬天已經下了第三場雪。
他頭頂落著潔白的雪花,從高高的宮墻外跳了下去,躍身于他紅棕色的戰馬上,奔跑在雪里,漸行漸遠。
我朝那宮墻之下望去,只有他一抹玄色的背影,最終消失在雪地之中。
等那抹影子消失之后,我才倚身于城墻邊。
靠近俯視才發現,雪地上留著一道長長的血痕,隔遠觀望,像是一支巨大瘦長的淡色梅花。
他走過的道路上,皆有斑斑點點的血跡。
他總是這樣,總是帶著一身的傷口來看我。
跋山涉水。
他在來找我之前,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打斗廝殺?
他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和信念,把傷口帶到儀國,帶到我的身邊,親昵的抵著我的額頭對我說:“別怕。”
我回想起那片雪地,只擔心他暈頓在風雪里。
在隔著無數風景的遙遠斂國里,他究竟需要抗下多少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