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怎么證明?”姚舒怡站在浴室的鏡子前,一只手拿著手機,一只手去擰開噴頭的閥門。
“當然確定。你不信的話可以現在去省中醫院看看。”電話那頭的韓旭正在將店里茶水間的床單從沙發上扯下來,發現上面有血跡,于是憤怒地將床單往地上一扔。
“你現在在哪?”姚舒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問韓旭。
“店里。”
“你怎么還敢呆在那個地方?不怕再進去一次嗎?趕緊離開那里,晚上來我家。”她掛掉電話,按耐住內心的激動,快速沖了一個涼水澡。為了等這個電話,伴隨著焦躁不安,她已在家熬了整整一個下午。一洗完澡,沒等身上完全干她就穿好了衣服,提著包出了房間。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亮起。
從房間出來,一連下了六層樓梯,每走到樓層拐角處,聲控燈便應聲亮起。昏黃的燈光把姚舒怡的影子拉到樓下的地面上。
穿過一條幽長漆黑的巷子,便是滿目霓虹的孺子路,然后左拐并沿著大街一直往前走,再左拐一直往前走大概四個公交站臺便到了省中醫院。姚舒怡站在醫院大門口看了一眼亮著燈光的招牌,突然不想進去。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憂傷。此時此刻,顏如玉身邊一定有很多人吧。為什么自己總是一個人呢?
蘇半陽,不能懷孕的顏如玉,你還喜歡嗎?你們是不會幸福的。她憤憤地轉身離開。
“陽陽,你們在哪兒呢?這么晚還不家?我把飯都做好了,現在就等你們回家吃飯啦。”
“媽,你和爸吃完早點睡吧,我今晚可能不回家睡了,玉兒現在在醫院。不過你們別擔心,只是例行檢查,明早我們就回去。”
“不要緊吧?要不我和你爸現在過去,給你們把飯帶去。是在哪家醫院啊?”
“不用了,媽,你和爸在家就行。這邊有我在呢!你們放心吧。”
掛掉電話的時候,一顆眼淚掉到地上。蘇半陽從不覺得自己也會有掉眼淚的時候。他從樓道拐角處走回病房。夏小夏虛弱地躺在顏如玉病床旁邊的那張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謝謝你,小夏……”蘇半陽一臉憂傷地看著夏小夏。
“不用客氣……”她有氣無力地說,明顯花了很大力氣才張開口。
“回頭你需要血的時候我看誰會給你輸。”蔡薇薇坐在夏小夏的床邊看著她。
“我會……”一句不完整的話突然響起在空氣中,以至于大家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說的。顏如玉吃力地準備坐起身,蘇半陽連忙阻止了她。“你需要休息,別亂動。”
這時醫生進來給顏如玉換了一瓶葡萄糖。楚湘玨連忙問醫生:“她……”他看了夏小夏一眼,“她怎么樣了?沒事吧?”醫生說:“沒問題啊,能有什么問題,不就是輸了點血嘛,沒事。你是擔心她貧血吧?放心,她還很年輕。”
醫生走后,蘇半陽對夏小夏和蔡薇薇說:“你們都回去吧,太辛苦了。我會守在這邊。”楚湘玨看了一眼夏小夏,對楊鐸說:“你帶薇薇回去吧,你們倆也都還傷著呢!”蔡薇薇和楊鐸對視了一眼,沒說話,轉身朝自己病房走去。
蘇半陽的爸媽睡在客臥。
“你說,玉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例行檢查為什么不白天去,非要晚上去,還要住院呢?”蘇媽媽將頭枕在松軟的枕頭山,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略有所思地問。
“別瞎想,他們又不是小孩子。睡覺吧,明早給他們把早餐做好送到醫院去,順便看看玉兒。”蘇爸爸說。
“你知道他們在哪個醫院嗎?”
“哎呀,剛才忘記問了,我這就打電話問陽陽。”
“打什么打,都這么晚了,明早再問吧,睡覺。”
南昌的夏天終于依依不舍地離開。大街小巷在下午四點左右便擺滿各種小吃攤。藕片、炒粉、煎餅、涼拌菜、涼粉……太陽已不那么強烈,夕陽西下,龐大的建筑物早已將適合擺攤的地方籠罩起來,起風的時候陰涼陰涼的。燒烤產生的煙霧在空氣中四處飄散,路人大多會掩鼻或屏住呼吸快速走過。
顏如玉終于從昏迷中醒來,得知自己恐怕再也無法懷孕的消息后,她的精神極度崩潰。
顏無忌在蘇半陽打電話告訴他情況之后的第二天便趕早從上海飛到南昌,在顏如玉的床邊坐了整整一天,什么東西也沒吃。他本想痛罵蘇半陽一頓,可終究沒那個心情。上海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處理,臨走時他只對蘇半陽說了一句話。
“事情已經發生,我也不追究是誰的責任,但你給我記住,不能生孩子不是女人的錯,不能照顧好自己的妻子就是我們男人的錯……你好自為之,不要再讓我失望。”
蘇半陽一直沒敢告訴爸媽真相。其實他也很想知道真相。顏如玉醒來后,一個月沒跟他說一句話。在他的印象中,她仿佛只跟夏小夏說過兩句話,一句是:“小夏,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謝謝你。”另一句是:“小夏……”她想哭,卻終究沒有哭出來。
蘇媽媽每天都做雙份飯菜,還特意去菜市場買了土雞燉紅棗雞湯,再一番叮囑讓蘇爸爸送到醫院去,可顏如玉都沒怎么吃,只趁熱喝了幾口雞湯。
蘇半陽把自己當成路人。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顏如玉不主動告訴他,他不會逼她說出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她不說話,不發脾氣,臉上面無表情。哪怕她哭出來,他也有個理由去安慰她,心里也會好受一點。
左盼右盼,總算盼來了出院。回家那天,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終于打響。
“為什么會流產,我不想再說,你們也別再問,我比你們誰都難過。我能再生就生,不能再生就不生。你們接受得了就接受,接受不了我也沒辦法。”顏如玉止住心里說不出的悲傷對兩位老人說。
其實,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兩位老人只是為自己的孫子突然沒了感到悲傷,他們將目光投向蘇半陽。蘇半陽轉身進了洗手間。
顏如玉回到房間,輕輕關上房門,將身體靠在門上,慢慢滑下去,蜷縮成一團。就算再堅強,也無法做到當自己的孩子就那么沒了的時候還能無動于衷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只有當著外人的面,那張華麗的看似堅不可摧的面孔才能擠出一些道貌岸然的笑容來。當所有喧囂漸漸遠去,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叫做悲傷的東西便會像洪水猛獸一般從身體各個角落狂涌進心臟深處,即使捶胸頓足,也無法發泄心中的怒火。
空調風呼呼地吹著,水珠子滴在地上,啪嗒啪嗒的響。
客廳里。
“這算什么事?不能再生是什么意思?那我們豈不是這輩子都抱不著孫子了?”蘇媽媽不解地問。
“我也沒聽懂。可能是剛流產,不能生,以后就能生了。別多想,孩子們受到的打擊肯定比我們大。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蘇爸爸試圖開導,卻不知道開導誰。
蘇半陽從洗手間出來,聽見爸媽說要走。“爸,媽,別走成嗎?你們準備就這樣帶著氣回去嗎?玉兒剛才那樣說并沒什么惡意,你們千萬別介意。你們再多住段時間,等玉兒好點了我們一家人出去轉轉。”
“我們沒有生氣,只是沒辦法接受一個沒有理由的結果。她不愿告訴我們也就算了,你可是我親生兒子……哎……我和你爸左盼右盼終于盼到你成家了,眼看就要抱上孫子了,結果……本來還想在這里照顧你們倆,現在看來還是回老家吧。我和你爸認得回家的路……”
蘇半陽終究沒能勸住爸媽。蘇媽媽三下五除二,不到一刻鐘便將行李收拾完畢,隨時準備出發。蘇半陽見狀,知道已成定局,便不再多說。
“陽陽,這一個月我和你爸住在這里,希望沒給你們倆增添麻煩。玉兒剛動過身子,營養還是要跟上。你平時也多學著點,煲煲湯什么的,流產也相當于做了個月子。我和你爸住在這一個月,盡力照顧是應該的,但我們回老家之后,就全靠你了。爸媽雖然盼著抱孫子,但其實也沒那么急。你也別多想,照顧好玉兒就是了。”
臨行前,蘇媽媽和蘇爸爸的一番勸慰,著實令蘇半陽動容,仿佛又看到了生活的目標。
蘇媽媽說話間,已走到了門口。蘇半陽幫忙拖著行李箱準備去開門走。就在他伸出手去將門拉開的時候,夏小夏站在門外按著門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