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個回鍋肉,水煮魚片,辣子雞丁,恩……你們幾個還要什么?”蔡薇薇看著菜單上各種各樣的菜名,嘰里呱啦點了幾個自己想吃的,再抬頭問其他人。
“糖醋排骨……”夏小夏趕緊說。站在一旁等候指示的服務員立馬在單子上寫著什么。
“那不是我最愛吃的嗎?特意為我點的?”楚湘玨看著夏小夏,呵呵笑個不停。夏小夏把臉一沉,“想得美,罰你等下不準吃。”
幾個人有說有笑。過了幾分鐘,回鍋肉第一個端上桌。蔡薇薇第一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還沒放進嘴里,發現一根頭發,立馬將筷子放下。“換一份吧。”楚湘玨眼尖,立馬察覺。
楊鐸思索了一會兒,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扔到回鍋肉里,又用筷子往里面塞了塞,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跡。蔡薇薇鼓著一對大眼睛問:“干嘛?不嫌臟啊?”
“給你們示范一下什么叫做走過場。等下你們就懂了。服務員……”
服務員聞聲前來,聽完幾位客戶的嘮叨,把回鍋肉端走說是給換一份,五分鐘后果然重新端了一盤上來。待服務員走后,眾人正準備拿起筷子,楊鐸連忙喊道:“等等,別急。”他拿起筷子在新端上來的回鍋肉里撥弄了一下,隨后眼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眾人只見他用筷子夾起一枚硬幣。
“我了個去,這是幾個意思?老娘是不是該說點什么?”蔡薇薇擼起袖子,火冒三丈。
“服務員……”楊鐸提高嗓門喊道。
一名服務員走了過來,卻不是剛才來換菜的那個。楊鐸搖了搖頭。“麻煩你去幫我把那邊那個叫過來。”楊鐸指著不遠處正在給客人下單的服務員說。
“是這樣的,這盤菜我們不能吃,因為她是回族人,不吃豬肉,之前點菜時忘記了。我看你挺瘦的,這盤菜就送你了,好好補補。”楊鐸一邊看著回鍋肉,一邊意味深長地對服務員說。
“請問是這盤菜有什么問題嗎?”服務員并不著道,十分老練地微笑問道。
“真沒勁。這盤菜確實有問題,剛才吃出一根頭發,我們想換一盤新的,但據我們這么多雙眼睛仔細辨認,這盤菜就是剛才端下去的那盤。你們又給原封不動地端上來了。我覺得你們這種做事方法不對。”楊鐸指著桌上的回鍋肉,慢條斯理地跟服務員解釋著,“一想起剛才那根頭發,我們實在是沒胃口。這樣,這盤菜要么端下去換份新的上來,要么我們就不要了。”
服務員顯然是見過這種場面的,對楊鐸的提議欣然贊同,一邊表示著歉意一邊端起回鍋肉準備離開。楊鐸一干人等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一堵圍墻后面。蔡薇薇搖頭嘆息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沒事你塞個硬幣進去干嘛?吃根頭發還能補充營養長點肉,吃硬幣能長錢嗎?”
楊鐸不作聲,只是笑。
夏小夏將一塊糖醋排骨夾到碗里的時候,手機響起。她拿起來接,接完電話整個人就變了節奏,蔡薇薇感覺不對勁,壓低聲音問“什么事?”夏小夏定了定神,向大家傳達了剛才電話中聽到的一個對她來說壞到頂的消息。話音剛落,蔡薇薇便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但強烈的疼痛感讓她不得不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在那一剎那,只聽桌子底下“砰”的一聲巨響。三秒鐘后,楊鐸痛苦地叫道:“我的腳……”蔡薇薇立馬將頭塞進桌子底下一看,頓時慌了神。
她的一起一坐,碰到了放在腳邊還未開封的啤酒瓶。啤酒瓶倒在地上后炸裂,瓶口正好是向著楊鐸的小腿。只見楊鐸小腿處已是血肉模糊,鮮血直流。
夏小夏一邊焦急地看著楊鐸腳上正在不斷往外冒的血花,一邊焦急地往店外看。楊鐸看起來比她鎮定得多,很坦然地說:“你和楚湘玨先去醫院,我們隨后就到。”
楚湘玨大聲喊來老板娘。“您瞧,您那不安分的啤酒瓶把我朋友一條腿炸成這樣,您看著辦……”老板娘一見楊鐸腿上血流不止,二話沒說,從廚房叫了一名身強力壯的小哥。蔡薇薇看著小哥將楊鐸背出飯館,想說什么卻沒開口。
楚湘玨三下五除二背起蔡薇薇跟在小哥身后。夏小夏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還沒怎么動的一桌菜,剛準備讓老板娘結賬,老板娘大手一揮。“哎呀,姑娘,你朋友炸成這樣,飯錢就算了,你們趕緊去醫院吧,所有醫藥費都由我出。”夏小夏感激萬分,連聲道謝,出了飯館,緊緊跟在楚湘玨身后。
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期,車子多得讓人想扔顆炸彈下去清理路面。幸好最近的醫院離這里不過三個公交站臺的距離。夏小夏也沒多想,說完“這會兒車特別難打,走過去吧,更快一點”之后,用手指了方向。一群人在她的指揮下迅速集結,朝醫院滾滾而去。
月亮開始爬上枝頭,在黑色的夜空中發出微弱的光芒,仿佛一朵枯萎的被切了半邊的向日葵,寥寥無幾的幾顆星星掛在偌大的黑色幕布下,遙不可及的點點光芒根本穿透不了厚厚的云層射進瞳孔。形形色色的人們匆匆行走在路上,光怪陸離的燈光罩上集結了一大群拼命擺動著翅膀的飛蛾,彈著吉他唱歌的搖滾青年和披頭散發跪在地上向路人叩頭的中年婦女或殘疾人的臉上是早已麻木的憂傷。服裝店門口堆著一堆換季打折的衣服,旁邊站著一個拿著小喇叭不斷吆喝的小青年。種種聲音和畫面,組合成這座城市特有的生活氣息。
光明的前途就在不遠的前方,很多人只是缺少女神的指引才步入歧途,又或者是繞著彎路寸步難行。
顏如玉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打著點滴。一臺機器通過一根線連接著她的身體,發出滴滴滴的聲音,像極了三年前的那個晚上。那時也是蘇半陽守著她。
此時此刻,蘇半陽正趴在她的床邊,以丈夫的身份。
夏小夏走到病房門口,勇敢地將捂著鼻子的手放下來,徑直走到床邊。顏如玉依然昏睡著。蘇半陽準備起身跟夏小夏打招呼,夏小夏示意他不用做聲。蘇半陽臉上揚起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讓她坐下。
夏小夏自然沒坐,在這種場合,她很清楚,蘇半陽臉上剛剛擠出來的笑容一定花了不少心情。她也坐不安穩,索性與蘇半陽并排站著,一起立在床邊看向顏如玉。
“薇薇和楊鐸的腳都受傷了,在隔壁醫治。楚湘玨陪著他們,估計馬上就過來了。”夏小夏小聲說道。蘇半陽有些納悶,“你們今天踢足球去了?”
“沒,爬山去了。”夏小夏說完后看了一眼顏如玉,“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怎么會弄成這樣?”
“還不知道,醫生沒給回復。”其實已猜出八九分,就是不愿承認。蘇半陽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等待著醫生給他宣判死刑,心里悲痛萬分。就像是一場夢,盡管自己不愿醒來,可終究阻擋不了殘酷的現實漸漸逼近,直到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夏小夏能夠感覺得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有想過最壞的結果,那就是顏如玉肚子里的孩子沒有了。即便如此,往后的時間一抓一大把,想要孩子的機會多的是。可是,隨后走進來的醫生告訴他們的事實猶如晴天里的一道霹靂,瞬間將他們的心臟炸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以后要想懷孕恐怕很難。不過如果好生調養,還是有希望恢復的。”醫生向蘇半陽解釋了一番原因,但蘇半陽的腦子里已經自動省略掉了那些聽起來讓他特別難以接受的事實。尤其是那種事。
他只感覺腦袋發懵,最壞的結果原來不是當不成爸爸了,而是再也做不了爸爸。此時此刻,他的大腦徹底癱瘓,再也使不上勁去想任何問題。他只想閉上眼睛,像顏如玉那樣靜靜地躺著,不要說話,不要有任何執念。
顏如玉因還處于深度昏迷狀態,不知何時能醒。
夏小夏覺得自己此刻離開會比呆在這里要好。即使臨走,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蘇半陽。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病房里又只剩下蘇半陽陪著顏如玉。那臺機器還在發出滴滴滴的聲音。蘇半陽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感覺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是多么美好的一個詞語。
離開顏如玉的病房,夏小夏來到住院部樓下的亭子里找了一個長椅坐下,她感覺全身都不自在,只好杵著下巴發呆。一棵巨大的香樟抱著兩人環抱都無法企及的粗腿盤坐在亭子中央,高大而強壯。錯落有致的樹枝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盤,籠罩在亭子上空,即使再惡劣的天氣,估計也能讓這座亭子不受任何傷害。她的腦海不斷閃現各種畫面,像是剛鋪好的水泥路面被車輪碾過,數十年后又被雨水沖刷從而得以重新顯現無數道厚重的痕跡。
南昌仿佛已經入秋。微風拂面,便能帶走燥熱,汗水也能很快干掉。
楚湘玨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里,站在十米遠的地方看著夏小夏。夏小夏在埋頭很久之后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正好看見遠處的楚湘玨正在看著自己。她的目光像是路邊的燈光漫無目的地散發出光芒一樣,沒有目標。
他終究還是走了過來,夏小夏往旁邊挪了一點,給他騰出屁股大的空間。
“薇薇和楊鐸怎么樣了?”夏小夏在楚湘玨還沒來得及問顏如玉的事情之前先開口。
“正在接受治療,兩人都傷得不輕。顏如玉那邊怎樣?”
“不怎么樣……可以說非常糟糕,糟糕透頂,糟糕到爆……我想咬人……”夏小夏抬起頭看著楚湘玨,眼里含著淚,越想越覺得事情實在是太糟糕了,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你把手伸出來讓我咬一下好不好?我覺得我的存在感越來越微弱了……”她盡全力抑制住自己難過的心情。
“隨便咬,只要能讓你心情好點……”楚湘玨二話沒說,擼起袖子將手臂伸了出來,“我不疼,就算疼我也不會告訴你的。你就放心咬吧……”他咬緊牙關看著夏小夏。
夏小夏看著楚湘玨的眼睛。“真不疼嗎?那我咬了哦,疼的話你就大聲喊出來,我就當沒聽見。”她突然將嘴巴對準楚湘玨的胳膊就是一大口,楚湘玨立馬感覺到一陣鉆心的疼,可他忍著沒發出任何響聲,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夏小夏身旁,只是靠近夏小夏身體這邊的手很自然就放在了她另一邊的肩膀上。夏小夏咬得越用力,他就將她抱得越緊。唯有如此,那種鉆心的疼痛才會無限接近于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夏小夏感覺到楚湘玨將自己抱得很緊,便越發用力地咬。那種感覺就像是每個女人獻出第一次的時候,都會產生一種“痛并快樂著”的心理。雖然此時感覺到痛的那個人不是她。
就在這時,蘇半陽站在楚湘玨剛才站過的位置,朝這邊喊道:“小夏,你是0型血,對嗎?”
夏小夏聽見有人喊她,轉過頭去,想了想,將楚湘玨的胳膊扔了出去。“怎么了?”
“醫生說需要輸血。”
“好,我這就去。”夏小夏說完便站起身。楚湘玨將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放下,焦急地問:“你這么瘦,自己都貧血,能行嗎?”夏小夏擺了擺手,“沒事的,我強大著呢!”說完轉身朝病房跑去。
“你瘋了嗎?還要不要活了?都瘦成這樣還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她又不是你親媽。”左腳纏滿繃帶的蔡薇薇攔在顏如玉的病房門口不讓夏小夏進。
“薇薇,你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媽,就剩下你們倆和我最親。不管以前發生過什么事,我們都是好朋友,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我們要永垂不朽,記得嗎?現在她需要我,我其他的啥也不會,唯一能幫上忙的,就剩這點血了。輸點血怕什么,我沒事的,你放心吧。”夏小夏和蔡薇薇面對面站著,彼此幾乎能感受得到對方呼出的氣息打在自己臉上的那種溫熱感。蔡薇薇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讓了道。夏小夏看了一眼依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顏如玉,走到旁邊的病床旁,躺到上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