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四樓的燈光總是比其他樓層要暗一些，周煜喜歡這種恰到好處的亮度——足夠他看清代碼，又不至于刺眼到讓他分心。計算機系大三的他，正在為即將截止的課程項目做最后的調試。

“又報錯了...“周煜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聲響。窗外的夕陽透過百葉窗在他面前的筆記本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提醒著他時間已經不早了。

就在這時，對面的座位被人輕輕拉開。周煜下意識地抬頭，看見一個女生正小心翼翼地放下背包，從里面取出一本厚重的書籍。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頭發隨意地扎成一個馬尾，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在耳邊。

周煜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長，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翻書的動作很輕，幾乎不發出聲音，但每翻一頁，她的嘴角都會微微上揚，仿佛書中藏著什么只有她能懂的玩笑。

“看什么看得這么入迷？“周煜在心里嘀咕，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女生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時而皺眉思考，時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眼中閃爍的光芒讓周煜想起小時候第一次接觸編程時的那種純粹喜悅。

手機震動打斷了周煜的思緒。是實驗室的學長發來的消息：“項目測試出問題了，趕緊過來看看。“

周煜暗罵一聲，快速收拾好電腦和資料。他匆忙起身時，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對面的女生終于從書中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周煜這才看清她的全貌——清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還有因為被打擾而微微蹙起的眉頭。

“抱歉。“周煜壓低聲音說道，女生只是輕輕點頭，又重新埋首書中。

周煜快步走向電梯，腦子里還在想著剛才那個專注閱讀的女生。她看的是什么書？為什么會對那些紙頁上的文字如此著迷？作為計算機系的學生，周煜的世界里大多是冰冷的代碼和邏輯，很少有機會接觸這種純粹的人文氣息。

電梯門緩緩關閉的瞬間，周煜看見那個女生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她抱著的那本書看起來相當古老，封面已經泛黃。

“糟糕，我忘了拿U盤！“周煜突然想起重要的資料還留在座位上，趕緊按下開門鍵。電梯門再次打開時，他幾乎是沖了出去。

轉角處，一聲驚呼伴隨著書本落地的悶響。

周煜感覺自己撞上了一個柔軟的身體，緊接著是書本散落一地的聲音。他踉蹌了一下才站穩，低頭看見剛才那個女生正跌坐在地上，那本厚重的舊書已經攤開，書頁有些皺了。

“對不起！“周煜慌忙蹲下身，“你沒事吧？“

女生搖搖頭，但周煜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些發紅，不是要哭的那種，更像是被撞疼了。她第一時間去檢查那本舊書，小心翼翼地撫平書頁。

“這是1927年的初版本...“她小聲說，聲音里帶著心疼，“圖書館僅存的兩本之一。“

周煜頓時感到無比愧疚：“真的很抱歉，我太著急了。你的手...受傷了嗎？“

女生這才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里已經紅了一片。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沒事，只是有點疼。“

周煜注意到她的手腕很細，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能看見下面青色的血管。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扶她起來，卻在半空中停住了，不確定這樣的接觸是否合適。

“我叫周煜，計算機系大三。“他收回手，自我介紹道，“剛才真的非常抱歉。“

女生自己站了起來，拍了拍牛仔褲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許暖陽，文學院研一。“她彎腰開始撿拾散落的書本和筆記。

周煜立刻蹲下幫忙：“讓我來。“他注意到許暖陽的筆記字跡工整漂亮，像是練習過書法一般，頁邊還畫著些小插圖。

“你是學文學的？“周煜試圖找話題緩解尷尬。

“古典文學。“許暖陽簡短地回答，接過周煜遞來的筆記本，“謝謝。“

周煜撿起那本珍貴的舊書，發現是一本詩集。他小心地合上，注意到封面上燙金的字已經有些脫落：《新月集》。

“泰戈爾的詩？“周煜有些驚訝自己居然認出來了。

許暖陽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知道？“

“呃，高中語文課學過一點。“周煜撓撓頭，實際上是因為母親喜歡，家里書架上有一排泰戈爾的作品，但他從未認真讀過。

許暖陽接過書，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珍寶：“這是1927年鄭振鐸翻譯的初版本，館藏珍本。我好不容易才申請到閱覽權限。“

周煜感到更加愧疚了：“書頁有損壞嗎？如果需要修復費用，我一定...“

“沒關系，“許暖陽搖搖頭，“只是有點皺，應該能恢復。“她看了看手表，“我得趕在閉館前還書了。“

“我幫你拿吧。“周煜主動接過她懷里的幾本書，兩人一起走向服務臺。

還完書走出圖書館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初秋的晚風帶著些許涼意，許暖陽不自覺地抱了抱手臂。

“你住哪個宿舍區？我送你回去吧。“周煜提議道。

許暖陽猶豫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突然砸了下來。兩人同時抬頭，只見烏云不知何時已經密布天空。

“快躲進來！“周煜拉著許暖陽退回圖書館的屋檐下，但雨勢來得又急又猛，幾秒鐘內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許暖陽的發梢還是被淋濕了幾縷，貼在臉頰上。周煜不知為何覺得這畫面有些動人，像是某幅古典油畫中的場景。

“看來要等一會兒了。“周煜說，“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許暖陽望著雨幕，眉頭微蹙：“我明天早上還有課，需要回去準備...“

周煜看了看表，已經快九點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用這個擋一下，我送你回去。“

“那你...“

“我沒事，宿舍離這不遠。“周煜不等她拒絕，已經將外套撐在兩人頭頂，“走吧！“

許暖陽遲疑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兩人擠在一件并不寬大的外套下，不得不靠得很近。周煜能聞到許暖陽身上淡淡的香氣，像是書頁和某種花香混合的味道。

雨水打在周圍的地面上，濺起無數小水花。周煜刻意放慢腳步，讓許暖陽能跟上他的節奏。他們穿過被雨水洗刷得發亮的石板路，經過一盞盞在雨中顯得格外溫暖的路燈。

“你為什么要讀古典文學？“周煜問道，試圖讓這段雨中路程不那么沉默。

許暖陽思考了一會兒：“因為文字里藏著時光的溫度。“她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澈，“每個時代的作家都用他們獨特的方式記錄下人類的喜怒哀樂。讀他們的作品，就像是在和過去對話。“

周煜從未聽過有人這樣描述文學：“聽起來很浪漫。“

“你呢？為什么選擇計算機？“許暖陽反問。

“因為代碼不會騙人。“周煜笑了，“要么對，要么錯，非常清晰明了。“

“但生活大多數時候不是非黑即白的。“

“所以我才更喜歡計算機世界。“周煜聳聳肩，這個動作讓他們頭頂的外套晃動了一下，幾滴雨水落在許暖陽肩上。

“啊，抱歉！“周煜趕緊調整角度。

許暖陽卻笑了：“沒關系，一點雨而已。“這是周煜第一次看到她完整的笑容，像是陽光突然穿透了雨幕。

他們來到一個岔路口，許暖陽指了指右邊：“我住那邊的研究生宿舍。“

“我送你到樓下吧。“周煜堅持道。

雨依然下個不停，但似乎沒有之前那么猛烈了。兩人繼續前行，經過一片小樹林時，一陣風吹來，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你喜歡泰戈爾的哪首詩？“周煜突然問道。

許暖陽略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飛鳥集》里的'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你呢？“

“呃，其實我沒怎么讀過，“周煜老實承認，“但我媽媽喜歡《吉檀迦利》，家里有很多版本。“

“那是一部很美的作品。“許暖陽的聲音柔和下來，“關于靈魂與神的對話。“

周煜發現自己竟然想了解更多關于這本書的內容，這在他平常的生活中是非常罕見的好奇心。

終于到達研究生宿舍樓下，雨也小了許多。許暖陽從外套下走出來，她的頭發和肩膀都有些濕了，但眼睛依然明亮。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說，伸手將額前濕漉漉的頭發撥到耳后。

周煜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拿著她的筆記本：“這個給你。“他遞過去，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觸碰，一絲微妙的電流似乎在空氣中流動。

。“你的外套...“許暖陽看著周煜已經濕透的襯衫。

“沒事，我回去換一件就行。“周煜故作輕松地說，盡管他已經開始感覺到涼意。

許暖陽猶豫了一下：“你要不要上來喝杯熱水？我可以借你一把傘。“

周煜心跳突然加速，但他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宿舍就在對面那棟。你趕緊上去換衣服吧，別感冒了。“

許暖陽點點頭：“那...再見。“

“等等，“周煜鼓起勇氣，“能加個微信嗎？萬一那本書需要修復...或者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許暖陽看了他幾秒，然后從包里拿出手機。兩人在雨中完成了這個現代社交禮儀，周煜看著微信列表里新增的那個名字——“暖陽“，頭像是一本打開的書。

“路上小心。“許暖陽說完，轉身走進了宿舍樓。

周煜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后。雨已經變成了蒙蒙細雨，但他絲毫沒有加快腳步的意思。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那個新添加的聯系人，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回宿舍的路上，周煜第一次注意到校園里那些他平時匆匆掠過的細節——被雨水洗刷得發亮的樹葉，路燈下飛舞的雨絲，遠處圖書館溫暖的燈光。這一切突然變得生動起來，仿佛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他不知道這次偶然的相遇會帶來什么，但此刻，他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