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婦產(chǎn)科，尚思言掛了號，人也太多了，身邊走過的每一個孕婦，肚大如籮，即便如此，可身旁還有個攙扶的老公，嘴里雖然噼里啪啦的，可句句是關心，她不禁遐想，等她肚子大了，誰還在她身邊？

“尚思言到18號診斷室就診。”喇叭里喊著尚思言的名字。

拿著掛號單，沒有一個人陪伴，還只能瞞著父母。

“是來建卡的么？查過彩超了么？”

“嗯。查過了。”

“要建卡還要重新做個檢查，先去檢查吧。”醫(yī)生開了單子，相比于上次，尚思言鎮(zhèn)定多了。

可是出了檢查室，拿著彩超單癱瘓在椅子上，腦海里重復著剛才醫(yī)生說過的話。

“胎停了，需要做手術。”

“怎么會胎停了，我上次檢查孩子還是好好的。”

“這是需要檢查很多，但是目前來看，還是希望你盡快讓醫(yī)生做決定。”

孩子出事了，手機開鎖，又解鎖，不能告訴祁幽，只是多一個人擔心，六神無主的到醫(yī)生辦公室。

婦產(chǎn)科的醫(yī)生都很溫柔，生怕驚擾了腹中的天使：“怎么樣？我看看單子。”

“胎停了，這幾天你有什么不舒服么？”

不舒服？“有，前段時間，我總感覺肚子隱隱痛，可是并沒有出血的癥狀。”難道是孩子告訴她，它不想留下么。

“嗯，以后還會有的，為了你的安全，早點做手術吧。”

尚思言不想做手術，她怎么可以把孩子親手抹殺了“醫(yī)生，還有什么辦法么？”

“它只是一個胎兒，又或者說，它還只是一個細胞，正在成型之際，停下了腳步，我們當然也想救每一個生命，可是，在媽媽的肚子里，媽媽就是它最好的醫(yī)生，它不在了，就留不住了。”醫(yī)生的原則就是救人，可是她們不是神，只能盡力，不能絕對。

尚思言模糊著眼眸，回杭州的時候，她還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是孩子在怪她，沒給它一個家，沒有一個愛它的爸爸，“什么時候能手術？”

“明天吧，你找家屬來簽字，今晚先檢查住院，明早就手術吧。”

家屬？這怎么能告訴爸媽，“自己不能簽字么？”

醫(yī)生安慰道：“當然不可以，有家屬，也能照顧你，你先給家屬打個電話吧，我在給你安排住院。”

落寞的坐在醫(yī)院一角，給誰打電話？爸媽根本不敢說，祁幽，太遠了，她和莫越說不定現(xiàn)在根本離不開，思前想后，撥通了秦勉的電話，吃飯那晚，說是為了方便聯(lián)系。

“言言？”尚思言給他電話，至少把他當朋友了。

有些難以啟齒，“秦勉……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嗯，你說。”

一咬牙，尚思言豁出去了，大不了欠他一個人情“明早上，可以來醫(yī)院，幫我簽字么，我做個小手術。”

“手術？你那里不舒服？很嚴重么？你在哪個醫(yī)院？我來找你。”嚴重到手上的地步，能不嚴重么，秦勉丟下手上的事，就開車往尚思言的醫(yī)院跑。

一直開到半路，才想起來，尚思言沒告訴他在哪個醫(yī)院，他就著急的掛了，“言言，你在哪個醫(yī)院，剛才我太著急了。”

要怎么說呢，難道要說婦產(chǎn)科么，可是需要他幫忙簽字的，一股腦，豁出去了，這樣，他以后都不會再覺得自己美好了吧：“杭州婦幼，婦產(chǎn)科。”

婦產(chǎn)科。秦勉眼瞼顫抖了一下，“我知道，你等我吧。”不該問的，他不會過問，這是導師曾說過的話。

等秦勉到醫(yī)院的時候，尚思言已經(jīng)住進了病房，做好了檢查，“你怎么了？怎么會需要做手術？叔叔阿姨知道么？”

“秦勉，不能告訴我爸媽。”尚思言拉住秦勉的手臂，苦苦哀求道，要是尚爸尚媽媽知道了，就算不打死她，也會鬧的一家不得安寧。

秦勉低頭望著自己手臂上的手，“我沒告訴他們，但是你不能瞞著我，不然我就只有讓叔叔阿姨來決定，畢竟你是他們的女兒，要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們會傷心難過的。”

“我……我要做人流手術……”多么難以啟齒的話，如果在上海的時候，果斷些，就不會讓秦勉見到自己的難堪了。

她說過有男朋友，懷孕好像并不稀奇，只是，為什么尚思言懷孕了，卻瞞著父母，躲著她男朋友，還能拋下面子，讓他來簽字，這其中的緣由，秦勉好像沒要權利過問，至少，在這個時刻，尚思言能想到自己，也是把他當成朋友。

“沒關系，我會幫你簽字，這件事我?guī)湍悴m著阿姨，但是你要聽我的話，乖乖的休息，你先睡吧，我就陪在你隔壁，不會走，有事叫我。”

秦勉還是妥協(xié)了，至于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半夜，尚思言睡不著，病房里還亮著微光，是秦勉，“你睡不著么？”

聽見尚思言的聲音，秦勉從陪護床上翻過身：“打擾到你了？對不起。”

“沒有，如果你不習慣，就先回去吧，明早過來就可以了。”讓他這么陪著自己，也夠難為情的。

秦勉愜意的笑笑“沒事，我回去也是一個人，我在這里你也不會害怕。”

“可是……”她害怕什么，她害怕的已經(jīng)發(fā)生了，無所畏懼了。

秦勉把手機靠近尚思言：“我剛查了下，雖然這是個小手術，可是不休息好，會影響以后生育的，等做完手術，你還是好好做個小月子吧，你也不能回去，就去我哪里吧，平時只有我一個人住，到時候我請個阿姨照顧你，你覺得呢?”

此刻，尚思言只看著靠近的俊臉，能清晰的看見每一個毛孔在呼吸，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聽不清楚他在說什么，如果他是宋晨揚，她會不會感動的痛哭流涕，只是可惜，不是他，他也不會這么用心。

“嗯？”秦勉轉(zhuǎn)頭，正視尚思言的雙眼，四目相對，鼻尖淺淺的呼吸，讓尚思言一臉發(fā)燙。

“你記住了么？”溫潤清脆的聲音讓尚思言喉間劃過一股清泉般的感覺，這是什么神仙的音感。

傻愣愣的點點頭。

俊熙的臉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一個摸頭殺，讓尚思言羞紅了臉，“這樣才乖，你好好休息吧。”

不到8點，護士就來準備手術：“尚思言對吧？”

“嗯。”早就洗漱好等候在病房里。

“沒吃飯沒喝水吧？”

“沒有。”

“那就好，跟我來吧，家屬到了么？”

尚思言眺望了一下門外，秦勉去打開水去了，應該快回來了：“到了，打水去了。”他說，等手術后，可以給她擦擦。

“那跟我走吧，先做術前準備。”護士簡單的囑咐了幾句。

尚思言把手機關機了，現(xiàn)在她不需要任何電話，等做完手術，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剛走出門外，秦勉就回來了“要做手術了？”

“嗯。”

把水壺放進病房里，秦勉也跟著尚思言到了手術室外，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做過手術，唯一的一次，是宋晨揚給的，也是她自找的。

“你在這里等我吧。”秦勉能幫她簽字，已經(jīng)是感謝萬分了，等手術過后，一定要好好感謝他的照顧。

秦勉捏了捏尚思言高挺的鼻梁，“別害怕，我會一直等你出來，等你好了，我?guī)闳コ院玫模抑滥銖男《际且幻缎〕载洝！?

認識這么久，這是他們唯一的親昵動作，尚思言撓了撓鼻梁，好像還帶著余溫，“我走了……”

凌亂的步伐帶著些小逃避，但是不妨礙秦勉的小心思，那個人不懂得珍惜她，他會加倍珍惜。

冰冷的手術臺上，尚思言冷的打哆嗦，她是真的害怕，萬一手術失敗了，大出血怎么辦？她父母怎么辦？現(xiàn)在覺得，她好愚蠢，為什么要鋌而走險，為一個不值得的人留下這個孩子。

“你別害怕，醫(yī)生做了很多次手術，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你也別緊張，放松下來，睡一覺就好了，很快的。”護士見尚思言臉都煞白煞白的，也許是第一次吧。

很快是多快？“會疼么？”

“不疼，會給你靜脈麻藥，一會就好了，可能做完了之后像來月經(jīng)一樣的感覺，慢慢就好了。”護士把尚思言的衣袖掀起來，一針下去，痛的尚思言面部猙獰，這還不疼？

眼皮漸漸放松下來，她不怕，秦勉在門口等她……

半個小時后，尚思言被攙扶了手術室，“尚思言家屬，把病人抱進病房，注意情況，什么時候醒告訴護士一聲。”

“謝謝醫(yī)生。”秦勉手慌腳亂的抱起尚思言，進去的時候雖然不是面色紅潤，也是凈白，可是現(xiàn)在，盡顯蒼白，一臉病態(tài)，到底是受了什么樣的委屈，才把自己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回到病房，秦勉又是擦手，又是擦臉，“秦勉？我出來了？”

“嗯，你有什么不舒服么？我去叫護士。”

很快，護士就跟秦勉回了病房，“怎么樣？頭暈么？先休息會吧，給她些水喝，家屬去拿藥，回家后按時吃藥，注意出血量，一周以后來復查。”

秦勉把護士說的話依次記下來，“謝謝護士。”

把術前準備的開水正好可以用，“來，先喝口水吧。”秦勉把病床搖上了一點，以便尚思言能靠著。

尚思言觸摸到小腹，孩子真的不在了，宋晨揚，我們之間結束了，永遠的結束了，是你的狠心，才讓孩子自己都不愿意留下來。

“一切都會好的，我會陪著你。”秦勉暖聲一句安慰，讓尚思言放聲痛哭。

發(fā)泄過后，秦勉把水吹涼：“來，哭后補水。”

“這是什么冷笑話？”尚思言胡亂擦干眼淚，哭過之后，舒坦多了。

秦勉擰干毛巾，細長的手指帶著水珠，“像個小花貓似的，怎么還是長不大呢。”

“你先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可以出院了，我?guī)慊丶野伞！?

“嗯，謝謝你。”閉目養(yǎng)神，傷心欲絕后，剩下的就只是照顧好自己，她也不會在糟蹋自己了，更不會讓別人來糟蹋自己。

秦勉搖頭輕嘆，還是這么沒心沒肺，讓人傷了自己也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何時才能讓人放心呢。

“秦勉，你怎么不下來玩啊？沙子可好玩了。”那個滿身沙子的小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如月牙一般，就像兩顆琥珀色的寶石，兩排大白牙在臟兮兮的臉上格外剔透，雖然身處泥濘處，倒是歡喜的很。

而秦勉，卻是滿身抗拒，這么臟，那里好玩了？“我不要，沙子里帶著微小細菌，也可能帶著別人的大小便，你不嫌棄臟么？”

小嘴一撅：“那你會在沙子里大小便么？”

“不會！”小秦勉義正言辭道，誰會這么沒規(guī)矩，沒禮貌。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覺得你不會，為什么會認為別人會呢？”

居然無法反駁，小小的臉上，皺成一團：“你玩。”

“不玩算了，我自己玩，你這樣的童年是沒有樂趣的，將來沒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小言言倒不是恐嚇，這簡直就是少年老成，無樂趣。

回想起來，不禁莞爾輕笑，尚思言說的對，他的童年的確沒有樂趣，甚至乏味，但是，遇到她，滿世界都是開滿鮮花。

“嗯~~”一陣疼痛，讓尚思言輕哼出聲。

“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我叫護士給你看看。”床上的人已經(jīng)卷成一團，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點點頭作為回應。

護士檢查了，并無不良反應：“這只是宮縮，沒問題的，過段時間自然就好了，不舒服及時叫我們。”

“謝謝護士。”

這一夜，尚思言時不時難受，而秦勉，一夜陪在她身邊，一夜未眠，直到出院，住進了秦勉家里。

充滿男性荷爾蒙的房子，如秦勉這個人一樣，清淡素雅，“進來吧，我找了阿姨，特意這一個月照顧你，有時候我可能很晚回來，你要聽阿姨的話，不該吃的別吃，不該喝的別喝，一定要聽話。”

“我保證聽話，只要你不告訴我爸媽……”這聯(lián)合秦勉，說是出去玩去了，這兩邊家長都巴不得，自然也不過問。

溫潤淡雅的臉上柔和輕笑：“嗯，當然，我不會違約的，但是你也不能先違約，那不然，我可圓不了這個逆天大謊。”

“我不會違約，合作愉快！”

兩手交握，這段時間尚思言都只剩下皮包骨了，秦勉一直愁眉不展，她那個男朋友，真是渣到徹底，“去床上躺著，除了去洗手間，最好不要亂跑，等我回來才可以活動活動。”

這讓一個整天活蹦亂跳的人，窩在屋子里，還不能動彈，豈不是要命，臉都擰巴成窩瓜了：“秦勉……”

“我在。”

整整一個月，尚思言真的聽話的在房間里待著，秦勉親自喂湯，陪著她散步，“秦勉，你……”

“怎么了？”

這一個月，尚思言能感覺到秦勉對她的好，只是，她已經(jīng)不值得了，她很想紅鸞心動，可是，配不上完美的秦勉，這么依著自己，寵著自己。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骯臟。”

秦勉詫愕，這是什么謬論：“你不是昨天才洗過澡么？”

額……這倒是不錯，可是她說的不是這個啊：“我說的是！……感情……”

秦勉揉揉毛茸茸的腦袋，“不會，你只是遇人不淑，如果我是那個人，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受苦，不會放任你一個人無助。但是，我也不是那個人，我不會讓自己心愛的人，孤立無援，她可以柔弱，可以放肆，可以無理取鬧。”

尚思言從小活的就像是個男孩子性子，可是又是女兒家的小心思，遇到宋晨揚，她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夠完美，迷失了自己，那個笑起來張揚肆意的女孩，變得憂愁。

秦勉的話，直擊尚思言的心，揉捏著褶皺的衣角：“我知道你，對每一個人都很好。”

“嗯，這點我不否認，但是我對別人好，是客氣，我對你好，是喜歡，我可以容忍你所有的小脾氣，小鬧劇，我也可以放下面子，陪你鬧，陪你瘋，只要你高興。”

他……真的喜歡自己，“也許，你對我只是停留在小時候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呢。”

秦勉親昵的刮了刮尚思言鼻梁：“你小時候，那里討喜了？”她總是圍著他打鬧，若是換做其他人，早就怒氣爆發(fā)了，還能任由她胡來么，秦勉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那個時候，自己會忍得住，明明煩躁不已，卻放任了她的胡鬧，原來，這就是喜歡吧。

“我那里不討喜了？我長相漂亮，身材好，雖然說小時候沒張開，但好歹也是可愛小乖乖啊。”

“嗯，的確是可愛，但是不乖。”這樣的畫面，很久沒見到過了，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以后，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你不心疼自己，我會心疼的。”

那件事，她從未想過傷害的是自己，只當是愛宋晨揚，所以愿意，你情我愿，哪里會傷害，可是現(xiàn)在，她才覺得自己當時留下孩子，是多么錯誤的決定。

“秦勉，謝謝你喜歡我，只是，我配不上你，我們可以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不愿意把你當做療傷的藥。”

“你知道么，在醫(yī)院的時候，護士和醫(yī)生都把我當做了孩子的父親，所以，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是你療傷的藥，我是你的糖，有我在，你會每天都甜蜜。”藥是苦澀的，他不想尚思言每次想起他來，都是苦澀的回憶。

曾經(jīng)她只想做宋晨揚的糖，可卻沒想過自己有多苦，秦勉太過于美好，美好到她不愿意玷污，“你不怪我么？”

“我為什么要怪你？我說過了，你只是遇人不淑，又或者，你遇到的不是人，事發(fā)突然，你不接受，我能理解，但是，以后你不管走在那里，我都會跟你一起，和世界相比，你才是我的春夏秋冬。”

所以，當兩個人一起出現(xiàn)在雙方父母面前，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尚思言決議回上海，雖然有宋晨揚，至少，她已經(jīng)冷卻了他們之間的感情，祁幽，還在等她不是么？

在機場，秦勉便追上了尚思言，因為他說過，以后會追隨，不管到那里，勸不走，拉不動，只能當一個免費勞動力。

一開始的不抗拒，不厭倦，就是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