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復發(fā)
- 他自人海中來
- 落千月
- 5020字
- 2023-08-01 00:25:30
手機響的時候,顧檬正在倒水。
前天訂購的牛奶、低筋面粉、以及動物奶油今天到貨,沈嘉禾去了店里清點。
“喂,編編。”顧檬拿著剛接的溫水,另一只手拿起手機接通電話:“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秦語沫急躁反問:“你人到哪了?”
顧檬不解:“我在家里呀,我......應該在哪里嗎?”
“漂亮。”秦語沫在電話彼端無語了:“你是不是已經忘了今天要和星野出版社談《我與春風有個約會》出版,順便簽出版合同的事情了?”
臨了,補刀道:“我昨晚提醒過你的,你還回了OK。”
經她這么一說,顧檬才隱隱想起來,好像有這么一件事。
“騷瑞嗷,我確實忘了。”顧檬果斷認錯,放下水,穩(wěn)中帶急地朝臥室走去:“出版社的人已經到了?”
“到公司門口了,我已經讓人去接了。”秦語沫無奈道:“都說一孕傻三年,你這還沒生呢,就已經開始傻了。”
顧檬手機開了免提放在床上,手指飛快地劃過那用衣架撐起來,整整齊齊排在衣柜里的衣服,抽空回道:
“真的是太騷瑞啦,我馬上出發(fā)。”
“知道了,我先和人聊會。”秦語沫不放心地又叮囑一句:“你也別太急,小心著點肚子。”
“好噠好噠,mua,愛你。”
“行了行了。”秦語沫嫌棄地掛了電話。
顧檬將挑好的衣服往床上一放,拿起手機先叫了個車,然后才開始脫掉身上的寬松睡衣。
默默閱讀的總部在榕城,不過早年因為業(yè)務需求,經常需要來H市,后來為了方便,就在H市設了分部,辦公地點在城西的一棟寫字樓。
“到了,麻煩給個五星好評哈。”司機熱情招呼道。
“好的。”
顧檬手扶著肚子下了車。
寫字樓的底下是一個超市,往上每層按照同樣的布局,劃分出許多辦公區(qū)域,有大有小,四十平起租。默默閱讀租賃了10樓整層,并打通了所有辦公區(qū)域,重新做了劃分。
這個點,都在上班,電梯空蕩蕩的。
顧檬一路暢通無阻,出了電梯左拐,便看到一整面的玻璃。
玻璃里面,有人走動,有人坐于電腦前。
門是電動感應的,門口兩邊各放了一盆綠葉濃密的鐵樹。
顧檬早幾年沒來過這里,《帝王傳》火了之后,有來過幾次,所以不至于太陌生,需要人帶領。穿過一排排辦公桌,來到最盡頭的一間約莫十來平大的辦公室,百葉窗拉著,看不清里面情況。
叩叩叩。
“進來。”秦語沫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顧檬推門而入。
這間辦公室之前是一個姓馬的主編在用,年初的時候她家里老人生病住院,需要人照顧,她就辭職了,之后總編便提了秦語沫為主編,并把這間辦公室給她使用。
屋內陳設較從前變化不大,一整套的辦公桌椅、沙發(fā),唯一不同的是辦公桌上多了一盆發(fā)財樹,枝葉繁茂翠綠,盆上坐著只憨厚可人的熊貓擺件,她送的。
顧檬瞥了眼,就將目光移回沙發(fā)。
秦語沫坐在單人沙發(fā)上,斜對角的長沙發(fā)上著一個體型圓潤的男人,頭發(fā)抹了發(fā)蠟,往后梳成大背頭,戴著副眼鏡。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周社長。”
“沒事,我也剛到不久。”周社長言笑晏晏,并未生氣:“你這懷了孩子,還要麻煩你跑這趟,我才不好意思。”
顧檬在單人沙發(fā)坐下:“不會不會。”
...
談完出版事宜,簽完合同,花了快一小時。
一送走周社長,顧檬再也忍不住了,對著垃圾桶吐了個昏天黑地。
秦語沫去飲水機接了杯溫水過來,邊輕拍她背,邊吐槽:“你這都快四個月了,怎么還在吐?”
顧檬眼泛淚花地抬起頭,喝水漱口:“不知道,總是想吐。”
一般三個月后,孕吐就會逐漸消失,或者有所緩解。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身體素質太差的緣故,她一直都吐的很嚴重,偶爾還會頭痛,不過她沒有告訴沈嘉禾,他因她強烈的妊娠反應,總是花心思地變著花樣得給她做各種飯菜,飯后小食,她吐的難受,他也是少眠疲憊。
“實在不行,再去醫(yī)院看看,讓醫(yī)生開點藥,總是這么吐,怎么行。”
“知道啦。”把早上吃完的都吐光了,顧檬感覺好多了:“我好多了,就先走了。”
秦語沫看了眼腕表:“你再坐一會兒,待會下班了,我們去吃飯。”
“下次吧。”顧檬站起來,拿起斜挎小包:“沈哥已經備好午飯的食材,不吃就浪費了。”
好大一碗狗糧。
秦語沫擺手:“走吧走吧。”
顧檬甜甜一笑,“走啦。”
“怎么了?”秦語沫見她忽然在門口頓住不動,詢問道。
“沒事。”
顧檬回頭,面色略微有些蒼白,沖她笑了笑,而后轉回頭,目光掃過自己的手,再次扭下門把,開門走了出去。
電梯里,顧檬伸出自己的右手,張開又合上,仔細觀察和感受,沒有任何不適也有力氣,仿佛剛剛那一瞬間的僵硬無力,不過是她的錯覺。
嘔吐、頭痛、記憶力下降、手掌僵硬麻木……
顧檬回想著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師傅,去三禾醫(yī)院。”
“你懷孕了?”醫(yī)生眼睛掃過她隆起的肚子,推了下鏡片厚重的眼鏡,借著明亮充足的光線,聚精會神地看著剛打印出來的腦部CT,大概一兩分鐘后,放下CT:“孩子的父親,或者家里人有過來嗎?”
顧檬搖頭:“有什么問題嗎?你可以直接說。”
“顧女士,你看這個地方,”醫(yī)生手指著小腦的位置,盡量用通俗易懂的話語向她說明:“這塊腫物,陰影明顯增強,密度同其他腦組織相比也是明顯增高,初步判斷是瘤。”
顧檬睫毛輕顫:“是惡性的嗎?”
“你這顆瘤形狀不規(guī)則,邊界也模糊,很大概率是。”醫(yī)生根據影像作出初步結論:“但具體情況還需要再做進一步檢查才能下結論,這邊建議你是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盡快住院,接受治療,不能等到它擴散到大腦功能區(qū)或血管等位置,就會比較危險。”
顧檬拿著確診單子,不知不覺走到了住院部,目光落在某塊草坪,那里多了張長形休息椅。
走過去,在休息椅上坐下。
冬天的太陽即使是臨近正午,投射出來的光線也不會很毒辣,灑在人身上,懶洋洋的,溫柔地為人們驅除身上沾染著的料峭寒意。
休息椅正對著太陽,顧檬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僵硬的手指一點一點被軟化,發(fā)梢都沾染上暖黃的芒。
她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在這個地方,她遇見了沈嘉禾的場景。
那天他穿著白色圓領衛(wèi)衣,外面套著件淺色的牛仔衣,下搭著條黑色長褲,白凈修長的食指勾著個黑色口罩,心情不錯的從住院部出來,仗著腿長,一步兩個臺階的走下住院部前方的弧形樓梯。
他從她面前一晃而過。
卻又突然倒著走回來。
“嗨!”他主動打了招呼,目光掠過她雙手拿著、展開的單子:“你吃糖嗎?”
她抬起眸,對上一雙及其漂亮的眼睛,里頭明亮而熾熱,像是融了整個夏日在其中。
她愣愣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摸了摸牛仔外套,真的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
他說:“這是來自亞特蘭斯的糖果,會給人帶來好運。”
在希臘神話中,被譽為幸運之神的阿蘭朵,是亞特蘭斯帝國沉沒后幸存下來的小王子,堅強勇敢的他受到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垂青,具有了非凡的法力。因不忍心看到光明家族和黑暗家族無休止的斗爭,使無辜的百姓受到傷害,他與妹妹貝爾蒂,決定違背眾神的意志,一起為人類送來太平和幸福。而后人們便以幸運之神稱他,以幸福之神稱他的妹妹。
他將來自亞特蘭斯的糖果給她,便寓意著將幸運和幸福帶給她。
神話本就是虛構,信則有,不信則無。
她沒有信,但她后來入院治療,診出良性。
時光斗轉星移,多年后,她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像是命運齒輪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
而當年那個給她糖,在她人生至暗時刻,注入一絲光、鼓勵她的少年,已經成了她的丈夫,他們還有了愛的結晶。
只是這次,他們的命運齒輪沒有重合。
顧檬低下頭,將單子對折,放進包里,而后拿出里面的手機。
與周社長交談時,將手機調了靜音,忘記調回來了,屏幕一亮有三個來自“沈哥”的未接電話。
顧檬手指觸摸著屏保男人俊逸無雙的面容,暗淡的眼睛透著絲絲眷戀。
最終還是上劃,解了鎖,給顧聞蕭打了個電話。
“哥。”
...
一聽到開門聲,沈嘉禾當即轉身,神情一松,匆匆地對著電話那端道:“她回來了。”
拿著手機,幾步上前,觀她面色:“你去哪里了?怎么打電話不接?”
“去外面散了散步。”顧檬扯起一抹笑,安撫他,隨后解釋:“手機調了靜音,沒聽到。”
“好累,我先去睡會覺了。”
沈嘉禾到嘴的話被她堵了回去,看著她越過自己,朝臥室走去。
一進臥室,顧檬上揚的嘴角弧度便一點一點下拉,眼底的光芒也消失不見,變得暗淡。
她不想他擔心,可光是裝這一會兒,就覺得好累。
耳畔忽然響起腳步聲。
當即,將包包扔到一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隨后側身背對著房門,閉眼假寐。
閉著眼睛,聽覺敏銳了很多。
一點動靜,都像是放大了無數倍,她能感覺到他慢慢走到床畔,一步一步的都像是踩在她心上,牽動著她整顆心。
他走到床畔后,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就在顧檬忍不住想動的時候,忽感身后的床墊一沉。
他在她身后坐下。
顧檬登時不敢動了。
“你要是實在難受,我們可以不要這個孩子。”
低沉、平靜的聲音輕輕地砸落下來,卻令她無法再裝睡。
“要這個孩子。”顧檬睜開眼,扶著肚子側身向他,昂起頭看他:“也沒有和難受,我就是有點累,你不要多想。”
沈嘉禾垂著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你早上吃的又吐了?”
顧檬想起進來時,他在打電話:“你給編編打電話了?”
“嗯。”沈嘉禾摸著她的臉,能很明顯感覺到沒有以前那么肉了,目光夾雜著疼惜:“孩子沒你重要。”
看著她難受、痛苦。
他卻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覺并不好受。
“可是我想要生一個孩子。”顧檬手從被子里探出來,覆上他的手,眼巴巴地看著他:“這樣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了。”
“其實我剛剛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多去空曠、空氣流動的地方待著,可能會好一點。”做好鋪墊,顧檬錯開同他對視的目光,語速略快地說出準備已久的話:“所以我想搬去老宅,和爺爺奶奶住,他們那里依山傍水,庭院廣闊,我覺得很合適,已經和我哥說了,他傍晚就來接我過去。”
說完,便一頭悶進被子里。
后面身體只會越來越差,癥狀也會越來越明顯,方才只是演了一會兒,她就差點繃不住,演長久的話,他那么心細,早晚會發(fā)現不對勁,所以她覺得還是分開住比較好。
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顧檬悄悄地把臉從被子里探出來,迎上他的目光,莫名有點心虛:“你怎么不說話?”
“我?guī)湍闶帐耙路!?
扔下這句話后,他旋即起身。
顧檬想過他拒絕,想過他會勸她,獨獨沒想過他問都不問,就同意了。
抱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睛追隨著他的修長的身影而走。
他拿下放在衣柜上的空行李箱,放到地板上。
“你生氣了?”顧檬盯著他結實有力的后背,語氣弱弱地試探道。
“沒有。”
沈嘉禾起身,看了她一眼,過分長的腿邁過行李箱,打開衣柜,拿出她的衣服。
“聽醫(yī)生的建議,如果搬去老宅,能夠讓您不那么難受,那就先搬去老宅,我每天會把飯菜做好給你送去。”
“不用。”顧檬脫口而出,接收到他遞來的疑惑目光,訕訕解釋:“飯菜就不用送了,梅姨肯定會準備,她生過孩子,有經驗。”
說完,兩個人面面相覷。
“口有點渴,我去喝點水。”
終究是她敗下陣來,顧檬翻開被子就要下床。
“我去給你倒。”
沈嘉禾先她一步起身,走出臥室。
不多時,就帶著杯溫水回來,走到床頭遞給她。
顧檬接過,雙手捧著杯壁,像小雞啄米般有一下沒一下小口喝著,乖巧又心虛。
“你意思是你去老宅這段時間,我們就不要見面了,是嗎?”
“見面還是可以見的。”顧檬戰(zhàn)略性喝水:“我就是不想你跑來跑去麻煩。”
“知道了。”
沈嘉禾又走回去繼續(xù)把衣柜她的冬裝拿出來,放在行李箱里。
...
傍晚時分。
顧聞蕭來了。
車身白金色,車頂寶藍色的邁巴赫停在老舊的小區(qū)門口,因為經常性保養(yǎng)清洗,整輛車看起來嶄新如故。
后備箱開著。
沈嘉禾將兩個行李箱放進去,放完后又跑上去抱了個粉色的、超大號收納箱下來,也放進去,然后蓋下后備箱門。
“那我走了。”顧檬朝他道。
料峭的寒風吹著小區(qū)的綠化樹,老了的樹葉不經吹,隨風飄下,在水泥地上無奈翻滾。
“到了和我發(fā)信息。”沈嘉禾略微彎腰,將她抱了個滿懷,短暫地為她遮擋風寒:“要好好吃飯,你從來都不是我的麻煩。”
你從來都不是我的麻煩。
顧檬鼻頭一酸,面色動容,在他懷里猛點頭:“我會的,我每天都和你報備,我不在,你也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嗯。”
顧檬一坐進后車坐,就立馬降下后排車窗,兩手扒拉著車窗:“進去吧,怪冷的。”
邁巴赫啟動引擎,緩緩驅使離開。
后車鏡上的那道筆挺如寒松的身影越來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見了,顧檬才坐正身體,車內開了暖燈,將她整個人襯的暖暖的。
顧聞蕭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你之前的病例有帶出來?”
顧檬無精打采,像是被妖精吸走所有的精氣神,蔫了吧唧地回答:“帶了。”
“今晚你先住湖鷺灣,明早我?guī)闳ト套鰝€詳細的檢查,看是惡性還是良性,結果出來后,再和你之前的主治醫(yī)生溝通一下,看怎么治療。”
“嗯,你和我一起住湖鷺灣嗎?”
“我和你一起。”
“你放嫂子一個人在家,會不會不好?”
“她去橫店拍戲了,下個月才回來。”顧聞蕭打了下方向盤,換了個道:“你確定要瞞著他嗎?”
“我不想拖累他,也不想他看見我丑陋的樣子。”
“有時候自以為為對方好,不一定真的是對對方好。”顧聞蕭聲音沉穩(wěn)道:“我們不能替愛人做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