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七日，曬谷場新砌的糧垛泛著稻香。舒穗握著竹掃帚清理秕谷，耳畔傳來手搖電話的吱呀聲。公社新裝的電話線沿著老槐樹枝椏蜿蜒，像條吐信的銀蛇。

“穗丫頭！“趙大勇的破鑼嗓子震落幾片枯葉，“省里來記者采訪秋收模范！“

攝影機的鎂光燈閃過時，舒穗正彎腰拾穗。她刻意放慢動作，讓鏡頭里的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村姑。省報女記者林小滿卻突然蹲下身，猩紅指甲戳向她的褲腳：“這補丁針腳挺特別啊？“

舒穗瞥見記者腕間的進口手表，表面泛著淡藍熒光。這種八十年代初罕見的夜光涂層，她只在傅彥君的檀木珠串里見過。

“自己縫的。“她將麥穗扔進竹簍，“女同志不該學學針線活么？“

“聽說舒同志能閉著眼走鷹嘴崖？“林小滿的鋼筆在采訪本上戳出小洞，“給我們表演個絕活？“

場院突然靜了。顧宸梟從糧倉陰影里走出來，軍靴碾碎半截草莖：“記者同志對軍事訓練感興趣？“

傅彥君的笑聲適時響起：“林記者是北廣高材生，專程來報道新農村建設。“他隨手翻開采訪本，“這速記符號倒是別致，看著像俄文草書？“

舒穗的瞳孔微微收縮。記者本上的彎曲符號，與俄語教材里的密碼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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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舒穗在油燈下拆解林小滿的鋼筆。筆帽內側的刮痕組成三個數字：7、12、45。這是前世她用的軍方解密代碼，對應《赤腳醫生手冊》的頁碼行數。

“七月十二日四十五分...“她摩挲著虎口薄繭，忽然聽見水庫方向傳來悶響。這種低頻聲波，只有定向爆破才能產生。

顧宸梟的吉普車引擎在村口轟鳴。舒穗抓起手電筒翻出窗臺，發現母親正在灶房燒東西——這次是父親去年從公社領回的獎狀。

“等等！“宋知遠抱著醫藥箱追上來，“顧參謀讓我...“

“西南方六百米，帶上止血帶。“舒穗甩開他沖進夜色。夜風裹著硝石味鉆入鼻腔，這種軍用炸藥的氣味，她在倉庫爆炸現場聞過。

水庫堤壩的裂縫像道猙獰的傷疤。舒建國正帶人用沙袋堵缺口，忽見女兒如靈貓般躥上腳手架：“回來！混凝土要塌了！“

舒穗的布鞋在鋼管間疾點。前世在太空艙失重訓練的記憶突然復蘇，讓她在傾斜的架子上如履平地。當探照燈掃過裂縫時，她瞳孔驟縮——鋼筋斷口處的螺旋紋，與周師傅的鎢鋼鋸完全吻合。

“下面有人！“顧宸梟的吼聲混著水聲傳來。

舒穗解下頭繩綁住手電筒，光束刺破黑暗的剎那，她看見兩個民兵被困在泄洪道。不斷崩落的混凝土塊中，有抹金屬冷光一閃而過。

“左移三步！“她朝下方厲喝，“抓住紅色輸水管！“

被困者本能服從指令的瞬間，舒穗已如鷂子般俯沖而下。顧宸梟的秒表滴答作響，表盤上的鷹隼似乎要振翅飛出——少女的救援路線竟完美避開所有危險點，仿佛提前預知了塌方軌跡。

“接住！“舒穗將人推向安全區，自己卻被氣浪掀向斷崖。千鈞一發之際，軍用繩索纏上她的腰肢，顧宸梟的體溫透過作戰服傳來：“閉眼！“

兩人墜入泄洪渠的剎那，舒穗瞥見崖頂有黑影晃動。那人的中山裝下擺被風掀起，露出半截檀木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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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醫療棚里飄著碘酒味。林小滿的相機鏡頭對準舒穗包扎的手腕：“英雄少女勇救群眾，這標題怎么樣？“

“不如叫'公社鐵娘子'。“傅彥君掀簾進來，手里捧著俄語教材，“舒同志需要靜養。“

舒穗盯著他袖口的混凝土粉末：“傅參謀對水利工程也有研究？“

“家父曾在三門峽工作。“他隨意翻開教材，“這頁講集體農莊的段落...“

“有錯別字。“舒穗突然指向某行，“'拖拉機'的俄文拼寫少了個顫音符號。“

傅彥君撫觸書頁的指尖頓了頓。顧宸梟端著藥碗進來時，正看見少女將錯就錯地念出整段課文，那些錯誤的單詞連起來，竟是串地理坐標。

“喝藥。“男人把搪瓷缸懟到她嘴邊，眼底閃過警告。舒穗順從地低頭，舌尖嘗到黃芩的苦味——這是治療槍傷的方子。

夜巡的銅鑼聲響起時，舒穗摸到枕下的字條。借著月光展開，上面是用香煙燙出的點陣圖：三點鐘方向，二百米，老墳場。

當她踩著露水抵達時，宋知遠正用軍工鏟挖著什么。月光照亮坑里的麻袋，赫然是周師傅失蹤的虎皮。

“這是證據！“知青的眼鏡片泛著冷光，“必須交給顧參謀...“

破空聲打斷了他的話。舒穗旋身踢飛射來的弩箭，箭桿釘入樹干時，她看清尾羽上綁著的金屬片——印著紅星農場的公章。

“追！“宋知遠剛要起身，卻被舒穗按進土坑。少女的體溫隔著粗布衫傳來，讓他想起軍校訓練時的偽裝課。

“對方用的是改良五六式。“她貼著地面聆聽，“彈匣容量三十發，現在還剩...二十八發。“

槍聲在墳塋間炸響。舒穗拽著宋知遠滾進溝渠，子彈掀起的泥土落進衣領。她突然奪過軍工鏟擲向黑暗，金屬碰撞聲里傳來悶哼。

“西南方槐樹！“她推了把呆滯的知青，“包抄！“

當兩人撲到樹下時，只找到個帶血的彈殼。宋知遠撿起彈殼的手在顫抖：“這是...現役部隊的...“

舒穗用布條裹住彈殼。月光下，彈底編碼泛起微光：1979-12。這個日期像把鑰匙，突然打開記憶的閘門——前世的今天，正是她重生前最后一次星際躍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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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曬谷場的廣播突然中斷。舒穗嚼著玉米餅，聽見父親在大隊部拍桌子：“水庫塌方是人為破壞！“

“舒村長慎言。“林小滿的皮鞋聲清脆如刀，“省里專家鑒定是工程質量問題。“

舒穗透過窗縫看見記者胸前的鋼筆。那支“英雄100“的筆夾角度，與她昨夜拆解過的完全一致。當傅彥君的身影掠過院墻時，她突然想起那本俄語教材的異常重量——書脊里恐怕藏著微型發報機。

“穗兒！“趙秀蘭的驚呼從灶房傳來，“面缸里有東西！“

舒穗握緊燒火棍挑開面粉，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沾著血漬的麻袋里，周師傅的斷指正死死攥著半張圖紙——鷹嘴崖的地質剖面圖，用俄文標注著“鈷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