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塔城距離三柳鄉很遠，約有三百多里。但石文等人乘船向東乃是順流而下，航速很快，未到中午，行程已經過半。

眾人早上著急出發，沒吃太多東西，都有些餓了。登船時，石文曾看到船尾甲板上有一口爐灶。于是他穿過船艙走向船尾，想要生火做飯。可走到爐灶前，卻看到上面正燒著一壺水。石文想了想，索性從包中搬出另一個爐灶，立在燒水的爐灶旁，生起了火。他使用的是以法力驅動的附魔爐，爐膛是全封閉的，下方還墊有磚石，不會引燃船板。那船夫只是瞥了一眼，沒說什么。

看到石文生火做飯，黑白姐妹立即過來幫忙，但其實并不需要她們做什么。石文沒打算花費時間去弄精致的飯菜，只是簡單地向鍋中加入水和米，又扔了些菜葉和臘肉進去，熬了一鍋濃稠的肉菜粥。附魔爐的火力很強，沒過多久，香氣就從鍋中溢了出來。石文看到粥煮熟了，便招呼牛運強和言樂樂過來吃飯，但卻沒有得到回應。他心中有些奇怪：樂樂倒也罷了，二牛竟然會對吃飯不積極？

石文拿出碗筷，吩咐黑白姐妹先給那船夫盛一碗，然后進入船艙向船頭走去。他想看看牛運強在忙什么，居然都顧不上吃飯了。可當他推開艙門，卻看到牛運強什么也沒做，只是站在船頭向遠處眺望。

“石頭，快來看！”言樂樂向石文勾了勾手，又伸直手臂指向船的前方。

石文走過去抬頭一看，只見左前方不遠處有一艘大船正在駛來。那大船又高又寬，相比之下，石文所乘的小船簡直就像是孩子的玩具。大船的甲板上有兩層船艙，與船舷渾然一體，如同一座牢固的堡壘。船舷上有四行排列整齊的圓形窗孔，向船尾延伸過去，一時數不清有多少個。幾根粗大的桅桿立在甲板上，張著巨型船帆，氣勢宏偉。船帆上繪著圖案，是一朵金色的花。

石文從沒想過世上居然會有這么大的船，剛才在競技塔碼頭所見到的最大的船，都不及這艘船的一半。震驚之余，他發現一個問題：現在河上沒有風，可那大船上的幾個船帆怎么看起來都像是鼓滿了風？

“太陽花，”言樂樂指著大船上的船帆，說道：“那是學院使船，應該是送云都總院的學生來參加‘大亂斗’的。”

“哦？”石文有些意外，說道：“紗紗和我說了，他們要在今天上午出發。可是，云都離這里很遠吧？他們怎么來得這么快？”

言樂樂說道：“學院使船的推進器，動力和海軍戰船差不多，比一般的客船要強上好幾倍。”

石文問道：“推進器是什么？”

“推動船只前進的魔具，就裝在船底下。”言樂樂答道：“咱們這條小船下面也有，但現在是順流而下，所以用不到。等從三柳鄉返回雙塔城的時候，就要用到它了。”

“可是……”石文仍有不解，問道：“那艘船不是在靠風力前進么？它的船帆都鼓著。”

“那是糊弄人的！你看，那些船帆都是側面朝向前方，就是為了減少吃風。而且角度不同，避免船只偏離航線。”言樂樂笑道：“使船都這樣，船帆會一直張開著，雖然在無風時會反而阻礙船只前行，但會讓船只看上去比較有氣勢。”

石文和言樂樂剛說了幾句話，學院使船已經到了近處，馬上就要和他們所乘的小船交錯而過。白狼河的這一段河道較窄，學院使船在河道中央，石文所乘的小船靠近南岸，二者之間只隔著一百多米。從近處看去，石文明顯感受到學院使船的壓迫感更強了。

“公子，小姐，站穩了，浪要來了！”船夫出聲提醒站在船頭的三人。為了防止側翻，他已落錨將小船停下，做好了迎浪的準備。

學院使船的航速很快，轉眼間，半個船身已經駛了過去。石文將雙手搭在眼眶處擋住陽光，向學院使船上張望。只見船舷附近站著兩個人，也向小船這邊張望著。那兩人身材纖瘦，披著長發，明顯都是女子。

石文瞇著雙眼，努力想要看清對方的相貌，卻驚愕地看到，其中一個女子突然踏上船舷，然后一個飛躍，向小船這邊跳了過來。

事發突然，小船上的眾人見到這一幕，全都吃了一驚：兩船之間相隔甚遠，普通人肯定是跳不過來的，一定會墜入河中。難道這女子修煉了斗氣？可看她身形緩慢，這一跳的力道并不大，并不足以支撐她落到小船上，必定還是會墜入河中。

但出人意料的是，女子沒有向河中墜落，而是如同展翅的鳥兒一般，在空中緩緩滑翔。

“石頭！”一聲嬌柔婉轉的呼喚，從半空中傳了過來。

“紗紗？”陽光刺眼，石文仍沒能看清對方的相貌，但卻聽出了那熟悉的聲音。

半空中的女子又向小船這邊滑翔了幾十米，石文終于看清了——果然是白綾！

石文先是吃了一驚，隨后臉上浮現笑意，無奈地輕輕搖頭。他立刻就猜到了白綾想要做什么，心中暗道：我的大小姐啊，你可真是膽大啊！

白綾能在空中如此滑翔，自然是因為她穿著御風紗，可以進行短距離的飛行。但御風紗只能飛行百米，百米之后想要繼續飛行，就只能是落地后重新躍起。白綾得了御風紗后，便琢磨如何才能在空中持續飛行。她嘗試過將攜帶的東西扔出去作為支撐點，還嘗試過用魔法制造出冰塊作為支撐點，但都失敗了。已經處于御風紗魔法效果影響下的物體，是不能作為支撐點的。

后來，在石文的幫助下，白綾終于找到了一種可以讓御風紗多飛行一段距離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在御風紗的魔法效果即將消失之時，石文從地面跳到空中，用他的身體作為支撐點，讓白綾重新躍起。這樣，御風紗的魔法效果就會再次發動，可以繼續飛行百米。如果白綾只是要維持原來的飛行高度，她重新躍起時并不需要很大的力道，所以跳到空中的石文并不會因反沖之力急墜下去。只要白綾在御風紗魔法效果發動后立刻抓住即將下墜的石文，石文就也能獲得御風紗的魔法效果，二人可以在空中一起飛行。

御風紗的這種使用方法，看似只能用來玩耍，但也并非全然無用。比如，可以利用這個方法來飛躍寬度超過百米的峽谷或河流。白綾先行躍起，利用御風紗在空中飛行。石文吟唱“力量強化”魔法，算好時機，向白綾跳過去。白綾利用石文的身體作為支撐點，重新發動御風紗的魔法效果，然后立刻抓住石文，就可以二人一起再向前飛行百米。利用這個方法所能飛躍的距離，取決于石文能夠跳多遠。

石文和白綾發現了這個方法后，就把村外的土坡當做懸崖，反復練習。在經歷了幾百次的失敗后，終于練出了默契。只需通過一次擊掌，白綾就能借力重啟御風紗的魔法效果，并拉住石文一起飛行，甚至可以反向飛回到土坡上。二人練熟之后，都認為此招式絕對是天下獨有，心中得意滿滿，還為其起了個好聽的名字：追風。

現在，兩船之間距離超過百米，白綾身披御風紗，從大船跳向小船，那自然就是想讓石文跳起來接應她，施展他們在草原上共創的“追風”特技。

石文的目光掃視河面，腦中迅速思考：兩船之間的距離，約有一百五十米。紗紗飛行百米之后，御風紗的魔法效果會從飛行轉變為緩落。從紗紗現在所處的高度來看，飛行效果消失后，她還能利用緩落效果向前飄出約三十米。這就是說，自己只需要跳出去二十米，就能接到紗紗。二十米的距離，五十星的“力量強化”就足夠了。

盤算已定，石文直接吟唱了魔法。這“力量強化”魔法，他已經修煉到了一百五十星。而且，百星以下的星軌，已經熟練到只需十分之一秒即可連接。

短短幾秒，石文便將五十星的“力量強化”吟唱完畢。然后，他側身從牛運強和言樂樂中間擠過去，站到了船頭的最前方。

白綾仍在空中緩緩前行，似乎是要經過小船的上方，就這樣一直飛到河岸上去。可就在白綾距離小船還有一段距離時，她的身形突然從向前飛行變為向下飄落。雖然她仍是在向小船的方向移動，但從下降的速度來看，肯定會在到達小船之前就落入水中。

“她、她要掉進河里了！”牛運強發出驚呼。

言樂樂掃視了一下石文的側臉，沒有說話。她原本也有些驚慌，但看到石文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去，驚慌已經全都轉為好奇：石頭這是要做什么？難道要跳下水去？

黑白姐妹安穩地站在船尾的爐灶旁，每人手中端著一碗剛盛好的粥，淡然地觀望著發生的一切，沒有絲毫要沖過去救人的意思。她們在草原上守護了石文四年，當然認得白綾，也知道御風紗的那個獨特用法。她們看見石文走到船頭最前方，就已經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半空中向下飄落的白綾，距離小船已經很近了，近到船上的人可以看清她的表情——她在笑，笑得很開心。她微微側著身，一只手臂舉在胸前，一只手臂拖在身后，宛如神使下凡，緩緩向河面飄落。

就在白綾距離河面僅剩不足兩米的時候，小船猛地一晃，石文突然跳了出去。他的身影在低空中劃出一道長弧，迅捷地撲向即將落入水中的白綾。

言樂樂和牛運強都吃了一驚，二人均想：這樣撲過去，豈不是會撞上對方，然后雙雙落水？

但接下來他們目睹了夢幻般的神奇一幕，讓他們徹底驚得呆住了。

只見石文向白綾撲去，卻沒有撲向白綾的正前方，而是撲到了白綾的旁邊。二人都是側著身，剛好面對面的交錯而過。起跳之時，石文已經計算好了力道，在他跳到白綾身后的瞬間，剛好力竭。石文猛地轉身，面朝前方的白綾，雙手向前伸去，右掌立起。白綾也是猛地轉身，面朝后方的石文，雙手向前伸去，卻是左掌立起。白綾用左掌擊打在石文的右掌上，隨后立刻用右手將石文的左手拉住。雙掌相擊之時，御風紗的魔法效果再次發動，白綾下墜之勢立刻停止，變為橫向滑翔。在擊掌的反沖之力下，石文和白綾的身體各自向外翻轉，最終朝向了同一側，成為并肩之勢。

二人就這樣手拉著手，在河水之上凌空虛踏，像是一對翩翩起舞的蝴蝶，向小船緩緩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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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石頭，你想沒想我！”白綾腳下剛剛站穩，立即轉過身去，將另一只手也握到石文的手上，用力來回晃動。

“想了，想了，哪敢不想。”石文笑著回應。

“紗紗姐！”言樂樂走過來打招呼。

“樂樂！”白綾放開石文，伸展雙臂將言樂樂摟住。

“你們認識？”石文有些驚訝。

石文幾乎每天都和白綾通信，但都是在自己的房間內，牛運強和言樂樂從來沒有見過通信水晶中的白綾。而現在白綾和言樂樂居然彼此認識，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在去魔法學院之前，她們就已經認識了。

“沒想到吧，我們早就認識啦！”白綾得意地說道：“小時候，樂樂跟著言爺爺來過云都幾次，都是住在我家的。后來，我去了天青城，就再也沒和樂樂見過面了。不過，我們一直都在互相寫信。去年夏天，東方爺爺告訴我說樂樂去了西林魔法學院，我就拜托樂樂照顧你。”

“照顧？”言樂樂調皮地眨眨眼，說道：“你不是讓我幫你看住……”

“啊……！”白綾突然叫嚷，打斷了言樂樂的話。她把雙手伸到言樂樂的腋下，去撓對方的癢癢肉。

白綾的確是有拜托言樂樂照顧石文，但同時，她也讓言樂樂幫她看住石文，不要讓石文和其他女孩走得太近。石文的身材相貌，雖不能說是美男子，但“英俊”二字卻是當得起的。白綾擔心自己和石文相距太遠，時間久了，石文會喜歡上別的女孩。但白綾沒有料到的是，石文在學院里被嘲笑為“廢物天才”，除了言樂樂和李梓清，根本沒有別的女孩愿意接近他。

言樂樂咯咯輕笑，沒有繼續揭白綾的底。她見白綾來撓自己，就也伸出手去撓白綾，兩個女孩嘻嘻哈哈地鬧在一起。

石文倒是沒有想太多，他與白綾分別半年后終于再次相見，只有說不出的開心。從白綾在學院使船上躍下的那一刻開始，石文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白綾的臉。白綾轉過身去和言樂樂嬉鬧，石文盯著她腦后的秀發，仍然舍不得收回目光。

“石頭，她、她就是紗紗？”牛運強走到石文身邊，顫著聲音問了一句。

石文這才想起船上還有個好兄弟，急忙伸手摟住牛運強的肩，說道：“紗紗，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二牛！”

“你好！”白綾輕輕推開言樂樂，走過來和牛運強打招呼。她和石文通信時，聽石文多次提起過牛運強。剛才她在半空中飄落時，就已經注意到了小船上這個身材高大的娃娃臉，心想多半就是牛運強。

“你、你、你好！”牛運強趕緊作出回應，說話有些結巴。他剛才聽到石文叫對方“紗紗”，已經猜到了這位美女的身份。白綾是公爵之女，石文并沒有瞞著。但牛運強說話結巴，倒不是敬畏白綾的身份，而是驚訝于她的美貌。

牛運強一直認為，孫雪老師是西沙鎮第一美女，就算把云國第一美女找來作比較，應該也就是差不多而已。言樂樂當然也是美女，但畢竟年齡還小，略顯稚嫩。十年之后，也許言樂樂能比孫雪老師更漂亮，但現在絕對是要遜色一些。

石文對牛運強說起過白綾的傾國之姿，并斷言孫雪老師遠不及白綾，但牛運強卻不信。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能有多好看？就算再如何天生麗質，還不是和言樂樂一樣稚氣未脫。牛運強對石文所說的話一向信服，但唯有這一件事，他死活不認同。

石文生性淡然，對很多事情都不太在乎，甚至連“要不要做皇帝”都懶得去想。但與白綾有關的事情，他卻絕不會讓步。只可惜通信水晶是球形的，所以影像會有些微變形，無法拿來作為論據。石文和牛運強爭論了半天，最終還是誰也沒能說服誰。最后，二人索性定下賭約：如果白綾真如石文所說的那般漂亮，牛運強就絕食一天。否則，石文就要請牛運強到云都最豪華的飯店里吃大餐。

牛運強曾經從住店客人的口中聽說過，云都最豪華的飯店叫作“百味千香”，那里菜肴的味道是云國最佳，但價格也是云國最貴——平常的一道菜就要幾十金幣，若是用到珍稀食材的，則要幾百金幣。

牛運強自己當然沒有錢去“百味千香”，他便和石文打了賭，準備借好兄弟的錢袋一飽口福。他倒不是存心敲石文竹杠，而是他堅信以石文的能耐，將來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幾千金幣，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在昨天，牛運強還在心中暗自盤算：二十一場連勝，石頭獲得的比賽獎金都快到兩萬金幣了。這樣看來，去云都吃大餐好像不用等到石頭功成名就了。

可是現在，牛運強看到美若天仙的白綾站在面前，頓時傻了眼。他認為不會有人比孫雪老師更漂亮，那是因為他覺得孫雪的美貌已經是人類能長成的極致。可是白綾……這還能算是人類么？牛運強就是做夢，也夢不到居然真的有人能長成畫中的模樣。

“唉……石頭說得對，我認輸。”牛運強是直性子，很干脆地服了輸。他歪著腦袋想了想，對石文說道：“今天我吃過早飯了，從明天開始，你隨便選一天，我不吃飯！”說完，他抱著腦袋蹲了下去，又抬頭瞄了白綾兩眼，困惑中透著幾分懊喪。

白綾不知所以，向石文投去詢問的目光，卻看到石文站在那里得意地呵呵傻笑。

言樂樂嘆了口氣，把石文和牛運強打賭的事情告訴了白綾。白綾聽了，笑得花枝亂顫。她彎下腰，盯著牛運強，問道：“你認輸了？”

“嗯……”牛運強抿著嘴、鼓著腮，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你想去‘百味千香’？”白綾笑道：“你若想去，隨時去就好了，就說掛賬在玄冰公府。你想吃什么就點什么，就算把所有整間店都包下來也可以。”

啊？牛運強呆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石文在他肩頭推了一下，說道：“還不快謝謝白大小姐！”

白綾眉頭微蹙，直起身對石文嗔道：“叫我紗紗！”

“好，好，紗紗！”石文笑道：“我剛熬了粥，咱們去吃飯，邊吃邊聊。”

“走啦，吃飯去！”言樂樂踹了還在迷糊的牛運強一腳。

四人走到船尾，石文先將黑白姐妹介紹給白綾認識，隨后眾人圍到爐灶旁，每人盛了一碗粥。

此時，船夫已經起了錨，正在扳動船舵調整小船的行進方向。石文叫他過去吃粥，他拿起腳邊盛有粥的碗舉了舉，又指了指船舵，陪了個笑臉謝絕了。

這船夫雖然只是一介平民，但他在白狼河上運貨載客幾十年，是見過世面的。他見白綾的相貌極美，衣飾華貴，又能施展在天上飛行的魔法；還注意到剛才那大船激起的波浪卷過來時，站在船尾的兩個年輕姑娘稍微沉了沉身，小船居然沒有被波浪掀起一絲一毫的顛簸。他便知道，自己今天接待的這幾名客人，雖然年紀不大，但來頭一定不小。他唯恐自己不小心會招惹事端，只想縮在船尾專心掌舵，哪里敢去和石文他們一同吃飯。

石文見那船夫不過來，也沒有堅持，畢竟自己等人也有私事要聊。他想了想，覺得說話還是不太方便，就招呼眾人進去船艙。

黑白姐妹沒有跟著，各端著一碗粥，坐回到船夫身旁，繼續擔任警衛的工作。

“黑姐白姐，你們的粥吃沒了，就進來盛啊！”牛運強把手中的碗塞給石文，然后將煮粥的大鍋端進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