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年，那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我躺在床上看著窗邊厚厚的積雪，今年的冬日好像比往年更冷一些。我好像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孫子他們都來了，圍在床邊。我看不真切，模糊間看到他們在抹淚。我知道，我要走了。

我讓慕書把陸以知留下的東西放在我的枕邊，我不喜歡聽他們哭哭啼啼，死不可怕，何況我是要去見他。

我緩緩閉上眼睛，好像看到十三歲時他將一朵花插在我的鬢間，那個白衣少年像夏日暖陽般對我笑著。

他一下抱住我，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允允，我來接你了。”

……

醒來時，午后的陽光自圖書館落地窗透進來，曬得人發昏。我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卻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手不再是那樣布滿皺紋的，我能清晰的看到眼前的一切……

我看到圖書館前面那些行道樹，依舊郁郁蔥蔥，像我入學第一年那樣。看到我的手機依舊是那個日期，不曾變更過。看到我筆記本上密密麻麻他的名字，筆跡清晰可見。我愣了許久，難道和他發生的那一切，只不過是場執念所化成的幻覺。我始終不敢相信如今的一切，我和他明明相伴到老的，我和他明明經歷過那樣多難忘的事情，我記得一切，他向我求婚，給我一場盛大的婚禮，我們有了孩子，他叫陸慕書。他養了一陽臺的花，每天都去澆水。還有一只狗，我會和他一起沿著江邊邊遛狗邊吹晚風……

可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度過的那幾十載的光景，便這樣消失了？竟沒有一絲痕跡留下。窗外的行道樹被風吹的搖曳，身邊的人還在埋頭苦學，我盯著筆記本上他的名字，心跳個不止。我難道只能在夢里才能和他短暫的相遇，短暫的相愛，短暫的生活，終還是逃不過分離的命數。到底如今是夢還是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十載是夢，我分不清。

我抓起書包逃離了這里，外面的風可真涼，我混亂中撞到一個人，只是輕輕的給他說了一聲抱歉，便落荒而逃了。我試著給溫一打了電話……

“一一，你在哪里啊？”

“我剛回到宿舍，怎么了，給我打電話？”聽到溫一熟悉的聲音，我手一顫。

“你……你沒跟韓柏兮在一起？”

“誰？韓什么？”溫一一時詫異，“你是不是學傻了呀，快回來，我買了水果，一起吃。”溫一扣了電話。

我看著陽光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長，我只覺得頭很沉。

那幾十載果然是夢，如果不是夢，我怎會還把回宿舍的路線記得這樣清晰。

溫一吃著木瓜，看我回來頭也沒抬。

“你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溫一，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和我喜歡的那個人結婚生子，直到終老。我知道那是夢，可是為什么那樣真切，好像我還能感覺到他牽我手的溫度。”我坐在床上，無精打采的看著溫一。

“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我搖搖頭。

我一點也不想醒來，那個世界是那樣美好。可終是一語成讖，我以前覺得那樣的日子，美好的不知真假。如今才知道，那真的是水月鏡花。

我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溫一給我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一邊。我只覺得眼睛干澀，想哭卻哭不出來。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啊。明明自己從未擁有過，為何還要這樣難過。我一遍遍勸自己，夢醒了，便好好面對現在的一切。可是，我做不到。

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般，我拿出枕頭下那本日記，上面記錄著我和陸以知的一切。執念太深便易傷，他亂我心神，侵擾我夢，我所以為的終成眷屬也不過是一場荒唐可笑的大夢。

我和上天打的賭還是輸了。此后的日子，我渾渾噩噩，溫一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好像也無濟于事。

直到溫一去經濟學院送了一趟資料……

“允書，剛才朱老板讓我去經濟學院送經濟史的資料。然后我遇到了一個好帥的人！”

我看著雙眼冒光的溫一，敷衍的點點頭，她可不是第一次遇到帥的人。

“我要了微信，這周我約他一起吃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搖搖頭：“我才不去當電燈泡。”

“他說他也帶一個舍友，這樣就不尷尬了。而且，萬一你和他那個舍友看對眼了，豈不是兩全其美。”她和我靠在一起，挑挑眉笑道。

等等，一切好像熟悉似往常，我突然心頭一緊。

“你要微信的人，他叫什么？”我看著溫一，心不禁懸起來，那份渴望，那份緊張，是我從未經歷過的。那場夢里的一切日日折磨著我，此刻卻像極了那場夢的開始。

“韓柏兮啊……不過你前幾天問我跟不跟韓什么在一起，這個名字我還挺耳熟……難道是緣分？”溫一絮絮說著，我卻再也聽不下去。聽到韓柏兮名字的時候，我心中一沉，上天好像給我開了一個玩笑。是不是上天知道我愛了陸以知十年太久了，所以才會讓我再經歷一次美好。

我只覺得周圍皆靜謐下來，世事萬千，有如愉心所成，有如感懷無奈，情之一字，穿腸蝕骨。那個人與我而言，是我內心最不可觸碰的瘡痍，是我終其一生也不愿告知別人的秘密。此刻，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要遇見他了，那個肩上永遠有清風明月的陸以知。

“允書你怎么了？”溫一看著我。

“沒事……沒事，我陪你去。”我攥緊她的手，好像把她嚇了一跳。

“你怎么哭了？”溫一給我紙巾。

“眼睛進沙子了。”我接過紙巾胡亂擦著。

赴約那天，天飄起了小雨。

“一會兒你跟韓柏兮打一把傘去電影院就好，不用管我們。”我早上對溫一說。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這么做的，允書你和我真是心有靈犀。”溫一攬著我的肩膀。

“你們好好聊，有結婚的可能。”我想起夢里他們后來幸福的日子，不禁淺笑。

“喂，還面都沒見到，你就說這個。”

“打賭，如果你們能結婚，就請我吃很多次飯，每次都要去最頂級的餐廳去。”

“行行行，我答應你。”溫一無奈的應下來。

我心中曾默念過很多次不要緊張，可真到餐廳時，我卻不敢進去了。我害怕進去后看到的那個人不是他，我害怕從此就這樣和他錯過。

我抬頭看看夢里和他久別后重逢的那個餐廳，是緣起的地方。此刻又重新來到這里，我卻連推開門的勇氣都沒有。雨珠細密，掛滿那扇大大的落地窗，恍若隔絕了外界一般，讓人恍惚迷離。

溫一拉著我走到他們面前的時候，我看著那個背影，依舊是夢里初見他時的感覺，一切熟悉似往常，可一切又與往常不一樣。我知道，我們那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又要重新講述一遍了。

我看著他緩緩回眸，看向我。依舊是白色的衣服，袖口被干凈利落的卷起。他眉眼彎彎，眼中似是含了萬千柔情蜜意，陸以知輕輕開口，對我道：

“好久不見，謝允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