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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荒徑偶遇(2)

它已經很近了,但是還看不見。這時,除了馬蹄的嘚嘚聲外,我還聽到樹籬下有急促的跑動聲,緊貼著榛樹枝下,一條大狗悄悄地溜了過來。那黑白相間的毛色使它在樹叢的襯托下變得特別醒目。這正是貝茜故事中的蓋特拉希的一個化身——一只長著長長的鬃毛、大大的腦袋,像獅子一樣的動物。然而,它卻出乎我的意料,根本沒有停下來,用它那似狗非狗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的臉,而是從我身旁安安靜靜地走了過去。接著,馬兒出現了,這是匹高頭大馬,上面還騎著一個人。這個人,一下子就把魔法給破除了,因為他確確實實是人類的一員。蓋特拉希的背上從來沒有騎過人,它總是獨來獨往的。而且在我看來,雖然妖怪可以附在不會講話的動物身上,但還不至于敢在普普通通的一個人的身體內藏身。他不是蓋特拉希,只不過是個想抄近路去米爾科特的行人。他過去了,我繼續趕路。可是我只走了幾步,就突然回過頭來。因為一陣慌亂聲把我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了:一個滑了腳的聲響,一聲驚叫:“見鬼,怎么搞的?”接著是摔倒在地的撲通聲。只見人和馬都摔倒在地上,他們被路面上覆蓋著的薄冰給滑倒了。那只狗急忙蹦跳著跑了回來,一見主人陷入了困境,聽到馬兒在呻吟,便狂吠起來,暮色蒼茫的群山發出了狗吠的陣陣回聲。狗的吠聲深沉有力,和它那高大的軀體十分相稱。它繞著倒在地上的主人和馬嗅了一陣,然后就朝我跑了過來。它只能這么做——近旁沒有別的可以求助的對象。我依從了它,急忙朝那位行人走了過去。這時,他正竭力地想從馬身上掙脫出來。看他用了那么大的勁,我估計他傷得不會多么厲害,不過我還是問了他:

“你受傷了嗎,先生?”

本來我猜想他正在咒罵著什么,但我不能肯定。其實他是在說客套話,以致他沒能馬上給我回答。

“我能幫點什么忙嗎?”我又問道。

“你就在一邊站著吧。”他一面回答,一面爬起身來,先是跪著,然后站直了身子。我照他說的做了。

隨后,馬兒開始喘息、跺腳,馬蹄嘚嘚作響,還夾雜著狗的吠叫聲,這有效地讓我退避到幾碼之外。不過,在沒有看到事情的結果以前,他是趕我不走的。結果還算幸運,馬重新站了起來。“走開,派洛特!”一聲叱喝,那狗也不吱聲了。這時,趕路人彎下腰來,摸摸自己的腿腳,似乎是在試探一下,看看它們是否安然無恙。顯然什么有地方起了傷疼,因為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剛才坐過的臺階跟前,坐了下去。

我想我肯定是一心想給他幫點忙,或者至少是想表示一下我的好意,因為這時我又走到他的跟前。

“要是你受了傷,需要人幫忙的話,先生,我可以到桑菲爾德府或者干草村去叫個人來。”

“謝謝你,我能行。我骨頭沒斷,——只是扭傷了筋。”說著,他又站起來試了試他的腳,但他卻痛得不由自主地“哎喲”起來。

天色還沒有完全變暗,月光正漸漸變得明亮起來,我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裹著一件皮領鋼扣的騎馬披風,至于他的模樣,細節雖然不能看清楚,但我能看出他的基本特征:他中等身材,胸膛寬闊,臉色黑黑的,容貌嚴峻,面帶愁容。這會兒他的眼神和緊蹙的雙眉顯示出他正在惱火和受挫的神情。他已不太年輕,但還未進入中年,大約有三十五歲光景。我對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有點兒羞怯。如果他是位漂亮英俊的年輕紳士,我就不敢像現在這樣站在這里,違拗他的意愿,主動向他發問,而且不等他提出,便自請幫忙了。我長這么大,幾乎從未見過一個漂亮的青年人,生平也從來沒有跟那樣的人說過話。雖然在理論上我對漂亮、文雅、殷勤和魅力十分看重,但是一旦這些品質在我遇到的男性身上得到了具體而現實的展現,我便會出自本能地懂得,它們跟我身上的一切都沒有絲毫的,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共同之處。我會躲開它們,就像人們會躲開火、閃電或者任何其他光彩奪目卻與自己不相投的東西那樣。

要是在我問話時,這個陌生人哪怕對我微笑一下或者態度和氣,要是他對我主動提出幫助的建議笑呵呵地加以謝絕,那我肯定會繼續走我的路,不會覺得自己有什么義務要再對他加以詢問了。可是,這位過路人的發怒和粗暴無禮,反倒使我感到無拘無束。我不顧他揮手叫我走開的表示,依然站著不動,而且向他斷然宣稱道:

“天這么晚了,先生,在沒有看到你的確能騎上馬之前,我是絕不會讓你獨自一人留在這條荒僻的小路上的。”

我說這話時,他朝我看了看,在此之前,他的眼睛幾乎沒有朝我這個方向看過。

“要是你家就在這附近的話,”他說,“我倒覺得你自己真該回家了。你從哪兒來?”

“就從山坡下面來。只要有月亮,在外面待晚了,我也一點兒不怕。要是你愿意,我很高興為你到干草村跑一趟。說實在的,我正要上那兒去寄封信。”

“你就住在這山坡下面——你是說就住在那座有雉堞的房子里?”他指指桑菲爾德府。月亮正在它上面灑上一片銀光,使它在樹林中變得十分明顯和蒼白,在西邊天空的襯托下,樹林這時已經成了黑魆魆的一片。

“是的,先生。”

“那是誰的房子?”

“羅切斯特先生的。”

“你認識羅切斯特先生嗎?”

“不認識,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這么說,他不住在這兒?”

“是的。”

“你能告訴我他在哪兒嗎?”

“我不能。”

“當然,你不是那家人家的女仆,你是……”他住了口,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的穿著,跟往常一樣,我穿得很樸素:一件黑色的美利奴一種原產西班牙的細羊毛。呢斗篷,一頂黑色的海貍皮帽,還不及一位太太的使女穿戴的一半那么講究。他似乎難以斷定我是什么人——我幫了他一下。

“我是家庭教師。”

“哦,家庭教師!”他重復了一遍,“見鬼,我竟給忘了!家庭教師!”一邊說著,他又一邊仔細地打量起我的衣著。過了一會兒,他從臺階上站了起來,剛試著動了一下,他的臉上就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不能派你去找人幫忙,”他說,“不過你要是愿意,你自己倒可以幫我一下。”

“好的,先生。”

“你有沒有一把傘可以讓我當手杖用?”

“沒有。”

“那就試著抓住馬籠頭,把馬牽到我這兒來吧。你不害怕吧?”

說實在的,要是只有我一個人,我是不敢去碰一匹馬的,可是既然人家要我這樣做,我也就愿意遵從了。我把皮手筒放在臺階上,走到那匹高頭大馬跟前。我試圖抓住馬籠頭,可是那匹馬性子很烈,不讓我挨近它的頭。我幾次三番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而且我對它那不斷地跺在地上的前蹄也怕得要命。過路人等著看了一會兒,最后大笑起來。

“我看,”他說,“山是永遠都不能被帶到穆罕默德跟前來了,所以你只能幫穆罕默德到山跟前去傳說伊斯蘭教中真主的使者穆罕默德為顯示奇跡,命令薩法山移到他跟前來,山沒有移動,他說這是因為真主仁慈,不讓山來壓死大眾,因此他要自己到山跟前去。。我只好請你到這兒來了。”

我走了過去。“對不起,”他接著說,“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借助你了。”他把一只沉重的手按在我肩上,扶住我,就這樣,他靠著我的支撐,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匹馬跟前。他一抓住籠頭,立即就制服了馬,接著便跳上馬鞍。他在做這一系列動作時,難看地扭曲著臉,因為這弄痛了他扭傷的腳筋。

“現在,”他松開緊緊咬住的下唇,說,“請把我的馬鞭遞給我,它就在那邊的樹籬下面。”

我找了一下,找到了。

“謝謝你。現在快去干草村寄信吧,盡可能早點兒回來。”

他用帶馬刺的靴跟一碰,那馬先是一驚,用后腳站起,接著便急馳而去,那狗也緊跟著跑去。人、馬、狗一下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像荒野里的石楠,

被一陣狂風卷去。

我拾起皮手筒,繼續趕路。對我來說,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并且過去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確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它既不浪漫,也沒有多大的趣味,但它還是使我的單調的生活有了一個小時的變化。有人需要而且請我幫忙,我便幫了他的忙。我很高興總算做了件事,事情雖微不足道,而且一下子就結束了,但這畢竟是一件我主動去做的事,而我對完全被動的生活已經深感厭倦。那張新面孔,就像一幅剛陳列在我的記憶畫廊里的新畫,而且它和所有原來掛在那里的別的畫都有所不同。首先,因為它是男的。其次,因為它是黝黑的、強壯的、嚴峻的。當我走進干草村,把信投入郵局時,這幅畫仿佛還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一路下山,急著快步往回趕路時,依然看見它。走到石頭臺階梯跟前時,我停了一會兒,向四下里望了望,又側耳細聽,心想小路上也許會再次響起馬蹄聲,再次出現一個身披斗篷的騎馬人,還有一條活像蓋特拉奇的紐芬蘭狗。可我眼前看到的,只有樹籬和一棵被截去樹梢的柳樹,直挺挺地迎著月光悄然地站在那兒;我耳邊聽到的,只有隱隱約約的微風聲,從一英里外的桑菲爾德周圍的樹林間拂過。我低頭朝發出風聲的地方望去,目光掠過宅子的正面,注意到有一扇窗戶里亮起了燈光,它提醒我時間已經不早了,于是我急忙繼續趕路。

我真不大情愿再走進桑菲爾德府。因為跨過它的門檻,就意味著又回到了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穿過空寂的大廳,爬上暗沉沉的樓梯,走進我那冷清孤寂的小房間,然后去見心境寧靜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去跟她,而且只跟她一個人,一起度過這漫漫冬夜。這樣一來,我散步時激起的那一丁點兒興奮勁兒全被消滅了,我重又套上單調枯燥和刻板僵滯的無形的枷鎖,任它束縛住我的心神和才華。

對這種生活帶來的安逸舒適等好處,我已經越來越不喜歡了。如果我曾在極不安定的風浪顛簸中為了求生而奮力拼搏過,如果我曾因飽嘗艱辛苦難而獲得過深刻的教訓,那么,我就會極其渴望眼下的這種讓我牢騷滿腹且平靜安穩的生活!這時候,這種生活對我將多么有好處啊。是的,這就像一個一動不動地在“超級安樂椅”出自英國詩人蒲柏(1688—1744)的長詩《愚人記》中的詩句:“苦惱不堪地躺在一張超級安樂椅上。”里坐膩了的人需要去作一次長時間的散步一樣,這對他來說準會大有好處的。在我這種情況下想要活動活動,就像他那種情況下想要活動一樣,是很自然的事。

我在大門前走來走去,在草坪上徘徊不前,又在過道上來回地踱著步。玻璃門上的護板已經拉上了,我看不到房子里面。我的眼睛和心靈似乎都被某種力量吸引著,竭力想要離開這座陰暗的房子,離開那些不見天日的牢房(我認為是這樣)的陰暗洞穴,飛向那展現在我面前的天空——那不帶一絲云彩的藍色海洋。月亮正踏著莊重的步履登上天庭,她從山頂后面很遠的地方現身,翹首仰望著天空,把那些山頂遠遠地拋在下面,一心想要攀登上那像午夜般漆黑而深遠莫測的天頂。她的后面尾隨著閃爍的群星。望著它們,我不由得心神發顫,熱血沸騰。可是,一些小事往往就可以把我們召回大地,大廳里響起了鐘聲,這就足夠了。我撇下了月亮和星星,掉過頭來,推開一扇邊門,走了進去。

大廳里并不黑,唯一的那盞高高掛起的青銅吊燈還沒有點亮。一片溫暖的火光照耀著大廳和橡木樓梯的下面幾級。這紅紅的火光是從大餐廳里照過來的,餐廳的兩扇門敞開著,可以看到壁爐里的熊熊爐火照射在爐邊的大理石爐板和黃銅爐具上,把紫色的帷幔和擦得锃亮的家具照得光輝悅目。它還照出了壁爐架附近的一群人,可是,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都有哪些人,沒來得及分辨出那混雜在一起的歡聲笑語(我聽出其中好像有阿黛爾的聲音),門就關上了。

我趕緊走到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房間。里面也生了火,可是沒點蠟燭。費爾法克斯太太也不在,只見一條黑白相間的長毛大狗孤零零地蹲在爐前的地毯上,一本正經地盯著爐火,樣子就像小徑上碰到過的蓋特拉希。它和那條蓋特拉希狗那么相像,我不由得上前叫了一聲“派洛特”,它馬上就站起來,走到我跟前,在我身上嗅來嗅去。我摸摸它,它就搖起了大尾巴。不過單獨和它在一起,實在有點讓人害怕,而且我弄不清它是從哪兒來的。我打了打鈴,想要一支蠟燭,另外也想打聽一下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歷。莉亞進來了。

“這是哪兒來的狗?”

“它是跟主人來的。”

“跟誰?”

“跟主人——羅切斯特先生,他剛剛到。”

“真的!那費爾法克斯太太和他在一起?”

“是的,還有阿黛爾小姐,他們都在餐廳里。約翰去請外科醫生了,因為主人出了點意外,他的馬摔倒了,他扭傷了腳脖子。”

“馬是在干草村小路上摔倒的嗎?”

“是的,在下坡的時候,它踩在冰上滑倒了。”

“哦!給我拿支蠟燭來好嗎,莉亞?”

莉亞拿來了蠟燭。她進來時,后面跟著費爾法克斯太太。費爾法克斯太太又把這消息重說了一遍,還補充說外科醫生卡特先生已經來了,現在正在給羅切斯特先生治傷。她說完就忙著去吩咐準備茶點了,我也上樓去脫下外出的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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