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荒徑偶遇(1)
書名: 簡·愛 呼嘯山莊 阿格尼絲·格雷作者名: 夏洛蒂·勃朗特本章字數: 3744字更新時間: 2014-02-14 16:23:49
初到桑菲爾德府時,我的一切都顯得平和順利,這似乎預示著我的未來會一帆風順。在進一步熟悉了這里的環境和人物以后,這種期望看來并沒有落空。費爾法克斯太太果然像她的外表那樣,是位性情平和、心地善良的女人,受過足夠的教育,有著常人的智慧。我的學生是個活潑的孩子,但因一向嬌生慣養,所以有時難免有些任性。可是,由于她完全由我來照管,沒有別人來亂加干涉以阻礙我對她的教育計劃,因而她很快就忘掉了她那些小小的胡鬧,變得聽話好學了。她既沒有非凡的天賦,也沒有鮮明的個性;在感情和愛好方面,沒有超出一般兒童的地方,但也沒有比不上他們的任何缺陷和惡習。她已有了一定的進步,對我懷有一種雖說也許并不算很深,但也可以說得上熱烈的愛。而且她那單純的個性、快活的嘮叨和一心想討人歡喜的努力,反過來也多少激起了我對她的依戀之情,這些完全能使我們兩人相處得非常融洽。
順便說一下原文為法語。,有些人準會認為我上面的這番話顯得過于冷漠,他們堅守兒童必有天使般的天性的神圣信條,認為負責教育兒童的人應該對兒童們懷有像崇拜偶像那樣的獻身精神。可是,我寫這些并不是為了迎合為人父母者的自私心理,也不是為了附和那些言不由衷之詞,更不是為了支持那些騙人的空話,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我由衷地關心阿黛爾的快樂和進步,內心里悄悄地喜愛著她那小小的自我,這正像我出于種種原因而樂于和費爾法克斯太太相處一樣,比如,我感激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好心,了解她對我的默默尊重,以及她心地善良、性格溫和,等等。
要是誰想責怪我,他盡管去責怪好了。不過我還是要說下面這些話。當我獨自一人在庭園里散步的時候;當我走到大門口,朝門外的大路遠望的時候,當我趁阿黛爾和保姆玩耍,費爾法克斯太太在貯藏室里做果凍時候;當我我爬上三道樓梯,推開閣樓的活門,來到鉛皮屋頂上,極目眺望僻靜的田野和山岡,眺望著朦朧的天際的時候;我總是十分渴望我能超越目力的極限,看到繁華的世界,看到那些我曾聽說過卻從沒有見過的充滿生機的城鎮和地區。每當這些時候,我總是盼望自己能有比現在更多的人生閱歷,能結交到比這里更多的人們,能結識更多不同性格的人。我珍視費爾法克斯太太和阿黛爾身上的優點,但我相信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或事,具有另外的更加鮮明生動的優點,我希望能親眼見到那些我相信它們存在的東西。
誰會責怪我呢?毫無疑問,一定會有很多人說我不知足。可是我沒有辦法,因為我生性就不安分,有時候這使我非常苦惱。每當我苦惱時,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獨自一人在三樓的走廊里來回踱步,安然地待在這里的冷清和孤寂之中,任憑自己的心神馳騁在它所能看到的幻象世界里——不用說,這些幻象是既豐富又燦爛的;這時我可以聽任自己的心因這種歡快的活動而起伏,因騷動不安而激昂不已,因充滿活力而喜不自禁。而最最美好的還是,可以聽任我的心靈的耳朵去傾聽一個永遠不會終結的故事——一個由我的想象創造出來并能接連不斷地講下去的故事,我渴望以自己的實際生活中并未經歷過的事件、生活、激情和感受,來豐富這個故事,使它變得更加生動有趣。
憑什么說人應該滿足于平靜的生活?講這些話沒有一點意義。他們必須有所行動,即使找不到行動的機會,他們也會設法去創造機會。千百萬人命中注定要處在比我更加死氣沉沉的困境中,而千百萬人也在默默地反抗著這種命運。誰也不知道,在這大千世界中,蕓蕓眾生,除了政治反叛以外,還醞釀著多少其他的反叛。女人通常被認定應該是非常安靜的,但是女人也有著和男人一樣的感情。她們跟她們的兄弟一樣,也需要有施展自己才干的用武之地。她們對過于嚴厲的束縛,對過于絕對的停滯不前、一成不變,也會和男人們的反應一樣,也會感到十分痛苦。如果她們那些享有較多特權的同類,說什么她們應該只限于做做布丁、織織襪子、彈彈鋼琴、繡繡錢包,那他們的見識未免太狹隘了。要是她們想要超出習俗認可的范圍,去做更多的事情,去學更多的東西,卻因此遭到他們的譴責和嘲笑,那他們也未免太沒有頭腦了。
就在我獨自一個人這樣待著時,不止一次聽到過格雷斯·普爾的笑聲。同樣的大笑,同樣低沉而緩慢的“哈!哈”聲。一開始,我第一次聽到這種笑聲時,曾感到毛骨悚然。此外,我還聽到她那怪里怪氣的嘟囔聲,那聲音比她的笑聲還要怪。有些日子,她會很安靜,但是還有一些日子,我簡直無法形容她發出來的聲音。有時候,我看到她從自己的房間里出來,手里端著個臉盆,或者是盤子、托盤之類,到樓下的廚房里去,隨即又很快回來,往往——啊,富于想象的讀者,請恕我實話實說!——帶回來一壺黑啤酒。她那外貌,通常總能抵消她那令人感到好奇的古怪聲音。她面目嚴峻,神態沉著,絲毫沒有能引起別人興趣的地方。我曾幾次試圖跟她攀談,可她似乎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往往只回答一兩個字,結果我的努力就以失敗而告終了。
這家人家的另外一些成員,也就是約翰夫婦、女仆莉亞和法國保姆索菲婭,都是些正派人,但是他們并沒有什么突出之處。我通常和索菲婭用法語交談,有時問她一些關于她祖國的問題,可她不是個善于描繪或敘述的人,回答得往往既乏味又含糊,就像是有意要阻止而不是鼓勵別人問下去似的。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都依次過去了。一月的一個下午,費爾法克斯太太因阿黛爾著了涼來替她請一天假,而阿黛爾自己也在一邊急切地附和著,這使我想起在自己小的時候,這種偶爾的假日對我來說是多么珍貴,于是我準了假。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給予通融是對的。
這天雖然很冷,天氣卻很好,也沒有風。整整一個上午,我都端坐在書房里,坐得累極了。正好費爾法克斯寫了封信要寄出,于是我戴上帽子,披上斗篷,自告奮勇地去干草村送信。走兩英里的路,對我來說,將是冬日午后一次愉快的散步。阿黛爾在費爾法克斯太太客廳壁爐旁的小椅子上坐著,樣子舒舒服服地,看她這個樣子,我就把她那最好的蠟娃娃給了她,讓她玩(平時我是用錫紙把它包著放在抽屜里的),還給了她一本故事書,以便換換口味。在她說了“早點兒回來,我的好朋友,我親愛的簡妮特小姐”原文為法語。簡妮特是簡的昵稱。后,我吻了吻她作為回答,隨后便出發了。
路面堅硬,空氣凝滯,我的旅途是寂寞的。起初,我走得很快,使身上暖和起來,然后我放慢了腳步,享受和品味著此時此景給我帶來的歡樂。我從鐘樓下面經過時,教堂的鐘聲正好敲響三點鐘。此時此刻的魅力,就在于天色將近黃昏,徐徐沉落太陽漸漸變得霞光暗淡。這時,我離桑菲爾德府已經有一英里遠,正走在一條小徑上。這條小徑,夏天以野薔薇出名,秋天是堅果和黑莓。即使現在,小徑兩邊也還長有一些珊瑚色珠寶般的野薔薇果實和山楂果。不過,這里的冬天最迷人的地方,還在于它無比清靜和樹葉落盡后的安寧氛圍。如果拂過一陣微風,這里也不會發出一絲聲響,因為這里沒有一株冬青,沒有一棵常綠樹來沙沙作響,光禿禿的荊棘和榛樹叢都靜悄悄的,就像鋪在小徑中間的那些磨光了的白石子一樣。舉目望去,路的兩旁是一片田野,此時那里已沒有牛羊吃草。偶爾在樹籬間飛出幾只褐色的小鳥,它們看上去就像幾片忘了落下的枯葉。
這條小徑順著山坡往上一直通到干草村。走到中途,我在由路邊通到田野去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我裹緊了斗篷,把雙手藏進了皮手筒,并沒有覺得冷,雖然天寒地凍得徹骨。這一點可以從覆蓋在路面上的那層薄冰看出來,這是現在已結了冰的小溪,前幾天突然解凍時溪水漫到路面上造成的。從我坐著的地方,我可以俯瞰整個桑菲爾德。那座有雉堞的灰色府第,是我腳下的山谷中的主要景物。它的西邊是一片宅邊林子和黑壓壓的鴉群棲息地。我在這里一直逗留到太陽沉入西邊的樹叢,從樹叢背后閃著燦燦的紅色霞光。然后我轉臉向東方望去。
在我上方的山頂上,掛著初升的月亮,雖然此時她還只是云朵那樣慘淡,但隨時隨刻她都在變得更加明亮。她俯照著干草村,村子掩映在樹叢間,從疏疏落落的為數不多的幾只煙囪里,冒出縷縷青煙。離那里還有一英里路,不過在這萬籟俱寂中,我還是能清楚地聽到那里傳來的忙忙碌碌的生活之聲。我的耳邊還傳來了水流的聲音。我說不出這聲音到底來自哪個溪谷,發自哪個深潭,不過在干草村那邊有很多小山,無疑會有許多溪流正在穿過它們的隘口。黃昏的寂靜,同樣也泄露出了最近處的溪水淙淙聲和最遠處的颯颯風聲。
突然間,一陣清晰的嘈雜聲從遠處傳來,打破了這優美動聽的淙淙聲和颯颯聲。那是一種沉重的喀答喀答的踐踏聲,一種刺耳的嘚嘚聲,它淹沒了輕柔的聲波蕩漾,猶如在一幅圖畫中,用濃墨重彩在前景畫上大塊的巉巖,或者是粗大的橡樹干,結果壓倒了縹緲的遠景中那融為一體的青翠的山巒、明朗的天際和斑斕的云彩。
這嘈雜的聲音是從小徑那邊發出的。有匹馬正朝這邊過來,雖然現在小徑的曲曲彎彎還遮著它,可是它正在漸漸走近。我剛想離開臺階開走,可由于小徑過窄,我只好坐著不動等它過去。那時候我還很年輕,腦子里裝滿各種各樣的關于光明和黑暗的幻想,而且童話故事和其他一些奇談怪論的東西,都還留存在我的記憶里。每當它們在腦海中浮現時,正在成熟的青春又給它們增添了童年時代無法賦予的活力和生機。當那匹馬越走越近,我凝神等待著它從暮色中出現時,我想起了貝茜講過的故事中,有一個講的是英格蘭北部有一個精靈,叫“蓋特拉希”,它經常變成馬、騾子或者大狗的樣子,出沒在荒野的小徑上,有時會突然出現在趕夜路的人面前,就像這匹馬此刻就要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