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午后,猛烈的太陽曬得宮頂騰起一陣朦朧,風吹過來都帶著悶熱的氣息。
尹珍旭終于可以走出暗室,回到東宮值勤,這也是她難得可以從暗室地宮出來的機會,這回太子并沒有阻攔三皇子以拜訪東宮的理由來到這里。
康庭燁眼看這張蠟黃色的小臉,總不由自主想起那張清麗脫俗的臉容,太子殿下明知常青是女子,仍要以這種方式放在身邊,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可看出太子殿下把常青看得多么重要。
「看到妳安然無恙,我才放心。」康庭燁感嘆地說。
尹珍旭站起來,在康庭燁面前躬身,行了個大禮,真誠地說︰「這次的事多得端王爺幫忙,常青在此謝過,不知此事會不會令端王爺為難呢?」
康庭燁輕笑,面上不在乎地說︰「我們是朋友當然要互相幫助,而且我已出宮,后宮再鬧騰也不關我的事。」
「能交上你這個朋友,是常青的福氣。」尹珍旭微笑響應。
康庭燁眸色微暗,很快的收起了情緒,對!他們只能是朋友,永遠也是。
康庭煊強橫地插進兩人之間,「好了,都道過謝了,沒什么事三皇兄就先回吧,常青還要休息。」他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最看不得他們和樂融融的相處,好像自己是外人一樣。
「劉秀,送客。」
確認了常青真的沒什么不妥,康庭燁多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臨行前,低聲向康庭煊說︰「以后行事小心些,莫再讓她卷進這些事中。」
康庭煊眼神驀地冷下來,「三皇兄放心,這事我會好好記下的。」誰敢再來惹他,即是往刀尖上撞,他不介意讓那些得罪他的人頭破血流。
劉秀幫忙送客后,便聽令關起東宮宮門,不許外人來打擾。
康庭燁回頭看了一眼東宮宮門,心內小小的嘆了口氣,知道誰也不能從太子手中搶走常青。
九月初六,空氣中帶著點點濕意,從早上開始天空一直陰陰沉沉的,預示會有大風雨一樣。
今年太子的生辰宴,一反以往的作風,沒有多場的歌舞戲劇表演助興,沒有各級官員爭相獻禮,只有簡單的晚宴,這是應了太子殿下的要求,一切從簡。雖然說是簡單,也是十分豐富的一頓晚宴,山珍海錯自是少不得,更有上貢的水果、美酒,都是宮外品嘗不到的美味。
一道道美食上桌,接受表面和睦的兄弟姐妹道賀,康庭煊臉上的笑容都快僵掉,好不容易終于給熬到散席的時間。
回到殿中,稍作整理,他便遣退宮人,在內室穿窗而出,走到熟識的石林之中,空氣中帶著悶熱與濕意,月亮也被烏云遮蓋,花園里一片黑沉沉的,康庭煊卻沒有受影響,他現在的心情是有一點雀躍與緊張。
打開暗門機關,進到地宮之中,柔柔的珠光照亮了一室,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穿著一襲雪白的衣裙,正在桌邊專心地看書,一派恬靜適然,包圍在一片柔光之中,更顯得她美麗動人。
像感受到了什么,女子忽然抬起頭,對上在階梯上呆站著的身影。
「殿下,生辰快樂。」尹珍旭掦起笑,擱下手中的書,自然地起身相迎,因為生日宴會的關系,她不用去上課,像去年一樣,讓惠絹回去歇息,她獨自一人在這里等候堅持要一起渡生辰的太子殿下。
康庭煊回過神來,徐徐步下,笑道︰「聽了整晚的恭賀語,不如說點別的?」
尹珍旭轉了轉眼珠,少有帶著佻皮地說︰「殿下想聽什么?」
康庭煊作思考狀,不久,便說︰「說妳想我,好想我,十分想我。」
尹珍旭給逗笑了,淺淺地回了一句︰「奴婢才不說呢。」
「好了,別說那些了,我的禮物呢?」康庭煊也不在意她的取笑,攤手放到她的跟前,這是他期待了一整天的事,他當然知道珍旭不能外出,也不會有什么貴重的東西可以送他,但他還是很期待她的心意。
尹珍旭俏臉微紅,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去年她只抄了一段經文作禮,今年雖然早了些開始準備,加上之前因生病的關系讓她有時間待在暗室之中慢慢制作,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禮物可能有點女孩子氣,您不用也沒關系。」
說罷,她轉身到柜子中取出一個用布巾包好的正方形物品上,遞了出去。
康庭煊接過,打開布巾,內里是一方折迭好的天藍色手帕,他攤開手帕,看到左下方繡了三朵桃花,這三朵桃花的造型與他去年送給珍旭那方玉佩上所刻的桃花是一樣的,這桃花她繡得甚是仔細,花芯鮮明立體,每朵花的花瓣都是由中心的紫紅色向外散開成淺淺的粉紅色,放在手上就像在掌心上掬了幾朵剛落下的桃花一樣,花的四周還有深淺不一的綠葉作陪襯,很是美觀。
宮中有不少優秀的繡娘,珍旭的繡品自是比不上專門刺繡的宮人,卻比那些閨閣千金所做的精細漂亮,康庭煊高興的折好收進懷中的暗袋內。
「好!很好!我會用的。」康庭煊拍拍心口的位置,這是他暗袋的位置。
尹珍旭見他喜歡便心足了,回過頭替他倒了杯茶,打算坐下繼續看書。
「等等,妳還未收我的禮物呢?」
「禮物?」尹珍旭一時愣住,這才想起他之前說過,不論是真的假的,他已將她的生日定在跟他同一日,雖然這是事實。她欠了欠身行禮,笑道︰「那奴婢先謝過太子殿下。」
康庭煊以手握拳輕掩嘴邊,咳了一聲,道︰「妳先閉上眼。」
尹珍旭依言閉目,心想不知他這次又打算玩什么,不會想戲弄她吧?
康庭煊向她靠近,慢慢彎下腰,低頭向他渴望已久的芳唇靠去,可能是沒有經驗的關系,只是觸了一下,兩人的牙齒磕到一起,康庭煊痛得退了開來。
感到唇上一痛,尹珍旭猛地睜眼,捂住嘴,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人。
「您在干什么?」
康庭煊不甘心地說︰「剛才的不算,再來一次。」
什么再來?尹珍旭皺眉,說︰「殿下,奴婢是您的巫女,您這樣做是不對的。」
康庭煊忽然道︰「過了今天我十七了,母后已經在催我要盡快選太子妃。」
尹珍旭低頭不語,她知道這事一定會發生,也是避無可避的事實,太子年紀不小了,也是時候選妃,將來登上正統,太子妃就是將來的皇后。
「我打算過幾天找人護送妳出宮,由劉都尉收妳作義女,到時換個名字,再將妳的名字隨太子妃候選名單一同送進來……」康庭煊說著他的打算,這事他想了很久,他已不是與她初識時的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他想將珍旭永遠拴在身邊,但珍旭畢竟是個身份神秘的巫女,他們與其一直偷偷摸摸,不是長久之計,倒不如給個正當的身份讓她正式入宮,當他的太子妃,他的妻。
尹珍旭忍不住打斷他,皺著眉說︰「太子殿下,請不要再說此等傻話?」
康庭煊微感不悅,道︰「這不是傻話!這事我考慮了很久,妳不是怕母后發現我們的關系嗎?我想過,如果我向母后稟明此事,妳可能會有危險的話,我就先一步送妳出宮,再向母后陳明我對妳情有獨鐘,直至母后允諾我們的婚事,我就可以正式接妳回宮,妳也不用擔驚受怕。」
再笨也不會看不出,太子殿下明顯瞞著她計劃多時,沉默了半晌,尹珍旭垂眸,說︰「奴婢不會出宮的。」
沒有預期的開心興奮表現,珍旭甚至有點冷淡,康庭煊向前伸手拉住了珍旭的手,說︰「我說了這事我會安排,你不要擔心。」
尹珍旭抽回手,漠然地道︰「奴婢不會出宮的,殿下請盡快選妃,莫要讓皇后娘娘擔心。」她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們兩人僅能是主從關系,不能再有更多了。
珍旭的冷淡像一根針刺在他的心上,康庭煊眉頭緊皺說︰「珍旭,別這樣,我這樣做是為了我們的將來。」
他們是沒有將來的!尹珍旭低頭,她心底清楚,一陣苦楚涌上心頭,她咬住唇,不讓哽咽出口。
見她不語,康庭煊的脾氣也上來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說︰「我只是想讓妳留在我身邊也不行嗎?」
「奴婢在宮中也可以守在殿下身邊。」她以前都是這樣守在他身邊多年,以后也是。
他不想以這種方式在一起,他想要的是讓她光明正大來到他身邊,壓不住脾氣,語氣帶點沖地問︰「妳為何不明白我的用心?我都說我會安排,為什么妳不相信我?」
面對他的不滿,他的質問,她什么也說不出口,與其這樣,是不是現在分開更好呢?想到以后或許不能再見到他,尹珍旭心底一陣難過,心口忽然一陣悶痛,她面容痛苦的捂住胸口,面色蒼白如紙,緊緊咬住下唇,最后無力的滑坐地上。
康庭煊拉住她滑下的身體,扶住她臂膀讓她坐到椅子上,剛才的怒意一瞬間煙消云散,緊張地說︰「珍旭!妳怎么了?妳沒事吧?妳等等,我讓小絹去喊人來。」
尹珍旭忍住胸口的痛,執住康庭煊的衣袖,抬眸說︰「殿、殿下,請您以后不要再來找奴婢了。」
康庭煊拉下她的手,「這事我們以后再談,我先找人來給妳看病。」
說完,康庭煊轉身離開地宮,天上已經下起雨,他頂住雨水奔回東宮的寢殿之中,喚來劉秀傳話給小廚房的惠絹,立即找人來替珍旭看病。
康庭煊心知兩人的談話算是不歡而散,也不知珍旭這次病的怎么樣,只是看來幾天后是不能帶她出宮,但他不會放棄的,計劃只是暫時延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