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都可以等你做好最后決定，敵人會隨著自己的指揮棒起舞的，草原人的全軍出擊，就打懵了大燕的全體文武官員，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敵人憑著區區幾萬人馬，就敢沖擊人數遠超他們的勤王大軍。

“肅靜，”最先反應過來的龐樞密大喝一聲，震得眾人耳膜作響，他手指文武官員，厲聲喝斥道，“你們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本應給老百姓做出表率，看看你們現在成了什么樣子，對得起他們的信任和供養嗎？”

“王爺，事情已經由不得我們猶豫了，”等到眾人勉強平靜下來，他轉向上首，神情嚴肅，“現在草原人兩大部落匯合，加上先前投降的軍隊，人數已經接近十萬人，又都是騎兵為主，且勤王大軍后勤被焚，正是軍心浮動之時，如果再受到敵人的兩面夾擊，很可能會兵敗如山倒，一旦援軍被擊潰，后果就將難以預料，還請王爺早下決斷，否則……”

“可是……”袁城忍住了捏額頭的動作，還是猶豫不決。

“王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龐樞密撕下了一貫的斯文模樣，表情猙獰，白須飛舞，“等到草原人擊潰了勤王大軍，我們短時間內再難組織起援軍，京城就成了一座孤城，除了城墻外無險可持，到時能支持到幾時？”

“不如趁著現在軍心民心還在，聚集起城內外的所有禁軍，殊死一戰，我們未必沒有取勝的希望。”

“龐大人未免聳人聽聞了，”話音未落，旁邊就有人持反對意見，“楊延慶麾下尚有十幾萬人馬，后續的援軍也在陸續趕來的途中，未必抵擋不住，哪里就到了如此地步。”

“迂腐之言，書生之見，”一位將領厭惡的瞥了說話的人一眼，其中的輕蔑不言而喻，“現在勤王大軍軍心浮動，趕來的援軍立足未穩，怎么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我支持龐樞密的意見，和敵人殊死一戰，方不墜我大燕男兒的風采。”

他的話本身沒毛病，可一句“書生之見”惹怒了眾多科舉出身的文官，他們含辛茹苦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終于能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常常以此為榮，如今卻被人如此輕視，怎么能忍，一擁而上對著說話之人唇槍舌劍，冷嘲熱諷，說得對方毫無招架之力，一時頗為狼狽。

朝堂上文官眾多，武將們卻也不少，所謂唇亡齒寒下豈能袖手旁觀，早就看不慣文官們高高在上的他們頓時也加入了戰團，口才上吵不贏對方，臟話卻是隨手就來，好不容易被龐樞密壓下去的喧嘩比之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看得考中庶吉士，在六部學習的新科進士們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肅靜，肅靜。”眼看袁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政事堂幾位相公再也坐不住了，聯手鎮壓，御史臺的御史也掏出了小本本，準備記錄，送上來的功課不要白不要，才終于讓朝廷再次恢復安靜。

“呵呵，呵呵，這就是我朝的棟梁之材，看看你們現在，和市集上的潑婦罵街有什么區別，”袁城看著吵得面紅耳赤，衣衫不整的兩撥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黑著一張臉，抬手指向城外，“敵人包圍京城近月，老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你們都不想著怎么解決，還有臉在這里吵吵鬧鬧，我都替你們感到臉紅，既然大家都有這么好的精力，很好，本王決定了，不管是誰，從今天開始，輪流去城頭上守城，政事堂做好安排，散朝后提交一份名單給我。”

話音剛落，不少文官頓時都變了臉色，武將們也沒好到哪去，長久的承平日子下來，早就消磨了他們的銳氣，張相想要相勸幾句，可看到袁城的臉色，暗中嘆了口氣，又把話咽了回去，算了，讓他們見識一下戰場的殘酷也好，安全方面多費點心吧。

“兵部的意思呢？”發泄一通后，袁城的心情好了一點，對眾人的臉色視而不見，看向兵部尚書，詢問起剛才的爭執，“張相和龐樞密的意見相左，各有各的道理，宗尚書是知兵之人，也曾帶兵多年，本王想聽聽你的意見。”

“老臣覺得，可以一戰，”宗尚書沒有看向眾人，自顧自道，“草原人圍城日久，將士們本就士氣低落，如今后勤被毀，軍心勢必浮動，如果今日又看著敵人攻擊勤王大軍而無動于衷，不論勝敗，我只怕大軍的信心都會跌落谷底，再要反擊就難了。”

“嗯，我知道了。”袁城躊躇了一下，又看向他名義上的首相，“王相的意思昵？”

“老臣也覺得可以一戰。”王相面無表情，毫不猶豫的站在了主戰一方。

袁城又分別詢問了六部九卿們的意思，眾人有的主戰，有的主守，他一時間也下不定決心。

“是不是可以請示一下皇上，由他來最后定奪？”一位御史見王爺左右為難，小心翼翼的提出建議。

張相和眾位尚書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要壞，王相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又被收了回去，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低頭看向了地面。

“皇兄病情加重，需要靜養，這些事就不要麻煩他了。”袁城的臉又黑了幾分，深深看了說話的御史一眼，最終下定了決心，“既然樞密院和兵部都覺得可以一戰，那本王就依你們所請，出城決一死戰，皇兄和這城中百萬人的性命，就交給各位了，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

“必不負皇上和王爺所托。”不管心中有底沒底，漂亮話還是要說的，眾大臣齊聲下拜。

……………………

關閉多日的城門被緩緩打開，吊橋也放了下來，舉著大旗的旗手在一隊禁軍的保護下，縱馬飛奔，身后是數不清的馬匹奔流而出。

“是捧日軍的軍旗。”遠處的山坡上，一名草原斥候咪著眼睛，仔細打量一番，指著迎風飛舞的旗幟道，“是殿前司騎兵軍團的精銳禁軍，屬于上四軍之一。”

“呵呵，他們終于像個男人一樣，鉆出了那個烏龜殼了。”另一名草原斥候發出輕蔑的笑聲，仔細辯別著旗幟，“驍騎軍，又一支上四軍出來了。”

“嗯，好像還沒完，”斥候首領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看向城池兩邊，只見那里蹄聲雷動，塵土飛揚，明顯是有部隊在大規模調動，“是拱圣軍和神騎軍，上四軍騎兵全部出動了。”

“大人，快走吧，那些南狗發現我們了，”斥候看著疾馳而來的馬匹，也不復先前的輕松，“既然上四軍都來了，肯定還有別的部隊，我們需要馬上稟告大首領，早做準備。”

“嗯，走吧。”斥候首領最后看了一眼遠方的各種旗幟，翻身上馬，絲毫沒有顧及越來越近的南人斥候，“有大仗要打了，各位兄弟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

袁城吸取了教訓，也聽取了龐樞密等人的建議，想要對付草原人，就得以騎兵對騎兵，忍痛派出了最精銳的上四軍騎兵，輔以擒戎軍，安慶軍，再加上兩支步軍神勇軍，萬勝軍，足足有六萬人，幾乎抽調了京城一半的軍隊，由龐樞密統領，未能上任勤王大軍的趙承宗任監軍，浩浩蕩蕩，離開了京城，緊追哲別而去。

“希望這一仗能勝，否則……”站在城墻上目送大軍遠去的袁城暗暗祈禱，首次做出這么大的決策，他的心中也頗有點忐忑，不由得想起了楊如意的話，“做了決定就不要后悔，否則只會影響自己的判斷。”

“王爺，這里風大，先回宮吧。”新晉內侍大總管，后宮第一人的袁一收回目光，上前低聲道，“還有好多政務等著您處理呢。”

“袁一，你覺得我們能取勝嗎？”袁城掃了身后忐忑不安的眾大臣一眼，壓低了聲音，“說實話，否則以欺君罪論處。”

“我們一定會勝利。”袁一毫不遲疑，斬釘截鐵道，“天時在我們，地利在我們，人和也在我們，老奴實在想不出我們怎么可能會輸！”

“你這個狗奴才，就會哄我開心。”袁城收回了目光，親昵的拍了拍袁一的肩膀，“你說的對，那么艱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眼前的困難算得了什么，都會過去的。”

“去，豎起天子旗，豎起王旗，告訴眾將士們，從今天起，本王與他們一起，吃住都在城墻上，直到敵人退回草原。”

“所有政務都送到這里，現場解決，另外派人去告訴王妃一聲，免得她擔心。”

“割下袁七的腦袋，家人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曉喻上下人等，這就是背叛的后果。”

“是，老奴馬上去辦。”對實際接掌了皇城司的袁一而言，袁七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只不過主子沒發話，一直沒動罷了。

吩咐完，袁城正要四處巡視一番，幾匹快馬疾馳而至，領頭之人身穿鎧甲，手持長槍，只是單手就勒停了馬匹，他抬起頭來，對著城頭上嫣然一笑，卻是一名女子。

袁城一陣恍惚，依稀記起了多年前，那人手持長槍，在校場上閃轉騰挪，上下翻飛，把幾個大漢挑倒在地，顧盼生輝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