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上環山公路后慢慢開進半山腰的別墅,副駕駛上的女孩兒探出半個身子去笑彎了眼睛感受暖洋洋的陽光,開車的男人騰出右手來把人拽回來。
“福伯,開門!”女孩兒回頭瞪了他一眼,又伸出頭去叫院里的老人。
老人樂呵呵應了一聲趕緊去打開門,拄著掃帚看著車停下,上前來接過兩人的包笑吟吟道:“家安少爺回來了,阿悄小姐好久不見了。”
阿悄轉身看了看滿院盛開的茉莉花笑嘻嘻地眨眨眼道:“福伯,我要吃桂花酒釀,你叫廚房晚飯做一些。”
“又嚷嚷自己胖了,又不肯管住自己這張嘴。”家安在她頭上輕輕呼嚕一把,帶著她往屋里去,“媽在樓上等你呢,走吧。”
二樓陽臺安置了一張躺椅上面鋪著從淮遠帶來的一張狐皮,阿悄輕手輕腳地繞到躺椅后小心捂住椅上佟清月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佟清月嘴角彎了彎,“是我的小阿悄回來了吧。”
阿悄松開手順勢抱住她在她頸間蹭啊蹭,一個勁兒說她在英國最想念姑姑了,佟清月輕輕拍拍她的臂吟吟笑著:“去見過你爸媽了嗎?”
“去過了,還和哥一起去看了凌伯伯。”阿悄被家安拎起來按在一旁凳子上坐下不服氣地回頭做了個鬼臉。
“哦?”佟清月從桌上拿起一個橘子掰開兩半遞給兩人,又把頸間掛著的眼鏡帶上看向家安,“去看過你大伯了?他近來怎么樣?”
家安嘴里塞著橘子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好不容易咽下去忙站起身來道:“大伯眼睛愈發看不見了,好似有些咳嗽,其他都還好。對了,淮遠父親來信了,大伯要我給您帶來。”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來,佟清月抬眼看著他抿著嘴微微笑了笑,拿過信來看了看隨手放在桌上,“好。”
身后腳步聲匆匆,佟清月回過頭去微微瞇了瞇眼睛,一晃數年,他已很是穩重了,再看不出當初在自己身邊吵鬧要燈籠的樣子了。
“阿姊,我回來了。”佟毓麒站定微微一笑。
“舅舅。”
佟清月看了看腕上手表,他平日可回來的沒有這么早,“有什么事?”
家安搬了凳子來給他,佟毓麒落座后把手中拿著的電報遞過去,“毓麟來電詢問佟府老宅如何處置,如今是新時代,那么大處宅院留下恐怕不太合適。”
“他想捐給國家是嗎?我們毓麟這個官,當的是越來越好了。”佟清月沒有看電文反而重新在搖椅上躺下抿著嘴笑,似乎對弟弟會提出的想法萬一胸有成竹,“告訴他,我同意。”
佟毓麒沒想到她能一口答應,本還指望她開口說不同意他就能回絕了佟毓麟去,旁的東西也就算了,家中祖宅他心里是有感情的,就這樣捐了總覺心里不平。
佟清月斜睨著他笑笑,閉上眼微微搖搖頭,“毓麒呀,今后你就明白了。他還說什么了?”
“啊……沒什么,沒什么了。”佟毓麒心中一邊罵佟毓麟這些年打仗把腦子打糊涂了一邊小心翼翼想去抽回佟清月手里的電文。
他手剛一碰到紙,佟清月也忽而用上力,捏住電文再睜眼時眼中有了幾分狡黠,“他就沒說,讓我回淮遠去看看?”
佟毓麒瞥了家安一眼擠了擠眼睛,扭頭賠了個笑道:“他自然是要請阿姊回去看看的,不過……這車馬勞頓的,阿姊還是過幾年身子好些再回去吧。”
“是啊媽,新中國剛剛成立還是百廢待興,不如過兩年再回去吧。”家安適時插進話去,“父親之前信中不是也說要您過幾年再回去嗎?”
佟清月似笑非笑地看著這舅甥二人默然不語,直盯著兩人心中發毛她才抬手讓阿悄把她扶起來,輕輕拍平了湖水綠旗袍上幾處褶皺輕聲道:“我如今身子可能就是最好的時候了。毓麒你安排一下,這些天就叫家安和阿悄陪我回去看看。”
佟毓麒驚愕道:“這么快?”
“如今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淮遠的初雪。”
凌允愷一個人坐在向陽的房間中,聽見聲音他轉過輪椅,眼前一片灰蒙蒙中隱約可見身姿綽約一人影,他稍稍抬起手喃喃道:“璧君。”
佟清月俯身撿起地上一個信封放進他懷中抱著的匣子里,最上面信封上璧君卿卿如晤幾字已經斑駁,凌允愷感受到她的動作輕咳了一聲,“清月來了。”
“來看看大哥。”佟清月在一旁坐下,“明日我要回淮遠一趟,大哥有什么要我帶回的嗎?”
凌允愷唇邊笑意一僵,聲音微顫:“你要回淮遠?”
佟清月低頭抿著嘴淺淺一笑,“嗯。回去處理一些事,順便看看故鄉是否如故,若是運氣好,或許還能見上幾位故人。十五年匆匆而過,只怕風霜滿鬢歸去已是故人不識了。”
凌允愷默然,指上扳指不知何時丟失他卻依舊是習慣性地來回摩挲著拇指,故鄉依然如故,可人卻再難如故了。
他常年夢回的那處家鄉,自十五年前就作他鄉了。
“大哥養好身體,日后也能回去看看。”佟清月輕聲寬慰道。
凌允愷擺擺手,佟清月也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眼睛逐漸不能視物,縱是回去了也沒有意思,何苦折騰這一趟。
“你回去了,就帶一捧淮遠的土回來給我吧。待我百年,撒了這捧土在我墳頭,也算埋骨淮遠。”
從凌允愷處回去家安正守在她房門口,佟清月領他進了屋問他有什么事,他還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孩子,尚不能完全隱藏心事,支支吾吾她問真的要回淮遠去嗎。
佟清月坐在妝臺前摘下發髻中鳳頭釵柔聲問道:“你不想回去?”
他當然想,可是又不能,家安為難地低下頭去搖搖頭,小聲囁嚅道:“沒有。那媽你想好回去要見誰了嗎?”
佟清月沒有說話,只是抽出妝奩最下層的匣子來放到桌上,家安抬眼一看,全是這些年從淮遠寄來的信,卻一封都沒有拆開!
“你父親的字,你學的可沒有你大伯學的像。”
佟清月心平氣和地說出所有人苦苦瞞她十五年的秘密,就像說明日要穿哪一件旗袍回淮遠一樣。她看著家安詫異的神情和眼中的躲閃抬手牽著他在自己面前坐下,其實信封上字跡已經非常相似了,可她就是知道不是他。
偏偏她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