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射箭高手，第一箭都是在測量風力，第二箭才是真正的射箭。

聽了濤哥的話，陸伊琳真的未雨綢繆起來，她已經許多年沒有裸辭過了，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更加不能裸辭——沒買房之前要攢錢買房，買了房之后每個月要還大筆的房貸。經濟上好像剛剛有一點點好轉，秦老師又病了。生活逼迫著她連軸轉，沒有喘息的機會。

畢業以后，陸伊琳換工作算是比較勤快的，每一兩年換一次。但每一次換工作，找工作的方式都不一樣，都需要重新琢磨研究一番，還真像人們說得那樣——不是我不明白，世界變化太快。

記得十年前，大家都拿著簡歷到一種叫“人才市場”的地方找工作，有的人才市每周一、三、五開市，有的每周二、四、六開市。

每逢開門，人才市場就比集市還熱鬧，要招工的工作單位，在人才市場做起了擺攤的攤販，去應聘的求職者，則像是去逛集市的顧客。只不過，是那種壓力山大的顧客罷了。

當時，不僅人才市場里面水泄不通，就連人才市場外面的街道兩邊，都密密麻麻地貼著白紙黑字的“招工啟示”，人們在其間熱熱鬧鬧地往來穿梭。

當年，陸伊琳絲毫不覺得那個場景有什么詩意，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倍感溫馨。

陸伊琳完全記不起人才市場是怎么沒落的，只記得再次找工作時，想循著經驗去人才市場，卻發現人才市場早已今非昔比，沒有了當年的職能。當時，無比失落的陸伊琳總結了一句很實用的悖論——經驗告訴我們，經驗常常不管用。

后來，陸伊琳經歷過各種網站招聘、微信公眾號的招聘。而現在，陸伊琳選擇與時俱進，下載招聘類的APP。

“陸小姐，你好。看了你的簡歷，覺得你很優秀，你明天能來我們公司面試嗎？”

陸伊琳剛在BOSS直聘上填好簡歷，就收到了面試邀請。不得不說，像微信聊天一樣的招聘方式，比之前的網站招聘更直接、更便捷。

但若仔細想想，其實，在人才市場求職其實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從人才市場到BOSS直聘APP，把聊天招聘從線下搬到線上，用了整整十年。似乎是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后，又回到了一個相似的原點。

“感謝王總的認可，”陸伊琳說，“明天是周六，您公司是單休？”

“不是，是大小周。”王總說，“我們公司是國企性質喲，采訪的都是企業家，很需要你這樣有經驗的、高學歷的人才……”

王總說得越多，陸伊琳越覺得這個公司應該不怎么好。好的公司，老板是絕不會這樣滔滔不絕地做廣告的。

但陸伊琳還是決定去這家公司看看。有句話不是說嗎？真正的射箭高手，第一箭都是在測量風力，第二箭才是真正的射箭。

那這次面試，就當是先去測量一下，如今的招聘市場刮的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吧！

周六上午十點整，陸伊琳準時敲開了王總公司的門。這家公司租用了廣州郊區偏僻地段的二層小樓，陸伊琳敲門時，有三個人正在二樓談得興高采烈。

陸伊琳憑借BOSS直聘上的頭像照片很快就認出來，三個人中間，個子最矮的是王總本總。

除了王總之外，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五十歲左右的年紀，個子很高，留著“想要混得好，頭發往后倒”那種“往后倒”的發型。女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紀差不多，三四十歲左右，燙著卷發，穿著職業裙裝和高跟鞋。

“陸小姐來了？挺有時間觀念的嘛！”王總說，“快進來，快進來。我們三個正在開會，你也許很快就會加入我們的團隊，聽聽也無妨。”

“這個是我們的張總，”王總指著高個子的男人說道，“是我們公司的副總，我經常出差，我出差時，公司的所有事情都歸他管。”

“這位是李小姐，今天是她入職的第一天，職位和你應聘的職位一樣。”王總繼續為陸伊琳介紹，繼爾又對著其他兩個人說道，“好了，你們出去吧，我們要開始面試了。二位出去時記得將門帶上，謝謝。”

男人和女人剛一離開，王總就說：“你也看到了，咱們公司就這樣，位置比較偏僻，條件比較簡陋，人員也比較少。除了我之外，目前就只有張總和李小姐兩位員工。你愿意來咱們公司上班嗎？”

王總每說一句話，右臉就不自覺地抽搐兩下，就好象七品芝麻官在動他的胡子。

從畢業到現在這些年，陸伊琳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面試，總有幾十上百次了，但像現在這樣，這么受老板歡迎，連自我介紹都不用講，過往作品也不用看，就直接被邀請入職的，還真是第一次。

陸伊琳膨脹了，覺得自己特別是個人才。

“我想問下，咱們公司是做什么業務的呢？”

“主要幫扶中小企業，”王總的話擲地有聲，“我們要幫助他們上電視節目，比如新聞節目啊，對企業老板的訪談節目啊，幫助他們將產品打出名氣！我們是跟電視臺合作的，比如一些中小企業干得不景氣，甚至活不下去，很可能在得到我們的大力宣傳之后，一下子就發展得極好！”

王總的話雖說得慷慨激昂，但陸伊琳怎么看怎么覺得，她自己反倒像面試官，王總的兩只手夾在膝蓋中間，顯得比自己還拘謹。

“我大概懂了，”陸伊琳說，“電視臺愿意留一些各種類型的廣告位給您的公司，您再把這些廣告位賣給中小企業，這是您公司的運營模式，是這樣嗎？”

“也可以理解吧。”王總點點頭，看表情似是極欣賞陸伊琳的理解能力。

“那如果我來了您的公司，我是文案，能做什么呢？”陸伊琳問，“給企業簡介配文字？策劃撰寫如何采訪企業老板的提綱和答案？”

“可以啊！我們很需要！”王總忽然挺直了身板說，“除了這個，你還有一種工作方式可以選，你拉業務啊！你主動去找那些有需要的中小企業，說你是電視臺派來的記者。如果你能說服中小企業的老板，讓咱們公司幫他們做廣告，那你的收入就會很可觀，比你單純做文案拿死工資要好多了，是不是？”

陸伊琳明白了，王總真正要招的不是文案，而是業務員。

“我說我是電視臺派來的記者，中小企業的老板就會信嗎？我憑什么讓他們相信我呢？”陸伊琳質疑道。

王總忽地一聲站起來，蹬蹬蹬地下了樓，三分鐘之后，又上來了，拿了兩個帶藍色帶子的牌子，一前一后掛在身上。這么一看，就跟BOSS直聘上的頭像一模一樣了。

“你看，我們有牌子呀！你看這里，這里清清楚楚地寫著，某某電視臺記者，他憑什么不相信我們呀？”王總又坐回沙發上，像撫摸著博物館里的寶物一樣，撫摸著自己的兩個牌子。

陸伊琳莫名地有些想笑，她真沒看出來，就那兩張“360度無死角”像是從地攤買回來的、或者從辦假證那里辦回來的證件，憑什么就具備了說服中小企業老板的威力。

見陸伊琳不再說話，王總接著說，“我們雖說是創業公司，但我敢保證，很有前景！”

陸伊琳在心里反駁：“好像現在是互聯網時代，電視臺節目被互聯網沖擊，收視率下降才對吧！”

不過，但看陸伊琳的表情，仿佛她正和王總一起在展望公司大好的前景：“那，如果我來這里，工資能拿到多少？”

“這個問題問得很實在，”王總一拍大腿，“我就欣賞陸小姐這樣的人才，做人就要實在！陸小姐期望能拿到多少薪水呢？”

“兩萬。”陸伊琳簡短地說。

“可以呀！”王總回答得超級爽快，“比如，我們的試用期是三個月，這三個月里，我給你的工資定兩萬，但每個月發五千，剩余的一萬五先放在公司。當然，這絕不是說不給你了哈。三個月后，如果你完成了業績，順利轉正，就把三個月里你暫時放在公司的那部分錢，共四萬五，一次性轉到你的賬戶上，絕對一分錢不虧你的！”

陸伊琳立刻就想起了小品《如此包裝》里的臺詞——也就是說，這錢，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今天的面試就到這里吧。”陸伊琳決定主動結束面試，自我感覺東南風還是西北風已經測得差不多了，低頭看了看手表，“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

“好的好的好的，”王總殷勤地把陸伊琳送到樓下，還細心地幫陸伊琳按了電梯，“怎么樣？明天能來上班嗎？考慮考慮？”

陸伊琳笑：“不用考慮了，現在就給您答案，不來。”

王總對陸伊琳推心置腹嘆道：“招人難吶！你是不知道，有好多剛畢業的年輕人，沒有經驗的，爭著搶著想往我們公司來，我一個都不要！像你這樣的，有經驗、學歷又好的，我們公司想要，可惜你不來呀！……做老板看著風光，實際上太難了。招人難，籌錢更難。當夜深人靜，員工們正在享受嬰兒般的睡眠的時候，老板可能正在燈下寫欠條呢……”

就在王總說“欠條”兩個字的時候，電梯門已緩緩關上。陸伊琳微笑著，向王總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