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伊琳的心一緊，要快點找個工作的需求，似乎更緊迫了些。

“喂，招儀嗎？”

黃昏的江邊有不少釣魚的人，幾條大船鳴著汽笛緩緩駛過。

“伊琳，哈哈！你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了？好難得哦！”招儀是陸伊琳的同學，性格很開朗，從小就是那種，你隨便說點什么她都能笑到變形的女孩子。

十四五歲的時候，陸伊琳對招儀開玩笑說：“你嫁到俺村來吧，俺村又不窮——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通訊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

招儀當時笑得捂著肚子說：“你心那么大，就算我將來真的嫁到你們村，誰知道你會嫁到哪里去？”

十多年后，招儀真的和陸伊琳村子里的一個帥哥結了婚（并非陸伊琳介紹，純粹是命運使然），而陸伊琳（在老媽多次的靈魂拷問下——咱們縣、甚至咱們省，真的沒有好男孩了嗎？一定要嫁那么遠？）穿越大半個中國，遠嫁到了南方，和當年青春洋溢的她們在教室里隨便開的玩笑一模一樣。

此后，陸伊琳每次從他鄉回故鄉，招儀那里就是她的根據地之一，蹭吃蹭喝蹭被窩，反正兩家離得近，都在一條街上，她老公又經常出差。

“問你件事。幾年前，記得你說過你婆婆患了癌，后來再沒聽到這件事的后續，是不是已經好了？”問完之后陸伊琳才想起，這樣問其實是不專業的。

陸伊琳曾在私人開的腫瘤醫院里做過文案，那所醫院的市場在東南亞。那時，陸伊琳和各個國家的小語種翻譯一起，采訪過不少患者。對患了癌的病人，醫生以后都不會再用“好”字來形容，而只會用“不復發”，盡管有的病人能夠五年不復發，甚至終生不復發。

“是呀，已經五年多都沒什么事兒了，現在就像正常人一樣。不過，你忽然問這個做什么？”

“是我家公，快八十歲了，剛查出來，”招儀的話給了陸伊琳莫大的信心，“快說說你婆婆是怎么好的。”

“呃，讓我想想，想想該怎么說……我婆婆吃了蜈蚣粉。當時聽說附近的村子里有一個小伙子，是個醫生，年紀輕輕就查出了這個病，怕找不到對象。他自己懂醫嘛，就悄悄地吃些蜈蚣粉，后來就好了。現在孩子都多大了。”在陸伊琳聽起來，招儀講的鄉間傳聞充滿玄幻色彩。

“就這些嗎？就這樣就好了？沒別的了？”陸伊琳不太敢相信的問。

“當然不是，那么大的病呀！哪那么容易就好了，”招儀說，“我婆婆還練了氣功，郭林氣功，東郭先生和狼的郭，樹林的林。你去網上搜搜，有書還有光碟。我婆婆那會兒每天都去公園，練完一身汗，特別排毒。”

“恩。那，你婆婆當時做手術了嗎？”

“做了，手術、化療全都做了，該受的罪都受了。后來就吃靶向特效藥、蜈蚣粉、練氣功三樣一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樣治好的，反正好了。”招儀幾句話總結完之后，又問了句，“你家公的病，在哪個位置？”

“在肺。”

“我婆婆的病在食道，還有剛才我給你說的小伙子，也是食道。對食道癌有用的，對肺癌有沒有用，我就不知道了。”

“恩，懂了。”陸伊琳又問，“前前后后大概花了多少錢？”

“除了報銷的，二三十萬或者三四十萬吧。”

“明白了。”陸伊琳的心一緊，要快點找個工作的需求，似乎更緊迫了些。

“千萬不要告訴村子里的人，”陸伊琳記得，招儀上次提起這件事時，也是這么說的，“得了這個病，總歸不太好，我們都沒有對外面的人講過。我那時是太難了，感覺自己有點頂不住，沒地方說，才找你哭訴。”

“放心，知道。”陸伊琳掛了電話，立刻打開手機備忘錄，寫下了“蜈松粉、郭林氣功”。

……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陸伊琳發現秦老師又另外拿了一個盤子，把每道菜都撥出來一點在盤子里。

“怎么了爸，這是干什么？”陸伊琳覺得有點奇怪。

“我注意一點呢。”秦老師簡短地答道，并沒有解釋在“注意”什么。

過了幾秒鐘，陸伊琳才明白過來。

“你的病又不傳染。”陸伊琳勸阻道。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這樣。”秦老師當然是為了家人好。但他越是這樣，陸伊琳越難過。

“爸，你愿意練練氣功嗎？對你身體有好處的。”陸伊琳試探性地問。秦老師確診后，陸伊琳還是第一次正面談論這個問題，她還不確定這個話題能不能碰，“我一個朋友的婆婆，每天都練，堅持練了兩三年就好了。”

“怎么練呢？”

“有書，也有光碟。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就去買一套回來。光碟要DVD機才能播放，我們再買一臺DVD機。”

“行，練練試試吧。”秦老師看上去心平氣和。

秦老師愿意積極配合，不放棄自己，陸伊琳就格外開心。陸伊琳之前采訪過的一個腫瘤專家說過，那些心態好的病人，手術通常都很順利。他遇到過一個脾氣特別不好的患者，血管都扭七扭八的，手術用了很長時間，效果還很差。為了讓秦老師放松心情，這個例子陸伊琳也給秦老師說過好幾次。

萬一秦老師真的好了，那豈不是一個奇跡？下單之后，陸伊琳每天都盼著書和光碟快點收到。

可惜，書、光碟、DVD陸陸續續都到了，但事實并不如自己所愿。陸伊琳幾乎每天回來第一句話就問：“爸，今天開始練氣功了嗎？”答案一直都是沒有。

“我眼睛不好，看不清圖像里的動作。”秦老師說，“擔心動作做不好，做岔了，不僅起不了好作用，而且還起反作用。”

“讓我媽看，讓她先學會，然后手把手教你，你倆一起練。那個氣功有病治病，無病強身。”陸伊琳又給秦老師支個招。

“不練了。”秦老師揮了揮手，“我像是越來越力氣不足了，就算學會了，怕也是沒有力氣堅持練。”

陸伊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