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奇怪。
迎著早上七點鐘的陽光,遛著溫順聽話的小狗,去樓下買油條豆漿的路上和慈祥的爺爺奶奶打招呼,清風不涼,吹在齊肩短發的耳側,光打在膠原蛋白的臉蛋上;在學校里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績單,和鬧別扭的同學和好如初,喜歡的男孩子對你笑了并且說“你今天很好看”,最討厭的那個老師原來會跟班主任夸贊你聰明且認真,下課和同桌偷吃零食沒被老班發現;下午在夕陽下還可以跟最親密的老友坐在公交車上一人一只耳機,聊著班里某個出色的男孩子,交換秘密和心事,說你真好看,說你更好看。
一天里可以發生這么多快樂的事情,卻常常會只因為晚上回家看到頭一回穿的白鞋子上滴了一滴辣椒油,怎么也弄不掉,就一下子丟掉了全部的好心情,連睡覺的時候都是噘著嘴巴。
蘇小査想起趙儀和的那些話,記憶深刻。像一滴血色的辣椒油,滴在嶄新的白鞋子上。
“那我先走了,我放假了過來。”白清意站在蘇小査病床旁邊,心疼而不舍地說。
她和蘇小査都極其地不喜歡煽情的氣氛,此刻的白清意卻一點也平常不起來,情緒壓得她像瓊瑤劇里即將有哭戲的主角。
她哭不出來,也不能、不可以哭出來,她心疼蘇小査每天所遭受的一切,心疼她剃光了心愛的頭發,心疼她在最美的年齡里每天對著白墻和白大褂傾訴心情,心疼她不開心的表情……
這份心疼只有她明白,只有這個有著和蘇小査一起長大、一起做作業、一起第一次喜歡一個男孩子、一起每天坐公交車的交情的白清意,能夠更貼近地體會那份悲涼,卻依然無法感同身受。
她無法想象蘇小査本應該和溫如斯去電影院看電影、去商場逛街喝奶茶的時候,卻要打著點滴半睡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日復一日。
所以白清意每周都會寄一份禮物給她,而蘇小査不知道。
“怎么不和她說呢?”歷澤臣在飛機上問白清意。
“女孩子最喜歡驚喜的嘛。”白清意隨口一說就將另一只藍牙耳機塞到歷澤臣耳朵里。
歷澤臣在心里深深地記著這句話,白清意說的每句話他都準確無誤地記在心里。他們對這份感情都這樣信任、這樣認真,甚至從不討論結婚,卻有一直走下去永遠不分離的默契。
僅過去三天的時間,白清意的第一份包裹就如約而至。溫如斯搬著一箱零食走過來。
“你買的什么呀?”蘇小査一只手取下來耳機,一只手關掉了平板電腦上正在聽的哲學課。
溫如斯走過去,把零食箱放在靠陽臺的地上,接過去蘇小査的平板和耳機輕放在床頭柜上:“不是我買的啊,發信息給我去拿的,淘寶用戶名是白査清歡,備注是給‘査査’的。”
蘇小査會心一笑,便使喚溫如斯拆開零食箱,里面一大袋包裝成“豬飼料”的零食禮包,“白清意。”蘇小査一字一句地念著她的名字。
溫如斯一邊嘮叨著別吃太多零食還要吃飯一邊將自己親手煲的湯吹到不燙喂給蘇小査。
“咦,我自己有手……”蘇小査因為害羞而降低了聲音,低到只有趴在溫如斯耳旁他才能聽清楚蘇小査在說什么。
無論是白清意的千里關懷還是溫如斯的無微不至,都足以使病床上的蘇小査絲毫想不起來趙儀和的那些話。
本來她可以簡單地憎恨父母給自己、給戚玥、給蘇小歌帶來的那些不可為外人道也的心事,如今聽了趙儀和那番話,她徒增了許多理不清的煩惱。
那蘇臨浩去杭州不會是找沈琪月的吧?
蘇小査突然想到這句話,又自己告訴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她拿起手機準備給趙儀和打電話,手機上顯示趙儀和來電。
“小査啊,你爸爸在旁邊,他想讓你接電話。”趙儀和試探性地在電話那頭輕聲說道。
……
蘇小査沉默了一會,不安惶恐,像第一次舉手問老師問題攥緊了衣角的膽小鬼:“好。”
“小査,我聽你趙阿姨說了。你在醫院要乖乖看病啊,小溫也在醫院照顧你,我放心多了。你媽可能比較忙,戚玥比較懂事,小歌還需要人照顧,你自己好好的。”
“嗯,知道了。”她想問的想說的好多話,都被自己這句“知道了”堵在胸口,掛掉電話成了啞巴。
“蘇臨浩,蘇臨浩你醒醒!醫生醫生,快去喊醫生!”
……
趙儀和手忙腳亂地不知如何,老何急忙去喊醫生。直到搶救室的燈亮起來,他們倆在外面才清醒過來。
和白清意蘇小査一樣,他們和蘇臨浩也是很好的朋友。
趙儀和極力保持鎮定地拿起手機給蘇小査打電話,被老何用手攔下來了:“再等等。”
趙儀和抬頭看了老何一眼,依偎在老何身上。
“老蘇不會想叫孩子看見這模樣的。”老何摟著趙儀和接著說:“要不,通知葉子過來?”
趙儀和點了點頭,打給了葉圣意。
葉圣意帶著蘇小歌趕來醫院的時候蘇臨浩的手術還沒有結束。她托趙儀和跟老何先回家,帶著蘇小歌。
“你一個人不行。我陪你在這。”趙儀和摟著葉圣意的肩膀,看著葉圣意泛紅的眼眶,心里不由得一酸。
葉圣意張嘴回應說“好”卻好像沒有任何聲音。
天快亮了。
醫生推開沉重的門,不是笑著走出來的,葉圣意大腦突然就空白了,程序性地問醫生:“醫生怎么樣?”
醫生搖了搖頭。那個畫面像一部無聲電影,模糊地循環播放在葉圣意的腦海里。
她的腿突然就軟下來了。趙儀和扶著她,卻扶不起來。
“蘇臨浩……你不是要來杭州過好日子嗎……”葉圣意哭著,話也聽不清楚,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床單上,蘇臨浩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爸爸。”蘇小歌小小的哭聲在悠長的走廊里像幽靈。
葉圣意抓著蘇臨浩的手臂,一邊說話,一刻都沒停下來。趙儀和站在她后面抹眼淚,老何眼眶也逐漸濕潤。
“蘇小査在路上了。”老何對葉圣意說。
葉圣意的耳朵里聽不進去任何話,就趴在蘇臨浩旁邊,抹著眼淚嘟囔著大家聽不清楚的話,直到聲音沙啞……
三個小時以后,溫如斯帶著蘇小査就趕來了。
“爸……”她小聲地喊著,感覺床上那個臉色慘白的男人只是睡著了,生怕驚擾了他。病床前那個女人一邊哭一邊低聲地說話,還有蘇小歌,傻站著哭。
蘇小査在飛機上哭了好久,一到醫院眼淚再次決堤。她悄悄地走近病床,腿也開始發軟,腦中嗡嗡響了起來,眼睛根本無法控制眼淚,手捂著嘴巴,沒有放哭聲出來。
溫如斯站在她身側,遞給她一張紙。她像蘇小歌一樣,傻站著,只知道哭,直到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