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西周的事跡
- 中國通史
- 呂思勉
- 3023字
- 2014-01-15 17:17:08
西周的事情,《史記》所載如下。
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措四十余年不用。
昭王之時,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諱之也。
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閔文武之道缺,乃命伯臩今《尚書》作伯見。申誡太仆國之政,作《臩命》,復寧。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命曰《甫刑》。
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
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諫,……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為卿士,用事。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如今山西的霍縣。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吾昔驟諫王,王不從,以及此難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為仇而懟怒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脫。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
宣王即位,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復宗周。……三十九年,戰于千畝,《索隱》:“地名,在西河介休縣。”如今山西的介休縣。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幽王嬖愛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大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為后;后幽王得褒姒,愛之,欲廢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姒為后,以伯服為太子。……幽王以虢射父為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于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為平王,以奉周祀。平王立,東遷于雒邑,避戎寇。驪山,在如今陜西的臨潼縣。
這其間可以研究的,有幾件事情。
其(一)是昭王南征不返的事:案《左傳》僖公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復”。《杜注》:“昭王……南巡守涉漢,船壞而溺。”《正義》:“《呂氏春秋·季夏紀》云:周昭王親將征荊蠻,辛余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祭公隕于漢中;辛余靡振王北濟,反振祭公。高誘注引此傳云: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由此言之,昭王為沒于漢,辛余靡焉得振王北濟也。振王為虛,誠如高誘之注,又稱梁敗,復非船壞。舊說皆言漢濱之人,以膠膠船,故得水而壞,昭王溺焉,不知本出何書。”又《史記·齊太公世家集解》:“服虔曰:周昭王南巡狩,涉漢,未濟,船解而溺昭王。……”《索隱》:“宋忠云:昭王南伐楚,辛由靡為右。涉漢,中流而隕,由靡逐王,遂卒不復,周乃侯其后于西翟。”這件事的真相,固然無可考見;然而有可注意的兩端:其(一),諸說都說是溺于漢,不說卒于江上。其(二),《呂氏春秋》說“昭王親將征荊蠻”,宋忠也說“昭王南伐楚”。江漢可以互言,并沒有什么稀奇,巡狩和征伐,以古人說話的不正確,也未必有什么區別。然則這件事情,依情理推度起來,實在是戰敗而死的。然則這一戰究竟是敗給誰呢?《左傳》下文“昭王南征而不復,君其問諸水濱”。《杜注》:“昭王時漢非楚境,故不受罪。”依我看起來,這句話實在弄錯了的。案《史記·楚世家》,說熊繹受封居丹陽。《漢書·地理志》,說就是漢朝的丹陽縣。漢朝的丹陽縣,是如今安徽的當涂縣,未免離后來的郢都太遠。清朝宋翔鳳,有一篇《楚鬻熊居丹陽武王徙郢考》,根據《世本》,左桓二年《正義》引。說受封的是鬻熊,不是熊繹,這一層我還未敢十分相信;然而他考定當時的丹陽,是在丹水、析水入漢之處,實在精確不磨。他的原文道:見《過庭錄》卷四。
《史記·秦本紀》:惠文王后十三年,庶長章擊楚于丹陽。《楚世家》亦言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遂取漢中之郡。《屈原傳》作大破楚師于丹浙。《索隱》曰:丹浙,二水名也。謂于丹水之北。浙水之南。皆為縣名,在宏農,所謂丹陽浙是也。案《漢志》:宏農郡丹水,水出上雒冢領山,東至析入鈞。密陽鄉,故商密也。浙即析縣,并在今河南南陽府內鄉縣境內。《水經》,丹水出京兆上洛縣西北冢領山,東南過其縣南,又過商縣南,又東南至于丹水縣,入于均。《酈注》:丹水通南陽郡。《左傳》哀公四年,楚左司馬使謂陰地之命大夫士蔑曰:晉楚有盟,好惡同之。不然,將通于少習以聽命者也。京相璠曰:楚通上洛要道也。《酈注》又云:析水至于丹水,故丹水會均,有析口之稱。丹水又經丹水縣故城西南,縣有密陽鄉,古商密之地,昔楚申、息之師所戍也。春秋之三戶矣。杜預曰:縣北有三戶亭,丹水南有丹崖山,山悉赤壁,霞舉,若紅云秀天,二岫更有殊觀。丹水又南徑南鄉縣故城東北,又東徑南鄉縣北,丹水徑流兩縣之間,歷于中之北,所謂商於者也;故張儀說楚絕齊,許以商於之地六百里,謂以此矣。《呂氏春秋》曰:堯有丹水之戰,以服南蠻,即此水,又南合均水,謂之析口。是戰國丹陽,在商州之東,南陽之西,當丹水析水入漢之處,故亦名丹析。鬻子所封,正在于此。
據此看起來,當時的楚國,正在漢水流域。昭王這一役,一定是和楚國打仗而敗,渡漢溺死的。
其(二),周朝的穆王,似乎是一個雄主:他作《臩命》,作《甫刑》,在內政上頗有功績,又能用兵于犬戎。雖然《國語》上載了祭公謀父一大篇諫辭,《史記》上也有的。下文又說“自是荒服者不至”,似乎他這一次的用兵,無善果而有惡果;然而古人這種迂腐的文字,和事勢未必適合。周朝歷代,都以犬戎為大患,穆王能用兵征伐,總算難得。又穆王游行的事情,《史記·周本紀》不載,詳見于《列子》的《周穆王篇》和《穆天子傳》。《周書·束皙傳》,《周王游行》五卷,說周穆王游行天下之事,今謂之穆天子傳。這兩部書,固然未必可信;然而《史記·秦本紀》、《趙世家》,都載穆王西游的事;又《左傳》昭十二年,子革對楚靈王也說“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這件事,卻不是憑空捏造的:他當時能夠西游,就可見得道路平靜,犬戎并不猖獗。
其(三)是厲王出奔和共和行政的事。厲王出奔這件事的真相,也無可考見。不知道逐他的究竟是誰。近來有人說,中國歷代的革命都是“暴民革命”,只有這一次,卻是“市民革命”。《飲冰室文集·中國歷史上革命之研究》。依我看起來,這大約是王城里頭人做的事情。共和行政有二說:其一便是《史記》所說的“召公、周公二相行政”。還有一說,是出在《汲冢紀年》又不是如今的《竹書紀年》。和《魯連子》上的。說有個共伯,名和,攝行天子之事。這兩部都是偽書,《史記正義》已經把他的說法駁掉了,一翻閱就可明白。
其(四),西周的盛衰,其原因有可推見的。周朝受封于陜西,本來是犬戎的根據地。參看第六章第一節。歷代都和犬戎競爭,到大王、王季、文王,三代相繼,才得勝利,周朝立國的根據,到此才算確定。同時他的權力,向兩方面發展:其一是出潼關,向如今的河洛一帶,后來渡孟津伐紂,營建東都,所走的都是這一條路。其一便是出武關,向漢水流域,所以韓嬰敘《周南》,說“其地在南郡、南陽之間”。《水經注》三十四。現存的《詩序》,也說“文王之道,被乎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漢廣序》。就周公奔楚,所走的也是這條路。后來他權力退縮,受敵人的壓迫,也是從這兩方面而來。昭王南征而不復,便是對于南方一條路權力的不振。宣王號稱中興,尚且敗績于姜戎,可見得戎狄的強盛。到幽王時候,東南一方面的申,申國,在如今河南的南陽縣。和西方一方面的犬戎相合,西周就此滅亡了。這種形勢,和前乎此的商朝,后乎此的秦朝,實在是一樣的,通觀前后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