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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世界上另一個我

我叫楚成,今年三十八歲,家庭主婦,剛剛辦完離婚手續。

十六歲的時候,我從X國逃到了K國。在這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獨自生存了下來。

我有個弟弟叫小魏。不是親生的。我們在難民營認識的。

我所有的家人都在逃難的路上走散了,可能……死了吧……我找過,找了很多年,找不到他們了。

小魏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親人,就是互相背靠著背支撐著生存。我們曾經在最困難的時候,互相關心對方餓不餓,謙讓食物。

到K國半年后我遇到了凱文,他……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是很著急想娶我。我……也就同意了。

我想我和小魏都需要一個家。我放棄了申請到的工作機會,決定回家做一名家庭主婦。

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婚姻生活,一言難盡……

我并沒有像母親那樣過得幸福。

我和凱文,我們一直沒有孩子,我知道凱文很想要,可就是沒有。

我很內疚,或許是我的問題。我在逃難的路上曾經受過很重的傷。每次我想把這一切告訴他,和他談談,都失敗了。

我們的談話時常說不到三句,話題總是在他的身上。他的遭遇,他的開心,他的難過,他的……在他的生命中我不重要,我只需要做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在我三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我提出了離婚,我說:“親愛的,去找一個能為你生孩子的女人吧。我不想再耽誤你了。”

他很驚訝,歲月并沒有善待他,因為長期喝酒他的鼻子特別紅,眼睛也非常渾濁。此刻的他因為驚訝,瞪大了那雙無神的大眼睛,他根本沒有想到我會提離婚。

他問我離婚以后是否還需要他的支持,經濟上的,我回答說不用了,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凱文看著我,眼神復雜得說了一句:“哦,原來是因為有錢了和我離婚啊,說實在的,還不是因為我窮嘛,如果現在我能拿出一百萬,你就不會提離婚了吧。”

我忽略了他語言中的攻擊性,沒有陷入爭吵的漩渦。

如果他是這么想的,那我……無從辯解。

我是一名作者,陸陸續續寫了很多故事,寫書最初并不是為了掙錢,只是我忍不住要寫。

凱文一直知道我在寫書,最初他非常鄙夷,覺得我沒怎么上過學,能寫出些什么?他說:“楚,你總做這些沒有用的事情。”

什么是沒用?什么是有用?

寫書就是沒用?做飯就是有用?

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和他吵了起來。我們爭吵的時候,他拿起打火機燒了我的書稿。

我在驚叫中看著我的書稿被燒毀,什么都沒來得及做。

我一直手寫,因為買菜和做飯的時候,想到了什么也能寫下來。

我喜歡把我寫的片段都釘在墻上,看著這些紙片就覺得很幸福,看著他們越來越多。有些片段能用上,有些好像我的日記,讓我想起哦,原來那天這個時候我還想著這個呢。

可惜……都被燒了……

后來我憑著記憶,把手寫稿重新打入了電腦。打一頁哭一次。經常因為想不出之前是怎么寫的,狠狠打自己的腦子。

數不清了,在揀回手稿的過程中,我有多少次奔潰,多少次伏案哭泣。

凱文只是冷冷得看著。

他也道歉了,說對不起親愛的,親吻了我的頭發。

我們看上去又恢復了和諧與平靜。

可是在靈魂深處我知道,如果我們再有爭吵,他還是會那么做的。用暴力摧毀我的精神世界。

我可以像女工一樣干很多活,可是我的精神永遠獨立自由。所以,或早或晚,我們總會離婚的。他把我當工人,而我拒絕交出靈魂。

我盡力平靜,微笑著告訴他,我很感恩,我們在我十六歲的時候遇到了,我們在一起二十二年。我從青春少女變成了現在的老大媽。我只是想有一個平靜的晚年。

中年離婚并不新奇,并不是所有的少年夫妻,都會相伴走完一生的。

他沉默地點點頭。

離婚的時候,我們終于回到了理性而克制的那一面。

我竟然有點喜歡這種疏離感。

我搬離了他的公寓,離開了倫敦,跑去了鄉下,住在當地的一個小旅店里,整天寫作。

現在的我非常快樂。寫作讓我快樂。

我終于不用再做任何繁瑣的事情了,洗衣做飯打掃,這些事都可以交給小店。

他們每天提供三餐。吃的是很簡單的食物,我不挑。只要肚子不餓,身體不罷工,我就會一直寫下去。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國家,人們的衣著打扮全部都變了。

語言當然也變了,可是我竟然全都能聽懂,說的時候,也是非常自然得流淌出來了。

那也是一個戰亂的世界,也有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她叫張出塵,她的母親才過世。

在夢里,我的眼淚都是熱的……這種感覺,太真實了……

醒了以后,我看到鏡中依稀相似的臉,才驚覺,她,是不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我跑去牛津郡去聽物理系的公開課,聽他們講平行宇宙的概念。

原來宇宙中有另一個你,此刻正在閱讀和本文完全一樣的一篇文章?

那個家伙并非你自己,卻生活在一個有著云霧繚繞的高山、一望無際的原野、喧囂嘈雜的城市,和其它7顆行星一同圍繞一顆恒星旋轉,并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

他(她)一生的經歷和你每秒鐘都相同。

然而也許她,此刻,正準備放下這篇文章,而你卻打算看下去。

這種“分身”的想法聽起來奇怪而又難以置信,但似乎我們不得不接受它,因為它已為各種天文觀測的結果所支持。

如今最流行同時也最簡單的宇宙模型指出,離我們大約10^(10^28)米外之處存在一個和我們的銀河一模一樣的星系,而那其中正有個一模一樣的你。

按照統計學規律便可以斷定,所有的事件(無論多么相似或者相同)都會發生無數次:會有無數個孕育人類的星球,它們之中會有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長相、名字、記憶甚至和你一模一樣的動作、選擇--這樣的人還不止一個,確切的說,是無窮多個。

最新的宇宙學觀測表明,平行宇宙的概念并非一種比喻。

空間似乎是無限的。

如果真是這樣,一切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必然會發生,不管這些事有多荒唐。

我牢牢記住了教授的語氣重詞,選擇,這一切的分岔路口,都源于我們的選擇不同。

你選擇向左而我選擇向右,從此我們人生的路也不一樣了。

張出塵現在也是十六歲,她就好像曾經的楚成,迫于生存壓力要嫁給一個愚蠢的男人。

我們的生命,確實非常相似。

在我的夢里,我是我,我也是她。

如果回到我的十六歲,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可能是接受那份申請來的工作吧。

當時的我并不明白,一份工作對于女孩子多么重要。

后來無數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當我餓著肚子而凱文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我都很后悔。

我可能……就是那個放棄了的我吧。

那希望她,能夠成為那個堅持夢想的她。

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么多個平行世界中,我們的命運被聯系在了一起。

我們一定是做對了什么,所以才又得到了這多一次選擇的機會。

這次請好好做選擇。

走對了路比走得快更重要。

我希望我們能站到更高的地方,讓所有人都知道,戰爭發生了什么。

如果我可以,請讓我在世界上發出微弱的聲音,告訴他們:

戰爭,沒有贏家,只有傷害。戰爭,只有毀滅,毀掉我們安逸的生活,熄滅了我們的靈魂。讓我們每日活在恐懼與失望中,為了生存疲于奔命,好像動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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