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南”撤回了一條信息。
不明就里,鄭逸南下意識地抬頭,看到方雁南正站在窗邊望著他。
窗如畫框,把陽光靜止,風亦靜止,靜佇在畫框中的白衣少女,將他的呼吸也靜止了一瞬。
鄭逸南一手拎著早餐,一手攥著手機,邊上樓邊揣測,方雁南剛才撤回的信息會是什么內容。
他沒有戀愛經驗,但早就從辦公室的幾個女同事那里感受到,追求女孩,只有揮金如土的氣勢,和赴湯蹈火的決心,是遠遠不夠的。
比如說倒水這件小事,水溫太高會被當作是不懂體貼的“直男癌”;水溫太低懷疑你在隱喻“人走茶涼”,想要跟她說分手。
總之,只要有一個小疏忽,高低都活不到第二集。
雖然鄭逸南覺得,方雁南的心簡單清透像塊水晶,與他過去見過的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孩完全不同,然而水晶易碎,被撤回的信息,像根無形的線,把他的心給提了起來。
戀愛剛開始的時候,有一尺的喜歡,就有一丈的忐忑。鄭逸南想活到大結局,他心里的忐忑,可以跑個“半馬”。
把信息撤回后,就站到窗邊張望的方雁南,內心同樣忐忑不安。
不確定鄭逸南有沒有看到那條信息,不知道他還會不會來。
盼他來更怕他來。
期待著陽光照亮她的世界,又怕這光芒熾熱,將她灼傷。
看到他沐著晨光,踏著清風,身姿挺撥地走近,沉穩如松站在樓下與她對視,面龐溫暖明亮,目光專注而深邃,如有磁力般將她的視線牢牢吸住,心瞬間化了。
再渺小的生命,亦心懷美好向往,墻頭草便向左倒,理智敗給了愛情。
你若為我而來,我必拿出勇氣,向你而生。
蝦餃和豆沙包,鄭逸南各買了一籠,還有兩碗白粥。
方雁南咬了一口蝦餃,記憶的閘被味蕾打開。
小時候,梅姐會用筷子把蝦餃的水晶皮挑開,夾了蝦仁喂她。
梅姐笑得那樣好看,嘴角邊漾起甜甜的梨渦,摸著她的頭,柔聲細語地哄她再吃一個。
她總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邊喊著“不要”,一邊張大嘴,等梅姐再喂她。
那時她也是童話里會撒嬌的公主,在梅姐離開之前。
“是不是不合口味?”
見她突然怔神,雙眉微蹙,面色憂傷,眼中漾起了水霧,鄭逸南的心又忐忑起來,凝眸問道。
“哦不,很好吃,只是突然想梅姐了。”
方雁南略帶歉意地笑笑,把回憶收起,專心吃飯。
梅姐是誰?鄭逸南心中疑惑,但見她心情不佳,想問卻忍住了。
“現在開始做皂嗎?”
吃完飯,鄭逸南指著餐桌上一盆清澈的液體和一盆油脂問。
“好啊!”方雁南的氣場立時明亮起來,眼神中的惶惑忐忑消散無影蹤,笑容都變得生動了幾分。
動作嫻熟地拿了長柄勺,將那盆透明液體往油脂盆里添加,邊加邊用打蛋器快速攪拌油脂。
“這盆是堿液,油脂和堿發生皂化反應后,就會越來越稠,最后由液體變成固體。”
這是她的主場,打蛋器就是她的魔法棒,舞臺由她主宰。
“你是在哪學會的做手工皂?”
鄭逸南第一次看手工皂的制作過程,甚是新奇。
“高中畢業后,我在一個私人老板店里打工,她店里有賣手工皂。我覺得別人能做出來,我肯定也能,就上網查資料學著做。”
“沒有買專業書籍?”
“書挺貴的,做皂又不難學,所以也就沒買。”
方雁南說得輕描淡寫,學做皂的過程中,所吃的那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然而這世上,要想做成一件事,從來就沒有輕而易舉的,也沒有捷徑可走。
能夠通過自學掌握一門技術,是一件令她自豪的事情,那些委屈與心酸都不值得抱怨。
皂液漸漸變稠,被打蛋器劃出一圈圈如樹樁上年輪般的痕跡。
制做手工皂的過程,就是把一段時光攪拌,與逐漸厚重的皂液一同凝固。
方雁南將皂液分成兩盆,又拿了一個打蛋器,讓鄭逸南幫她攪拌其中一盆,她自己取了些黑色的竹炭粉,邊攪邊往另一盆皂液里添加。
再往皂液里添加精油,如雨后草原般清新的香氛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這是我自己配的小清新復方精油,不但控油祛痘,收斂毛孔,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聊起精油的話題,方雁南眼眸更加流光溢彩,她渺小平凡,但卻并非一無是處。
芳療知識體系遠比手工皂的復雜得多,除了每種精油的化學成分、功效作用,對心靈層面的影響;熟記不同精油的禁忌,尤其是強效精油的使用場合與劑量;了解不同精油的最好萃取方式、揮發度、最佳搭配組合;各種精油的陰陽屬性,屬于第幾脈輪;還得要學人體解剖學,了解經絡分布......
“也是你自學的?”鄭逸南有些驚訝了。
“當然!”方雁南的語氣里,滿滿的小傲嬌,頗為自得地沖著鄭逸南歪頭一笑。
她把黑白皂液一層層倒入模具中,又拿了一根琴弦在模具里上下提拉。
“這是做什么?”鄭逸南不解。
“我也會畫畫。和你不同的是,我在手工皂上畫畫。”方雁南俏皮地擠了下眼睛。
鄭逸南望著她笑笑,她的面龐因為自信而散發出獨具魅力的光芒,連鼻翼兩側的幾個小雀斑都像星星一樣閃亮迷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她透著得意的小鼻尖上輕刮了一下。
這個女孩,比他想像得還要好。物質生活雖然貧寒,但精神世界卻豐富多姿,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包裹著自強不息又充滿韌性的靈魂。
方雁南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我是不是太顯擺了,都不管你有沒有興趣聽,聒噪地說個不停。”
“哪里,方老師說得非常好,”見她耳根紅了一瞬,鄭逸南愈發瞧著可愛:“今天令我受益匪淺,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師。我想請老師吃個午飯,不知道方老師肯不肯賞光?”
眼看幾個小時過去,手工皂快做完了,鄭逸南不只是找個借口能再與她多相處一會,他需要一個可以經常來拜訪她的理由。
第一次,被人尊稱為“老師”,還是在她心里,如朗月當空,遙不可及的鄭逸南。
方雁南放任地讓自己小小膨脹了一下,不能與他齊肩,亦想站在離他更近的地方仰視,讓心為他跳動得更歡悅一些。
“你想學做手工皂?”轉身把裝滿皂液的模具往泡沫保溫箱里放,不讓他看到自己已經笑到快失控的臉。
“可以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亦被她的情緒感染,鄭逸南也笑得合不攏嘴。
“學會做手工皂并不難,但是卻貴在堅持,如果只憑一時興趣,不過是白白浪費時間罷了。”
方雁南把保溫箱蓋好,將桌上的用具洗干凈放置妥當,很認真地說。
這幾年不是沒有人在網上向她請教手工皂的制作,然而受不了那份辛苦,沒有一個人堅持做下來。
徐曼麗店里的一個美導,只學做了兩鍋,就揉著胳膊叫苦連天,直抱怨攪皂簡直就是在自虐。
鄭逸南眸色深深,一語雙關:“這點你不用懷疑,我最不缺的,就是持之以恒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