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著江漾的步伐,從湖南到貴州,這一路方行濼十分享受兩人安靜獨處的美好時光。進入四川邊境時,宋梓只說了聲有些累,他便主動說換他開車。
“你不是……不能開山路?”宋梓問。
“沒關系,這里還好,我心疼你嘛。”方行濼捏了捏宋梓的臉。
“哎呀,終于輪到我能享受到窗外的美景咯。”宋梓十分欣慰地點點頭。
方行濼嘶一聲,斜眼看她,并沒反駁。
宋梓不敢真正睡過去,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方行濼說話。后來話也說完了,她突然興起,說:“我們來唱歌!”
“……
我怕我沒有機會
跟你說一聲再見
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明天我要離開
熟悉的地方和你
……”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接……”宋梓又拍又唱,關鍵時候用手指著方行濼,示意歌詞接龍。
“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方行濼嚎一聲,開心地跟宋梓互動,兩人隨著節奏搖頭晃腦,之前的疲憊漸漸消散。
這條路仿佛不是路,是他們的人生,他們只能不回頭地走下去。那些沒有好好道別的人,他們又在何方呢?只能在此刻,好好說一聲再見吧。
宋梓笑著看向窗外的路標,說:“咱們在這兒找個地方歇一晚。”
方行濼聞此打轉向燈,進入匝道,開往某個小鎮中去。
宋梓打開玻璃窗,趴著頭,閉眼聞著晚風。再睜開眼,她看見有一輛江城牌照的車停在路邊,像是車胎壞了。她用手拍拍方行濼,說:“方,停下車,看看他們遇到什么麻煩了?”
宋梓下車,摘下墨鏡,問正在觀察車胎狀況的中年男子:“你們是車胎壞了嗎?”
中年男子抬頭,有些疑慮。
宋梓緊接著說:“我們是卿大的學生,從江城過來的,想說是不是能幫上你們什么忙。”
車里的中年婦女面帶善意,聞此走下車,跟宋梓說:“我們車胎是壞了,這老頭子半天都沒弄好。”
中年男子問宋梓:“小姑娘,你會換這個?”
宋梓笑著蹲下,一邊跟他們講自己為何會一點修車技術,一邊熟練地操作。故事講完,車胎也換好了。
方行濼在旁邊安靜地站著,宋梓似乎很善于跟非同齡人打交道,他們居然開始聊起來江城的工作情況,中年夫妻十分喜歡宋梓。他想,不是宋梓說的不要過多干涉別人嘛?為什么這會兒又熱心起來?女人真是雙重標準。
那位中年婦女姓覃,中年男子姓江。江先生是江城某投資公司的董事,這次是帶著老婆覃女士去西藏自駕游。
宋梓聽見XZ兩字,兩眼閃爍,回頭拉過方行濼,“巧了,我們也去XZ!”
覃女士趕緊說:“要不咱們一起?我聽說最好組團一起去自駕游,我兒子跟我們推薦了一個專業團隊,打算在樂山集合,有部分人從重慶那邊過來。”
方行濼有所耳聞,高原駕車需要專業經驗,對宋梓說:“要不咱們報個名?”
覃女士點點頭,望著猶豫的宋梓,握住她的雙手說:“我這一路無聊,咱們也是有緣分才遇到,一起吧小宋。”
宋梓勉強敷衍一下。覃女士看在眼里,有些灰心地上了江先生的車。
四人住在了同一家賓館。方行濼查了那個專業團隊的資料,跟宋梓說了自己的觀點,宋梓被說服,驀地想起剛剛覃女士失落的眼神。
宋梓敲了敲門,覃女士開門說,“是小宋啊,快進來。”
“覃阿姨,我想跟你聊聊天。”宋梓坐下,江先生遞給宋梓一瓶水,識相地走出房門,去隔壁找方行濼。
“好呀,小宋,我可喜歡聽你的故事了。”覃女士的眼神總有一種淡漠,離的很近,又隔得很遠。
宋梓笑笑,“您知道我為什么去XZ嗎?”
覃女士抬眉,表示好奇。
宋梓才把自己來這里的前前后后講了出來。“我之前猶豫,是因為我怕跟團之后會去不了我想去的地方,畢竟我是為了我朋友來的。”
“傻孩子,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經歷。哎,有時候心誠即可,跟團是為了安全,那可不是一般的路。”覃女士和藹地笑著,眼角魚尾紋像年輪一般,沉淀出歲月的痕跡,但身上散發出超越歲月的引力,讓宋梓不得不向她靠近。
“我也是這么考慮,所以還是決定跟團,希望您不要生氣,我之前猶豫不是想拒絕您的好意,只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
覃女士愣了又笑了,摸了摸宋梓的手,“我沒生氣,沒想到你這么細心。”
宋梓看覃女士喝的東西有些像藥,問:“覃阿姨,你這是喝的什么?”
“中醫開的養生藥。”覃女士微微笑道。
宋梓隨聲點頭,好奇地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東西,又問:“那你們又是為什么想自駕去XZ呢?”
覃女士說:“我去年生了一場大病,腦髓炎,差點去了。”宋梓聞此五官揪在一起,又聽覃女士繼續說:“我老公當時怕的,大病初愈沒多久,就一直帶我鍛煉呀,出去散心呀,推掉了很多工作。我說我想去XZ,我老公就帶我來了。”
宋梓的臉像一塊白娟子,一會兒被揉皺了,一會兒又被鋪平了。她說:“看來江叔叔很愛您啊,我就想要您這種愛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覃女士說:“年輕的時候沖動,愛得轟轟烈烈。我多么喜歡老江,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宋梓聽到覃女士這么說,像是道出她自己的心聲,咯咯笑起來。
“你還真別笑,我年輕的時候很感性的啦,在海江邊走著走著就能吟出一首詩來。”宋梓只是笑著,沒插嘴。
“但我老公不同,他是個敦厚老實的人,跟我個性相反,特別吸引我。”
宋梓這才得了空,問:“是不是江叔叔很包容您,你們都不會吵架的?”
覃女士瞅著宋梓白撲撲的臉,中間兩頰粉嘟嘟,她笑著說:“你一定是剛談戀愛,才會這么天真爛漫。”宋梓嘴角被扯平,停止了笑容。
覃女士繼續說:“我以前跟你一樣,覺得日子還能怎么變,一直這么開心下去不就好了。可是,在我得病之前,我跟你江叔叔的關系都快要到盡頭了。”
宋梓心里一陣難過,卻不知道具體難過什么,只能呆呆地聽著。
覃女士摸了摸宋梓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在我們孩子十五歲的時候,我愛上了另外一個有魅力的男人,他跟我一樣浪漫,有情趣,我感覺平淡的生活似乎有了些希望。這樣的精神出軌,只不過是一種對生活叛逆而帶來的犯罪快感,很短暫的。我有我的底線,我畢竟還有家庭。于是我只能止乎于禮,慢慢回歸之前的生活。”
宋梓覺得有些冒昧,可是在抑制不住好奇心:“江叔叔有發現這件事兒嗎?”
覃女士說:“怎么會發現不了?生活在一起那么久的人,有一天忽然發生變化,是非常明顯的。老江似乎在報復我,不久之后跟他們公司的小會計搞在了一起。當然,家庭對老江來說更重要,之后便跟那個小會計不了了之了。”
宋梓有些難以置信,“啊?”
覃女士笑了笑,她眼里是一望無際的海,用一種深不見底的超脫說:“小宋,千萬不要過于感情潔癖,人不會永遠都是正確的。最重要的是溝通,保持兩人的羈絆,相互尊重,彼此需要。”
宋梓木訥地點頭,這道理不止于感情,事業也是如此,天下哪有一帆風順,毫無瑕疵的事兒呢?她倒是明白,就如同明白數學書上的定理,隔靴搔癢,未明要害,這要親身體會時,卻又是另外一番酸甜苦辣滋味,聽過來人講這一遭,宋梓感覺像是走了覃女士的半生,喟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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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一晚,老江夫婦和他們倆前往樂山與車隊集合。進山前路況一直不錯,進山之后,這高速上倒堵起了車。
“怎么回事兒啊?”方行濼有些焦躁,前后瞄著全是車,他咬咬后槽牙,“這得走到什么時候才能到?”
“別急,安全最重要。”宋梓安慰道,說完吃了一塊方行濼遞來的水果。宋梓踩剎車的腿有些麻,嘆氣說:“是不是前面出現交通事故了?”
“看樣子……”方行濼低頭查看手機,“還真是,都上新聞了。”
看著前面車輛緩緩移動起來,宋梓備受鼓舞,一點點松開了剎車。
車速慢慢提升,宋梓放下心,跟覃女士他們通話說:“這下終于好了。剛剛堵得真是惱火。”
覃女士還安慰他們:“江城堵習慣了,都沒覺得,你們得學著忍耐。”
方行濼還唱了80年代老歌給兩輛車上的人解悶,逗得江先生直夸他“小曲庫”。
一個隧道一個隧道的穿山,方行濼有些困,在副駕上睡著了。而開車的宋梓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隧道光線暗,更容易犯困出事故。
宋梓盯著遠處的通風機扇葉,頭暈眼花的,她搖了搖腦袋。看著前面的車距有些過于近了,她急忙踩剎車。車正好停下了,這一急剎,把方行濼嚇醒了。
“我去!”
“怎么了!?”
“高速上居然有人停車!真是有病!”
方行濼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后面車流中一陣“嘭—嘭—嘭!”撞擊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反應過來是連環追尾,下意識地護住了宋梓。
宋梓只感覺頭和身子以不同慣性被甩了一下,并無大礙,但被嚇得不輕。看到方行濼護在自己身前,她雙眼失焦,張著嘴呼氣。
“快!下車。”方行濼立馬開門,把車里驚魂未定的宋梓扯了出來,抱在懷中,“別怕別怕,我們被追尾了,趕緊出隧道,萬一后面車再撞過來可就不得了了。”
方行濼拉著宋梓出隧洞,見后面撞擊嚴重的車輛已經嚴重變形,車頭冒著煙,車里的人滿頭是血,心驚地拿出手機,打了120和122。
他們站在隧洞外側安全的地方等交警過來,劫后余生的后怕,讓宋梓緊緊抱著方行濼,似乎有些嚇著了,嘴里念著:“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你停下了車,我看見了的。”方行濼摸摸她的頭。
交警很快到場,給出研判結果,證實是第四輛車車主油門當剎車踩導致的連環追尾。宋梓他們是損壞程度最輕的那個,車屁股后只有一個足球大的凹槽,交警建議他們先開走,自行處理,這樣最不耽誤時間。
方行濼問了宋梓意見,宋梓點頭說好。心里卻還在想危險發生的瞬間,方行濼撲向自己的身軀,她忽然又想起昨晚覃女士的話,或許正是因為兩人有了這樣的經歷形成的羈絆,才會相互扶持,彼此包容,度過往后瑣碎枯燥的日子吧。她轉頭看著身邊的男人,是弟弟?學生?戀人?……伴侶?哦,是的,伴侶,是宋梓想攜手一生的伴侶。
老江夫婦先到了樂山找到組織,方行濼對領隊說盡快趕到。他一天之內,變得不那么恐高,變得做事兒井井有條。宋梓緩過來,才發現自己可以被照顧得很好,忽然意識到幸福觸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