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閑傾荷露試烹茶
從茶蕩漾開去
我對茶比較深入的了解,是從我剛出版的一本茶書開始。
在寫作的過程中,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茶人,從遠古時代走來,從澧陽平原走來,不,從更遠更遠的云貴高原走來……我望見了歷史長河里波光瀲滟的過往,望見了在水一方的我,撫琴的我,沏茶的我。
我還想起《愛有來生》的電影場景,小玉是女主角阿九的轉世投胎,正巧租到那座有銀杏的庭院。一天晚上,小玉本是沏茶等她的閨蜜,等來的,卻是在銀杏樹里等了阿九50年的阿明。阿明認出了小玉,也看到了小玉現在的幸福。而他只能在輪回道上等50年,期限到了,他決定將那樁因家仇而了斷的前塵往事告訴小玉,知道阿九轉世后幸福,他就不再等下去了,他等她的目的,原也是給她幸福……小玉起初并不知阿九是自己的前生,聽了阿明的故事,有些恍惚,道:“茶涼了,我再去給你續上吧?”她去房里續水,霎時醍醐灌頂,驀然望見了自己的前世,想起了阿九死在阿明懷里時說的那段話:“來世,你若不再認得我,我就說,你的茶涼了,我再去給你續上,你便知,那人便是我。”她追出去,阿明早已隨風而逝。
“幽幽春夜,千年銀杏,一壺溫茶,一盞油燈,一對隔世離空的戀人。”這是我在散文《莫待來世》里對電影《愛有來生》的總結。那壺茶,是足以讓人黯然神傷的電影道具,我其實更想知道,小玉給阿明沏的是什么茶?綠茶,紅茶,抑或花茶?
說起花茶,我的眼前出現了北京順義歐菲堡酒莊的海嫫姐。海嫫是我魯院高研班的同學,山東人,北人南相,嬌小玲瓏。現居貴陽,家人跟朋友合開了茶樓,由此她成了一個懂茶的女人。我不知她是與生俱來的雅致,還是學會沏茶以后變得更為優雅。那次,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茶具,為我們泡起正氣堂。正氣堂是普洱的一種,裝在小巧的蓮花白瓷茶罐里,格外有感覺。她還變戲法似的取出一朵大大的、風干卻未褪色的紅玫瑰,放進蓋碗里,正氣堂被壓在花的下面。她開始嫻熟地泡茶,玫瑰被開水擊中了似的,緩緩醒來,嬌嫩慵懶,像原來開在枝丫間的樣子。她把案前的八只小杯沏上剛泡出的茶,我一聞就醉了。彼時的海嫫著無袖紅花旗袍,端莊而典雅,蓋碗里的紅玫瑰很像她。旁邊的男同學望著她優雅的泡茶姿勢,連連笑說,心亂了,心亂了。
海嫫不是第一次泡花茶給我們。她的花茶跟我們平常泡的花茶不一樣,不只是在普洱里放朵杭白菊,黑茶里丟兩朵野玫瑰。她的昔歸茶花任意搭配紅茶、綠茶、生普,搭配任何一款,都是不一樣的感覺與味道。她還有一種蓮花也可以與茶派上對,經特殊工藝做成的蓮花,像仙子一樣被茶水沖開,栩栩如生。那一刻,喝茶,哪里只是喝茶呀!
花茶并不屬六大茶類,屬于再加工茶。除卻常見的茉莉花茶,安化的茶葉專家還研制出一種女人御用的“黑玫瑰”,黑茶配玫瑰。到北京后,聽當地同學說,老北京素來習慣喝茉莉花茶,喝的茶沒有南方人講究,更沒海嫫講究。
南方人窮講究,講究吃穿,也講究喝茶。我見識過成都大街小巷的茶館,是尋常老百姓的好去處,泡在茶館,人手一杯蓋碗茶,最便宜的五塊一杯,也喝得津津有味。那次我在貴州赤水邊的古鎮,也看到這樣的茶館,四人圍坐一小方桌,人手一杯大蓋碗茶,我笑問,多少錢一杯?他們告知是五塊。果然是五塊呢!又問,喝的什么茶?有人羞澀地答,就是本地的清茶唄。那時,我已知清茶是什么茶了,就是普通的綠茶。很難有清茶即青茶的。
最珍貴的綠茶當數明前茶。芽頭的金貴,采摘的難度,使得物以稀為貴。一般人倒愛喝谷雨茶,谷雨期間的茶葉不那么嬌貴,價格也不那么昂貴,耐泡且有回甘,可以走入尋常百姓家。
我也愛喝紅茶,尤其愛喝滇紅與閩紅系列正山小種里衍生出的極品——金駿眉,但網上說,一般人買不到正宗金駿眉。書法家師兄送過我一提武夷山桐木關的純正金駿眉,跟單叢一樣,都成了我的寵兒。
滇紅里的大雪山野生古樹紅茶口感極佳,喝起來回味悠長,可惜不耐泡,而金駿眉剛入口時是復合型香味,比滇紅耐泡。紅茶,總是討喜,不管會否喝茶的人,喝到紅茶,都能一下子感覺好喝;而鳳凰單叢,是需要慢慢感受的,不常喝茶的,一時半會兒真是品不出單叢的好。這跟品人是一個道理,有人會讓你一見如故,有人則需慢慢深交。
會喝茶的人,每次品茶,都感覺品嘗著不同的人生。至于禪茶一味,那又是另外一種境界了。
有些人不習慣一個人品茗,我卻喜歡。無課時,我總是一個人端坐窗前,用玻璃蓋碗沖泡不同的茶,把心情沖泡進茶里,混合著細品。當然,有時也用玻璃茶壺煮黑茶或白茶,好幾次,有感冒征兆,都被我及時用“一年茶、三年藥、七年寶”的老白茶擋回去了。
北京的春夏藍天白云陽光居多,獨自一人喝茶時,也可以看看窗外風景。魯院的花事,從三月迎接我們的白玉蘭、辛夷,到正對著我窗口的梅林里千姿百態的梅花,到佇立池塘一角的芍藥,到池塘對面的紫丁香、白丁香,到南門人行道上的紫桐花,再至眼前開得正好的睡蓮,你方唱罷它登場,從未間斷。這些花兒輪流陪著我喝了一道又一道的茶,讓我在茶里,從容地找家鄉的味道、云南的味道、福建的味道,還有江浙的味道……令我在茶里就能縱橫天下,踏遍南北西東。
寫完一本茶書,見識了無數好茶,懂了禪茶一味,懂了如茶人生,也懂了進退自如。實質上,我對茶,還是似懂非懂,依舊屬于半罐子水晃來蕩去。我經常現學現賣,好在尚能藏拙。小二說,我們班上,最懂茶的算海嫫姐,其次是他,再次是曹寇,第四算我,我心悅誠服。
每每出門旅行,我習慣帶著那套小茶具。一歇下來,要是集體出行的,我都約上三五好友來房間喝茶,讓茶,隨時隨地都能蕩漾開去。比我更不懂茶的文友覺著稀奇,我那遠不如海嫫的泡茶姿勢,竟也成了他們眼里的風景。蘇東坡有詩云:“從來佳茗似佳人。”那么,泡佳茗的女人,總能成為旁人眼里的佳人,便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