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荷·白蓮
盛夏清晨,跟友約看沾著露珠的新建紅蓮,滿眼的嬌艷欲滴,滿目的柔情繾綣,在我心里蕩漾。回途,抵達有一池紅蓮的農家樂,友人吆喝:下去看荷。
時值上午九時,農家樂的荷不夠野性和鮮嫩,荷葉上早已沒有露珠。潦草看過,就打轉。車子停在路邊,友講,到馬路對面的荷田去看看?
我才曉得,對面的是藕荷。藕荷是長白蓮花的。頭年夏天我去新建,也不時去附近的農家樂吃飯。這些荷田,只見滿田肥綠的葉,幾乎不見一朵荷。
友在農村長大,比我精通農事。他說,這是藕荷。我還在傻傻地問,溆浦出藕的地方,那不是白蓮很多?他點頭稱是:橋江那邊多。
我生長在一個有著白蓮的地方,卻不知曉哪里有白蓮。
藕是我愛吃的一種蔬菜。藕跟荷的關系我曉得,就不知紅荷多為子蓮,白荷多為藕蓮。早些年兒子患病吃中藥,得配鮮藕節,醫生囑咐,每天去菜市場找賣藕的老板討。在溆浦菜市場里買藕,要買就得買一根,好壞搭配;懷化市場的藕則可選想要的一節買,藕節被棄,一尋便可尋蠻多。
我喜歡看胖娃娃的手臂,跟一截白藕一樣,看著就想親。
歡喜掰斷一根藕,或者吃藕燉排骨的時候,咬一口藕,它們均呈現所謂的“藕斷絲連”。藕斷絲連著,痛的是誰的心?糾結的是誰的痛?要花多長時間方可“不斷須斷該斷”?歌詞是當年紅極一時的香港電影《木棉袈裟》里的,我腦海里經常浮現的畫面是:我跟幾個高中同學從電影院出來,不知不覺地把“不斷須斷該斷,不盡須盡該盡”的歌詞和旋律牢牢記住了。
藕竟跟白蓮共生,卻是人到中年才弄清楚的小常識。
一壟藕田里,往往難找見白蓮,多則也是兩三朵,分頭藏在寬寬的荷葉下,露出半張素凈的臉,不卑也不亢;紅蓮則熱鬧地漫開在荷塘或荷田里,此起彼伏,像游動著的荷爾蒙。
我總是用膜拜的心情遠眺白蓮,有時也揣想蓮的心事。
白蓮,這名字我喊了數十年。她是我的發小,又是我從小到大的同學。她的本名有個蓉字。
白蓮,我們不常聯絡,但每年大致可見一面。因著這樣的慣性,彼此少有牽腸掛肚。只是,白蓮,我常去你的城市,卻不怎么告訴你。每次踏進長沙,我會對自己講,這是白蓮的城市。
在楊村的公路旁看到的白蓮,就像記憶里鮮活了多年的你。
白蓮,從童年到中年,一路走來,你我距離不遠不近,感情不咸不淡。恒溫,長久。
我實在喜歡天長地久的感覺,害怕獨自面對一場盛筵后的殘席。
誰都曉得天下的筵席沒有不散的,就像早兩天看過的荷,也不知能開多久。花期周而復始,有些東西錯失了就再也尋不回。只是白蓮,這么多年了,朋友來了去,去了來,唯有你,一直不曾改變。
相信你和我一樣,沒忘記一中東側那片早已找不到蹤影的小樹林,更不忘給嚴老師上墳的約定。我還收藏著你的幾封信,你的字又大又肥,但我就愛看你純藍墨水寫的鋼筆字,愛看你自小清新溫暖的文字。如果你跟我一樣堅持了寫作,你的悟性可能比我更好。
你送的那些生日禮物,全是書:中學送的《兩情長相憶》,大學送的《飄》。早些年,又是書,三本,自長沙帶回來的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還有臺灣作家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江月》。無論到了多大年紀,你還是喜歡小清新的文字。
在楊村看荷,就想到了你。
“白蓮道姑”“瀟湘居士”,是讀初二時,我們模仿古代文人自取的別號。多年來,你寫信一直稱我瀟,我始終稱呼你白蓮。
見荷的剎那,我有了寫它的沖動,連帶懷念遠方的你。
盛夏了,白蓮,八月出生的你,確實就是一朵蓮啊。
我開始想念你,想念席慕蓉“無緣的你啊,不是來得太早,就是太遲”,想念“無憂也不懼”的夏荷,以及一些過往的人事。
白蓮,楊村的那朵荷,不及紅蓮嬌俏,卻一直就是你日常的模樣:端莊大氣,氣定神閑,潔白如玉。
我曾愿是荷塘深處寂寂的一枝荷,不讓人望見我的清淚??墒?,我好想就生在另一壟藕田,與你遙遙相望。穿的,是一襲白衣;執的,也是一顆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