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各家燈火都亮了起來。因為是春節加上有疫情，小西村周邊的工廠暫時停工了，還給這個村莊一片安寧完整的鄉村之夜。從開闊點的視野看，小西村東南西三面環山，北面臨水，水從幾十里的外的水庫流出，在北方的沙石原野上形成一道清亮的軌跡。在山與水的包裹下，除夕夜燈火通明的小西村，似是一朵綻放的鮮花，花蕊璀璨奪目。

突如其來的疫情沒能阻擋人們春節時對年歲的守望，人們懷著新年的祝福和美好的期盼歡度佳節。這一夜，安靜的山坡、潺潺的流水、團圓的家庭，一切都那么融洽，爆竹聲聲除舊歲，家家戶戶迎新年。

在大隊隔離的幾個年輕人，受到了村子里的優待。除夕夜，他們的家人也都來到大門外，托保安給孩子帶了家里最好的吃食，劉阿毛、王科、王慶剛幾人都在窗邊遠遠地跟家里人說著話。這次過年，大概會在他們的一生中都記憶鮮明，在隔離點過年，誰都沒有錯，都是為了家庭和社會在貢獻，國家有難處、社會有難處、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有難處、他們這個小村莊的村長也有難處，他們幾個人理解其中利害。

老徐不時來招待所轉悠下，除夕夜他跟媳婦王雅丹再次來到了招待所門口，兩人看著窗邊的徐雨，聊了好一陣。王雅丹扳著手指頭算日子，兒子在招待所這幾天，她似乎覺得比孩子上學時一個學期的時間還長，真是眼巴巴盼著兒子能夠早點回家吃口飯。

老徐和王雅丹在招待所門外陪著兒子一起守歲，過了零點之后才起身回家。爸媽回家后，徐雨洗漱完剛說要躺下睡覺，忽然又聽到有人敲門，他打開門看到是戴著面罩的保安，他一手拎著一個袋子遞過來，說是老丁來看他了。

徐雨有些意外，他趕忙接過兩個袋子，略瞅了一眼，一個袋子里是些一眼看去就酥甜可口的蜜果蛋，另一個袋子沉甸甸的竟然是一副木質優良的象棋。

徐雨站到窗邊，看到劉阿毛幾人的屋子都還亮著燈，應該還沒睡，就隔著窗子跟老丁多說了幾句話。

“丁伯伯，我可是好幾年沒吃到蜜果蛋了啊，這幾年村里都沒有人賣了吧，您從哪弄的？”徐雨問道。

“哈哈，我老丁頭自己做的。這個我年輕時候做過一陣，后來嫌太甜吃不了就不做了。我前兩天聽你爸說你喜歡吃蜜果蛋，大超市沒有賣的，老徐在村里邊的小賣部找了個遍也沒找到。我估計現在都沒人會做這個，想吃都不好找了。”老丁笑呵呵地說道，“我也是做了好幾回才做出來這些個蜜果蛋，嘗著還過得去，你別嫌臟，我可是好好把鍋碗清洗了才給你做的，哈哈。”

徐雨聽到這里，趕忙說道：“怎么會呢，我以前也老買您做的雞蛋灌餅啊，哈哈。要說蜜果蛋我確實好幾年沒吃到了，沒想到丁伯伯這么厲害，還會做這個，不簡單吶。對了，您怎么還給我帶了副象棋啊，我一個人在這待著也沒人能一起玩啊？”

“奧，那不打緊，這副象棋還是我年輕時候在廠子里打工，廠長輸了棋贈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是啥木頭做的，就覺得棋子質地好，看著拿著都舒服。在家里放了好些年了，本來應該拿出來大家玩的，不過街上那幫老頭子落棋太重，我都怕他們把棋子給摔壞了，一直沒舍得拿出來。家里還有副平時玩的，這副棋我留著也用不上，聽說你在這隔離，怕你悶得慌，我就送給你吧，要是無聊啊還能自個兒瞅著打發下時間。對了，老徐可說了啊，等你隔離結束了，讓你抽空再跟我殺幾盤。”寒風攜裹著炮竹味，在老丁的鼻尖晃過，他打了一個寒顫，趕緊把雙手揣到袖口里。

老丁其實早就過來了，他是看著老徐和王雅丹一直在門口守著，自己就沒往上湊，要不然就村長老徐那脾氣，指不定又要罵他大晚上一個老頭子瞎溜達啥，象棋自然也送不出去了。等老徐夫婦倆走了，他才從廣場暗角的陰影里慢慢挪出來。

老丁這一趟，一是為了表達平日里老徐照顧他的感激之情，二是徐雨每次回家也會抽個把小時跟他玩一兩盤象棋，并且村子里的年輕人屬的著徐雨懂禮貌了，他打心眼兒也確實喜歡徐雨這孩子，這才披了幾件厚衣服，頂著寒風過來，并且心甘情愿在陰冷的角落里待了好一會。老丁身上覺得冷，但他心底暖洋洋的。

“那行，謝謝丁伯伯了，蜜果蛋我就吃了，象棋等我隔離完再還給您，我玩的少，還是您留著好。”徐雨出不去，只好把象棋先留下了，他跟丁伯伯道了謝，讓老丁趕快回去歇息了。

看著老丁慢慢地挪著步子走遠，徐雨莫名有些心酸，他感謝這位有些交情的老光棍，也想到了父親忙著疫情的同時，還不忘挨個小賣部去給自己找蜜果蛋。他仿佛看到了父親拄著拐杖在小麥部外喊著“你們這有蜜果蛋嗎”，仿佛看到了父親問了一家又一家沒找到蜜果蛋時輕輕搖了下頭苦笑一聲的樣子；又仿佛看到了老丁把家里的鍋碗刷洗了好幾遍，出鍋一回蜜果蛋覺得不好吃然后再來一次，直到最后嘗著還可以，咧著嘴笑起來，鑲著的幾顆金牙在昏暗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爆竹聲漸漸息了，天空中明亮的星星越發奪目，徐雨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編的歌謠。

西邊的山坡把太陽拖下了，

巨大的陰影把羊群壓成一團，

貓頭鷹若隱若現。

燈熄了，

孩子們輕輕地爬上房頂，

像往常一樣，

夜空化成透亮的河流，

狗吠聲、星星和麥秸垛都混在河流里，

像是村頭布坊里最上等的黑底花布。

腳下的房子在花布上到處飄蕩，

孩子們在鄉村的寧靜里浮著、漂著，

直到沉沉的夢鄉。

······

徐雨望向窗外的天空，今晚的夜空，這塊黑底花布，除了鑲嵌有狗吠聲、星星和麥秸垛，還添了一些新年的祝福和可愛的鄉親們。歌謠里不再只有孩童時期的輕靈歡快，還添加一些溫暖的可愛的成年人的印記。

這一刻，他覺得村子里的人著實可愛，自己的父親、老丁、在外打拼的王小喬、王科等等，還有其他一些影影綽綽叫不上名字的面孔，他默默地說了聲：“鄉親們，新年好！”